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小丑 · 一

2019年10月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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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遗憾呐!这么精彩的表演,最后只有你一个人能够欣赏到结局。”王将轻笑着对源稚女说,“不过你应该很荣幸才对,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能够知晓这个秘密的人。”

他缓缓地摘下了面具,露出那张曾令整个日本黑道静若寒蝉的脸。

“是你!是你!”源稚女惊叫,仿佛亲眼见鬼。

红井。

这是风暴的核心,却那么平静,巨大的雨点打在血泊中,像是红色的湖面上荡开涟漪。

源稚生和风间琉璃环绕着某个圆形缓慢地行走,好像这里就是舞台,演员们说着早已写好的对白。风间琉璃走动起来悄无声息,风拉开他的长袍,像是弱柳扶风的少女,浑身骨骼化的源稚生则发出披甲武士般的沉重声响。

他本来就是绝世的戏子,随口说的一句话都能感动身边的人,何况是自述人生?

但唯一的听众脸上全无表情,源稚生的脸上覆盖着一层白色的外骨骼,就像是象牙雕成的面具。这么一张坚硬的脸,无论哭还是笑的表情都不可能有。

其他人都死了,神官和工程组相拥着搏杀到最后一刻,甚至有人试图用牙齿去咬断对手的喉咙。

“但直到我们吃完所有的梅子饭……不,我说错了,我没能吃完所有的梅子饭,因为我吃得很慢很慢,梅子饭对那时的我来说就是计算时间的工具,我真怕数着数着时间到了尽头,可我期待的最美的东西却没有到来……天下雨了,暴雨倾盆。我也是这样站在雨里,仰头望天。我觉得好累啊,好辛苦啊,我和哥哥努力准备了那么久啊,可是下雨了,流星雨看不到了。我忽然就哭了起来,很难过。”雨水滑过风间琉璃的脸,他形若孤魂野鬼,可流泪的时候依然让人不由得心软。

“你小时候总是那么敏感,我有的时候很烦你。”源稚生说,他的声音仿佛轰隆隆的沉雷。

“因为那时哥哥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人,世界上只要有你,每一天都是幸福的。可我又想每个人的幸福都是有限的,我用完了幸福的额度就该跟哥哥分开了。可哥哥你安慰我说你会永远陪着我,有人欺负我你总会在我身后,我只要勇敢地挥拳打过去就好了,如果我打不过,你就会挡在我面前。”源稚女说。

“别再说了。”源稚生说,“我不想听。”

“这世界总是这么可笑对不对?总是一个人很想说话,另一个人不想听。你从来都不想听我说话,永远都是你对我说话,你是哥哥,永远是你教训我。”

“既然已经回不去了,那又为什么要说以前的事?”源稚生站在原地不动,目光却始终跟随着风间琉璃移动。

他已经亮出了最后的底牌,但他不知道风间琉璃的,风间琉璃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展示过言灵,而在龙类和混血种的战斗中,言灵能够彻底颠覆结局。

“哥哥,我们为什么要彼此为敌呢?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们谁也离不开谁。”风间琉璃歪着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妩媚。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你总是沉浸在小孩子的回忆里,但是总有一天你会长大。”

“是啊,哥哥你说得对,你看你又教训我了,我们两个中你总是有道理的那个。如今我已经长大啦,离开了你之后,我看清了这个世界的真面目。”

“这个世界的真面目?”

“对啊,那是一条长长的食物链。强者吞吃弱者,弱者吞吃更弱者,每个人的牙缝里都是鲜血。”风间琉璃扭头看向王将的尸体,“就是这个男人教会了我世界的真实法则,虽然他那么猥琐卑鄙。但他说的是残酷的真理,而你们说的都是美好的谎言。没有人不作恶,所以这世上没有人得永生,不想被人吞噬就只有沿着食物链往上爬,直到成为最大的吞噬者。这个男人曾想把我作为他的食物,可最后他先死了,变成了我的食物。如果我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变成圣骸的寄主,那样我就天下无敌了对不对?”

他缓缓地提起手中的箱子。源稚生杀死了王将,但那只箱子却被风间琉璃夺走了,箱子里装着神的本体,那个寄生虫一般的圣骸。

他打开箱子,把石英捕获舱捧在手里,圣骸还在蠕动,但它作为寄生体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却无法凭自身的力量打破坚硬的石英壁。风间琉璃手上加力,捏碎了石英捕获舱。

“没有人能通过圣骸进化成纯血的龙王!那是白王留给人类的陷阱!你只是要把自己的血肉献给那东西,被它寄生之后,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就不再是你,而是新的白王了!”源稚生发出沉雄的吼叫。

“哦?是么?”风间琉璃一把将蠕动着的圣骸抓在手中,圣骸有着锋利的口器,能够轻易地咬开任何生物的肌体,钻进它的体内控制神经系统,但在风间琉璃的掌握下,它拼命地扭摆口器也触碰不到风间琉璃的身体。

风间琉璃伸出手,从它唯一的“眼睛”里刺了进去。透过半透明的身体,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指尖触及了那截细细的脊骨。圣骸剧烈地抽搐扭曲,但无法发出一丝声音。任何人都能明白它所经受的痛苦,就像生生把脊骨从稚嫩的身体里抽出来。

风间琉璃真的抽出了那根脊骨,剩下的透明肉质物他看也不看就扔在脚边,跟着一脚把它踩成一摊汁液。那根脊骨被风间琉璃捏在手中,像垂死的竹节虫那样扭动了几下,最终僵硬了。

他竟然杀死了神!这被历代白王血裔视为神也视为魔鬼的白王遗产,猛鬼众等待了几千年的进化之路,竟被他随手毁灭了,就像是撕掉一个快餐纸袋那么轻松。

风间琉璃随手把那截脊骨扔在他和源稚生之间的地面上:“一根可笑的枯骨,它也想奴役我么?”

“有的人是为了拥有这个世界而想变得强大,那种人才会被圣骸吸引,我不一样。”他微笑起来,“我是想毁掉这个世界,而且再也不重建。”

“我是疯了,但你也疯了,我们疯得不一样。我们生来就互为镜像,你是正义的疯子,我是邪恶的疯子。”风间琉璃弯下腰,拾起那柄樱红色的长刀,“来吧,哥哥,了结我们的恩怨吧?我很高兴,在这个世界毁灭的舞台上了结我们的恩怨,还没有人打搅我们,真是让人高兴的事。”

他轻声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洪亮,最后整口井中都回荡着他酣畅淋漓的大笑。好像这真的是一件很好的事,让他喜不自胜。

源稚生缓缓地运动双臂,俯低身形,心形刀流,四番八相,“罗刹鬼骨”。在高天原里他用的也是这个刀架,但那时的他在风间琉璃厉鬼般的攻势下,连刀都递不出去。现在不同了,龙血在身体里翻滚沸腾,古龙胎血的活性让他的每个细胞都呼吸起来,力量像水那样沿着骨骼流动,视觉和听觉都百倍的敏锐,时间的流逝似乎都变慢了。他仿佛站在一部慢速放映的电影中,无论风间琉璃的进攻多快多复杂,源稚生都能把他的动作拆解开,然后在准确的时刻发出反击。

在他还是皇的时候他对风间琉璃无能为力,在他变成鬼之后他却胜券在握,真是莫大的讽刺。

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是风间琉璃的言灵。

“哥哥,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的言灵呢?你拥有‘王权’,那我拥有什么呢?”风间琉璃无声地笑了起来,“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我们之间原本就没有秘密。”

他轻轻地吟唱起来,早已失传的古老语言,完全无法辨识的语法结构,却有着异乎寻常的音韵之美。通常龙文被吟唱的时候,都仿佛巨钟被敲响,声音在整个领域中反复回荡,当风间琉璃开启他的言灵时就像唱起一首催眠的短歌。透明的领域边界迅速地扩张,源稚生根本来不及闪避就被包裹在其中。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却无法从风间琉璃的言灵中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杀机,风间琉璃只是在对他唱一首空灵的歌。

他竟然听得入神了,他从那首歌中听出了绵绵的秋雨和神社的钟声,随着风间琉璃唱起歌,空气中的血腥味迅速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草木的气息,潺潺的流水声由远及近。

他猛地惊醒,才发觉自己又一次回到了那座山间小镇,名为鹿取的神社矗立在漆黑的夜幕下,清澈的小溪穿越小镇,整座镇子沉睡在绵绵的雨中,脚下的长草在风中飘拂。

时间似乎倒流了,他回到了十七岁的时候,回到了那座小镇荒废之前。

十七岁的源稚生,背着长刀回到了自己长大的小镇。他是执行局中最年轻的成员,受命除掉藏在镇子中的恶鬼,同时他也是回来看望久别的弟弟。那时所有的悲剧都还没来得及发生,他坚信着正义,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在意的人是自己的弟弟稚女,这两者完全不矛盾。他要好好地表现,出人头地,将来带着弟弟去东京过上等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