·第五个梦 归人记(8)

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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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晴也笑得弯了腰,他们站得很近,彼此看看,又笑。笑完了,再笑。好像这已经是天下最好笑的一件事了。笑着,笑着,晓晴的眼睛湿了,眉毛蹙起来了,嘴唇颤抖了,她用手轻轻的拉着广楠的袖子,轻轻的说:“我很抱歉,表哥,我不该把美姿带进家门。”

广楠凝视着那黑而湿的眸子,低声问:“记得你的那两句诗?‘卷帘人去也,天地化为零。’那个‘人’指的是谁?”

“你以为是谁?”

“李若梧。”

“所以你应该挨李若梧一顿打,所以他会骂你是大傻瓜。”

“晓晴!”他握紧她的手腕,他的手指掐进她的肌肉里。

“你记得那天你从外面回来,看到我和李若梧在一起的事吗?”她幽幽的说:“就是那天,若梧曾向我示爱,我告诉他,除了宋广楠,我谁也不嫁!”

“晓晴!”他大叫,把她捏得更紧。

她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那时候,我太年轻,太好强。”她垂下头,望着窗棂。“我认为你对我太骄傲,太自信,又太不尊重。我想给你一点折磨,使你摆脱一些公子哥儿的习气,谁知道——”又是一声叹息。“那天,表姨夫、姨姨和你,把我围起来,要我嫁你,未免太盛气凌人,你们伤了我的自尊,因此我说要你等十年,可是——”再是一声叹息。

“我把美姿带回来,我想你会看出她的肤浅,我想试试你的定力,美姿很美,我想看看你会不会被美色迷惑,谁知你竟负气娶了她。于是,我只有往外国跑,跑得远远的,跑到再也看不到你的地方去,跑去埋葬我的爱情,去悔恨我的不智。十年,表哥,好长的一段时间!”

广楠定神的望着晓晴,心中如千刀绞割,往事一幕幕的在脑中重演,是的,自己真是个大傻瓜,傻透了,傻得该下地狱,该毁灭!他放开了晓晴,跄踉着退后,倒进一张椅子里,用手蒙住了脸。是的,十年,好长的一段时间,他无力使时间倒流,无力再回复未娶之身。当时一时负气,穷此一生的悔恨也无法挽回了。他紧埋着脸,在这一瞬间,他只希望这十年只是一个恶梦。

“表哥!”晓晴靠近了他,他可以感到她的体温,她蹲下身子,轻轻的拉开了他的手。“表哥,”她仰视着他,眼睛里流盼的深情使他心碎。“十年间,我没有找到我的方向,所以我回来了。回来之前,我对自己说,如果你生活得很幸福,什么都别谈了,如果你不幸——”

“怎样?”广楠紧盯着她,“你还愿意嫁给我吗?我可以和她离婚,给她一笔钱。”

“你知道不行的,”晓晴摇摇头:“美姿绝不会放弃她宋太太的地位,你和我一样清楚,她绝不肯离婚,这是万万行不通的。”

“那么——”广楠颓然的靠进椅子里。

“表哥,”晓晴把手压在他的手上。“我不在乎地位和身分,我不在乎那一切!”

“晓晴,你——”

“以前,我太骄傲,现在我才知道我为骄傲付出的代价。在爱情的前面,原应该把那些骄傲自尊都缴械的。如今我想通了,表哥,你要我明说吗?我宁愿做你的情妇,不愿再放走爱情。”

“晓晴!”广楠喊。接着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喘息的说:“不行,晓晴,我绝不能这么办!绝不能!晓晴,这样对你太不公平,这是不行的!”

“公平?”晓晴凄然一笑:“我有你的人和你的心,又何必计较名义呢?”

广楠望着晓晴,突然间,他觉得她那样崇高,那样圣洁,那样伟大!自己在她面前,渺小得像一粒沙尘。他靠近她,托起了她的头,他们的眼睛搜索着对方的嘴唇。这一吻,吻尽了十年的悔恨、渴慕,和刻骨的相思。

晓晴搬出了宋家,在嘉陵江畔另租了一栋小小的房子,同时,她在一个民营的建筑公司里谋到了工作。这小小的房子被布置得雅洁可喜,在这儿,她和广楠开始了生命中最辉煌、最甜蜜、最热烈的一段生活。岁月里揉和的全是炙热的火花,熊熊的、猛烈的燃烧着。彷佛十年的感情都必须在这一段时期中弥补,他们疯狂的追求着欢乐和爱情,疯狂的沉醉在酒似的浓情里。晓晴一反往日的淡漠,变得那么激烈,那么奔放,她浑身都烧着火,她使广楠为之沉迷,为之融化,为之疯狂。

起先,他们还避着人来往。但,逐渐的,他们不再顾忌。舞厅中,他们纵情酣舞,酒店里,他们豪饮高歌。嘉陵江畔,他们踏着落日寻梦,海棠溪里,他们划着小船捉月。在晓晴那小巧精致的卧室里,他们也曾静静的仰卧着,轻言细语的诉说他们的痴情。在这一段时期中,他们不仅弥补着过去的爱情,也透支着未来的欢乐。终于,广楠另有香巢的传言散布各处。于是,有一天晚上,当广楠正和晓晴相依相偎、浅斟漫酌之际,美姿像一阵狂风般卷了进来。

美姿冲进房来的时候,晓晴已经薄醉。看到了美姿,晓晴站起身来,柔和的一笑,醉意醺然的举起杯子说:“来!美姿,你也加入一个!”

美姿走过去,劈手夺过了晓晴手里的杯子,将那杯酒对着晓晴的脸上泼过去,当那橙色的液体在晓晴酡红色的面颊上漾开,淋漓的滴向她的肩头的时候,广楠感到浑身的血管迸裂,比自己受辱更难堪和愤怒。他直跳了起来,厉声大吼了一句:“美姿!你敢!”

“我敢?我为什么不敢?”美姿叫着,顺手抓起桌上的酒杯、酒壶、菜碗、碟子,对着晓晴劈头劈脸的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