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荆棘丛中的男孩 · 九

2019年10月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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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山贺震开和服,露出腰间一段深红色的木柄。名剑“鬼丸国纲”,日本历史上出名的斩鬼刀。犬山贺握住刀柄,龙吟般的厉声响彻四周。

“犬山君!”龙马弦一郎怒喝。

这是谈判的场合,龙马弦一郎知道家族并不想真的和昂热开战,所以做好了准备要在语言上和昂热杀几个来回。但盛怒中的犬山贺居然亮出了武器,真刀搏杀的话,蛇岐八家和秘党的关系就再难弥补。

“这是犬山家的地方,这里的事由我决定。请龙马家主和宫本家主稍作等候。”犬山贺冷冷地说,“这种事对我和校长来说并不陌生,对不对?”

“是啊,对于被我打倒在地趴着喘气,你当然不陌生。”昂热把雪茄搁在烟灰缸上,亮了亮腕上的折刀,“武器不对等的话,会不会不太好玩?”

琴乃手捧一柄黑鞘的长刀跪在昂热身边:“名剑‘一文字则宗’,校长请。”

和纱捧着另一柄白鞘长刀跪在另一侧:“名剑‘长曾弥虎彻’,校长请。”

“六十二年过去了,校长还记得当年跟丹生岩先生学的刀术么?”犬山贺的声音很平静。

“在美国不常练。”昂热双手分开左右按住刀柄。

灯忽然黑了,鬼丸国纲出鞘的光如一道血色的虹。犬山贺的姿势是“居合”,又名拔刀术,日本刀术中的神速斩。长刀在离鞘的瞬间达到肉眼看不见的高速,对手往往在中刀之后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极致之刀,没有防御没有格挡,只有倾尽全力的进攻。犬山贺和昂热之间隔着十米长桌,犬山贺拔刀,刀锋就逼到了昂热面前。

徐,破,急!“横一文字”三字诀!没有一丝风,桌上瓷瓶中的那支粉樱却无声地零落。

刀出鞘的瞬间,犬山贺跳上桌面,刀痕飞速地延展,最后桌子、瓷瓶、樱花,还有盛鱼生的白木舟一起被一刀两断!犬山贺的一斩能有十米的刀光!

左右两刀同时出鞘,昂热猛地一脚踢在长桌上。他借着这一踢的力量后退,而站在桌上的犬山贺失去了立足点。

犬山贺跃起,浮空中挥刀再斩!刀锋画出巨大的圆弧,竖斩而下,直指昂热的“水月”[4]。

[4]在居合道中水月指胸口要害。

昂热双刀相交,对空格挡。但鬼丸国纲上带着犬山贺的体重和坠落的力量,昂热被震得后退,撞开了和室的木门。鬼丸国纲血红色的刀光如影随形,距离昂热不过半尺。在普通人眼里,他们的移动完全无视了地球引力,昂热像是没有实质的鬼魅,退步中挥刀,刀尖和鬼丸国纲碰撞,极轻极快;犬山贺像是扑击的巨熊,每踏上一步都震动整层楼。和室外是一条松木为墙的长廊,两侧摆着一丛丛细竹作为屏障,在鬼丸国纲的刀光中竹枝竹叶飞散,沿路的一切都被鬼丸国纲粉碎,那柄刀一旦离鞘就像是狂龙脱闸。

鬼丸国纲整个没入地板中,犬山贺半跪在地,竹叶飘落在他肩上。他反掌握刀向右拂开,动作就像抖落雨伞上的积水。这是居合剑的收招,被称为“血振”,意为斩杀敌人之后振落刃上的积血。

果真有一滴鲜血从鬼丸国纲的刃上飞出,落在琴乃的腿上,琴乃的肌肤素白,那滴血清晰得就像纸上红豆。

带着一道暗红色的流光,鬼丸国纲缓缓入鞘。这套居合斩犬山贺练习过无数次,从未像今天这样行云流水……当一个人太想打倒另一个人时,总能爆发出极致的潜力。

干女儿们冲出和室簇拥在犬山贺身后,犬山贺按刀大步向前。他可不认为那一刀会对昂热造成致命伤,昂热必然是借着竹叶遮挡视线的机会越过栏杆下楼去了。

但他别想着能就此退却,今天的玉藻前中藏着名刀如云。

犬山贺往下看去,昂热果然站在舞池中央。金色舞姬们围绕着他缓缓移动,伸手向裙底,拔出了藏在裙中的短刀。

“女人果然只能把刀藏在那个地方。”昂热欣赏着舞姬们灿烂的肌肤。

琴姬们从和服衣领后拔出了仿造的“菊一文字”,这柄长刀贴着她们的背脊,刀柄在颈部而刀尖在臀部以下,所以她们坐姿端庄腰挺得笔直。她们从两侧楼梯缓步下楼,散开形成包围。

“校长你需要创可贴么?还是来点烧酒止疼?像当年一样?”犬山贺大声地嘲讽。

这是当年昂热对他说的话,阿贺你需要膏药么?还是来点烧酒止疼?你哭起来的样子真是难看,就像被客人欺负了的妓女。哦我差点忘了你是个皮条客,难怪你会哭成这个样子……

犬山贺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畅快,可他的面孔愤怒地扭曲着,眉间的山字纹更重了。

眉心微微一痛,一枚血珠笔直地往下坠落,昂热随手挥刀,长曾弥虎彻将那滴血接在刀尖。他把刀尖凑到嘴边轻轻一吹,血珠破了。

犬山贺按了按眉心,手指上一抹血红。眉心正中一道细细的刀痕无声地裂开,一滴血沿着鼻翼慢慢地往下流。

“太慢了。”昂热转动着双刀,“离开了卡塞尔学院后你变得更慢了阿贺,果然小混混一辈子都只是小混混。”

他无视舞姬们手中的利刃,慢条斯理地脱下西装外套,解开领带褪掉衬衫。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他的背上文着一幅完整的画,蔓延到手腕的虎头和夜叉头只是文身的一部分而已。无数夜叉和无数猛虎在火云中搏杀,那是夜叉之国和猛虎之国的战争。昂热缓缓地活动肩背,随着肌肉舒展,朱砂红的夜叉和靛青色的猛虎都活了过来,它们彼此扼住对方的喉咙,用利齿撕咬,以带着雷电的铁锤敲击,杀意被刻画得淋漓尽致。那是地狱中的魔鬼才能绘出的图卷,把全世界的凶暴都浓缩了起来,文在了一个人的背后。

“诸界之暴恶”,黑道中等级至高的文身,从前能在背上文这幅画的人只有大家长,跟它相比犬山贺背后那幅《能战阎魔图》就等而下之了。

“你还没有把文身洗掉么?”犬山贺问。

“当然没有,为什么要洗掉?这是我身份的证明,在1948年的那个夏天,我才是日本黑道中最威风的人,在道上你的地位只是给我擦鞋而已。”昂热冷笑,“真是个废物学生,混黑道也只是这样的水准,阿贺你真叫我这个当老师的难堪啊。”

“犬山君!不是动怒的时候!”宫本志雄从和室中追了出来。

已经来不及了,暴怒充斥着犬山贺的脑海,他抽出腰间的白纸扇扔向舞池中央。

所有的照明灯熄灭,镭射光束交织成网。仿佛熔岩从地下喷发,投影灯把熊熊烈焰的光影投射在屋顶上。重低音炮从四面八方对准舞池中央倾泻音波,舞姬们一拥而上,无数柄刀反射着惨白色的光影,琴姬们的长发纷披,就像墨笔在宣纸上留下恣意淋漓的墨迹。日本刀术中的九种斩法全出……唐竹、袈裟斩、逆袈裟、左横切、右横切、左切上、右切上、逆风、突刺……昂热全身上下每个空隙都被刀光填满。

镭射光束扫过,雄浑的背肌在女孩们面前扭曲,夜叉怒吼,猛虎咆哮!

利刃在同一瞬间折断,女孩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抓住衣襟扔了出去。谁也看不清舞池里发生的事,只看见一个个黑影被扔出来,舞池边玉体横陈。

世津子从天而降,两把小太刀交错闪动,如同飞燕回翔,她从二楼直接跳向舞池中央。

难怪作为一个年轻的芭蕾舞明星她却留着剑道少女般的马尾辫,她的芭蕾天赋如果打十分,剑道天赋则是十二分。这种双手持两柄小太刀的刀术流派被称作“小太刀二刀流”,永远后发先至,格挡的同时用另一柄刀进攻,号称“不破的防御”。二刀流最重眼力,眼力必须极好才能预判对手的进攻,“先练鹰眼,再练斩法”。

世津子用足了鹰眼盯住昂热的武器,镭射灯扫过,昂热没有提刀而是拎着一根棒球棒!

昂热甩手把球棒砸向世津子,小太刀无法格开那么重的武器,球棒正中世津子额头中央……飞燕来翔,被一棒拿下。

昂热用标准的公主抱接住坠落的世津子,自嘲地笑笑:“这种男子气十足的事情发生在我这个老头子身上,真是可惜了。”

他扔下世津子,拾起球棒大步上前,球棒带起“呼呼”的风声,每一棍都敲翻一个女孩。女孩们想挥刀,但是刀还没出手球棒就临头了。

她们看错昂热了,她们眼里的昂热是个老人,老人注定要被年轻人嘲笑,所以她们嚣张地向他展示自己的性感,用自己的青春嘲讽他。可此刻的昂热根本不是什么彬彬有礼的老绅士,他穷凶极恶,就像中学时代的教务主任,无论女孩怎么扭动怎么傲娇,都不会手下留情。假如楚子航看到这一幕,应该会意识到自己的浅薄,卡塞尔学院中真有牛郎天赋的绝非他们三个,而是这个猛鬼复生般的校长,要是昂热在高天原从业,那些喜欢被无视被嘲讽被欺压的女人都会舍弃楚子航投奔到他的旗下。

“对不起我太老了,性感在我这里不能用作武器了。”昂热双手举起一名琴姬把她抛向空中再一把接住,随手扔在一旁,“跟曾曾祖父级的男人撒娇是没效果的。”

弥美从武器架上取下一柄十文字枪,这在古代是武将的马上武器。玉藻前里当然找不到马,所以弥美骑上二楼那辆哈雷戴维森摩托,轰响着坠入舞池。

她用摩托车作为盾,出手是宝藏院枪流的精华。她的戏路以邻家少女为主,可如果导演此刻在场一定后悔定位错误,就凭这一记直刺她就可以出演女版真田幸村。

十文字枪被劈手夺过,昂热飞起一脚踢在摩托的油箱上。摩托飞向角落里,昏迷的弥美被拎在空中。

“你们日本人是有多喜欢武士道啊?枪术这种东西在现代还有什么用呢?”昂热把弥美挂在旁边的衣架上。

琴乃踢掉高跟鞋,把重型狙击步枪组装完毕。她是个王牌狙击手,曾在1500米的距离上命中一条跃出海面的鲭鱼。其实今天这种场合她的特长没什么用,她就是作为美女出席而已,但此刻己方连战连败,她也不得不想办法来挽救犬山家的尊严。她无法射击,昂热的移动速度太快,根本不给她瞄准的机会。最后连绫音都把武器拿出来了,这位冰上芭蕾舞新秀善用的武器是阿帕杰克斯112mm火箭筒!琴乃急忙扔下步枪扑向绫音,在玉藻前里动用这种武器简直是疯了,昂热固然逃不掉,同伴也都得陪葬。

绫音的家族有躁郁症史,她很容易冲动,曾在一次国际比赛中不满裁判,于是脱下脚上的冰刀就投掷过去。

争执中绫音扣动了扳机,火箭筒却没有发射,因为一柄折刀从顶部插下,切断了扳机的传动零件。

不知何时昂热已经站在二楼了,胸口顶着绫音的炮管,他皱着眉,看着这两个战栗的后辈,然后一拳打在绫音的侧脸。

“以后帮我看好这家伙,别把凶器交给神经病。”昂热对琴乃打了个响指,以示对她控制绫音的赞许,而后翻身再度跃入舞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