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断桥倒影落红逐水任飘零

2020年4月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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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醉

我们并不急着拿走上神古卷。自从知道了繁儿不是故意要背叛我们,她还是把我当作姐妹,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烟婆婆把冰窟给封了,冰窟外有了族人把守,只有她和神姑可以自由进出。唐双修的伤势已经到了恢复的关键时期,并不适合多打扰,烟婆婆每次出来都是满脸的疲倦。

夜小三和他的小师妹的关系在次日的夜晚终于爆发。

繁儿对夜小三的敌意格外的明显,她总是指使他做东做西,这个傻小子傲慢归傲慢,发过脾气后,依然照做。这样的忍辱负重并不能博得繁儿的任何好感,她沉浸在做新娘的美妙幻想里,她每次因为要做新娘而幸福的在雪地上跳舞,夜小三都会去镇上的酒坊买醉。

这个行为几乎和燕千秋一拍即合。两个人索性用坛子喝,像明天就会天塌地陷,一定要喝个一醉方休。偏偏燕千秋的酒量好得很,整个酒坊只剩下夜小三在趁醉耍酒疯。繁儿要成亲,夜小三难过是应该的。可是唐双修成亲,燕千秋却也悲愤异常,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夜小萱像只牛皮膏药,整日贴在夜小三的身上,颇有一副除了死,谁也别想让我离开你的架势。这样脸皮可以厚得做城墙的姑娘终于在夜小三说出“繁儿讨厌我都是因为你,你给我滚”这种话后才彻底的崩溃。她哭着把酒坊的酒全砸了,并且赏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夜小三,你给老娘听着。老娘看上你,是你这混蛋的造化。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能因为别的女人侮辱我。我不再原谅你了。你个可怜的男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喜欢的人嫁给别人,你活该!”

这一巴掌让夜小三清醒不少,他的脸贴在冰冷的桌子上,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我知道他是想忍住即将喷涌而出的泪水。

爱情总是盲目的。

爱让夜小萱忍辱负重,爱上夜小三口不择言。

在他的心里,只是恨自己不能得到繁儿的心。他的小师妹对他越好,他就越有负罪感,因为他无法回报她的爱情。他选择用践踏的方式来回绝。

繁儿的嫁衣已经做好了,她穿在身上,火红的颜色将脸颊映照得通红了。我坐在一边看婢女笑着恭维,公主可真美,公主是世上最美的新娘子了。繁儿的眉毛得意的冲我扬起来:“怎么样?你说双修哥哥看到我这个样子会不会喜欢?”

“美,繁儿一直都很美。”我压住心里翻涌的疼痛说:“唐双修一定会喜欢的,肯定会喜欢的。”

繁儿的眼神顿时黯淡下去,坐在塌边踢着衣角:“你又骗人了,双修哥哥已经没了眼睛,我再美,他也看不到。”

我只怕这气氛再尴尬下来,于是答非所问:“今天天气真好,希望繁儿成亲那天,可以像今天一样的天气。”

繁儿冷哼一声,决心是不给我什么好脸色的:“有什么好的,每天都是这样刮风下雪的。”

我只能尴尬得笑两声,繁儿大概看我窘得太厉害,终于还是狠不下心,说:“喂,那个贼头子和贼婆子怎么回事。早上看到那贼婆子哭着出镇了,听梦水姐姐说她把酒全砸了,贼头子要赔好大一笔钱。我成亲那天的酒全砸了,真是个贼婆子,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其实那两个人心里都很苦,不发泄出来会憋坏的。”

繁儿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声音拔高了几度:“那个贼婆子是很苦,要勾引一百个男人进镇来,替巫族延续香火。可是那个贼头子看起来逍遥得很,整日吃吃喝喝,没事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他那个人简直就是无情无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怕得很。我每次看到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他一笑,我就觉得准没好事……”

繁儿絮絮叨叨的说了大半天,回过神来才发现和我头凑得太近了,这样发牢骚未免显得太亲热。她尴尬地止住嘴,胡乱的丢着白眼:“跟你说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其实繁儿,我已经不怪你拿走上神古卷的事了。我知道你还是把我当姐妹,我知道你心里也很痛苦。呐,你现在要成亲了,要好好的对待你的双修哥哥。我可不想你像其他巫族人一样,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传宗接代。我想看着你幸福,这样,我就觉得安心了。”

繁儿愣愣的看着我,她可能在揣测我为什么要讲这样的话。她一定在想,我是不是在骗她。我一定还在恨她,在讨厌她。风卷的雪猛得吹开了窗户,繁儿即将升温的感情好象突然被冷却下来,她被呛得猛得咳嗽起来,然后冷冷地下了逐客令:“我累了,你走吧。”

苦酒

夜小三赔了一大笔银子,还要帮忙在公主大婚之前将所有宴席上需要的酒酿出来。繁儿带了两个婢女亲自监工,眉飞色舞,一口一个我的双修哥哥。夜小三除了吹胡子瞪眼,对繁儿的话是言听计从。

燕千秋从不尝夜小三酿出来的酒,他说:“那酒是苦的。”

我听着不信,可是在缸里舀了一瓢来尝,果然是苦的。不仅苦而且辛辣。这不比满月楼的酒,甘醇绵长,只要是喝过的人就会永远记得那味道。我的脸全皱在一起,像干扁的柿子,胃里像着了火,额头冒出辛辣的汗。我哈着气喊:“夜小三,这是酒吗,比泔水还难喝!”

夜小三气得五官全皱在一起,用水瓢窑着酒泼得我遍身,嘴里喊着:“把你用酒淹起来,等到繁儿成亲那天做酒酿仙女,吃了延年益寿。”

我被酒泼了满身,气得鼓着腮帮子,像塞了两颗夜明珠。

燕千秋看我被捉弄,竟然笑起来,那叫一个倾国倾城。他珍珠一般的牙齿露在空气里,眼睛里荡起一汪春水,笑得酒窖里的两个小巫女看傻了眼。想起那日我们共同观看的活春宫图,他的嘴唇的温度,和勾魂摄魄的眼神。这个夜小三太厉害了,酿得这么辛辣的酒,将我的脸都烧红了。

“仙女姐姐,你的脸怎么红了。”

“我要去镇子四处逛逛。”

“让燕千秋陪你。”这个小子活该没人爱,嘴巴滑得像抹了油。

我终于有心情好好的沉静下来欣赏这个镇子。这里一年四季不变的风雪,不过几日,竟然能适应这里恶劣的天气。我从小在南方长大,从来没见过这么漫天的白色。风猖狂地灌进我的白色长袍,站在殿顶,远处的山高低起伏。繁儿总是站在这上面瞭望,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念远方繁华的都城。

“你果真打算让唐双修娶了繁儿?”燕千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的身后。不可否认,无论他笑或者不笑,都那么的英俊,英俊到我不敢逼视。

“我只是不希望繁儿伤心。而且唐双修他有自己的思想,不是我让他娶,他就会娶的。”

“他好象很听你的话。”

“你不是也很听我的话。”我奚落的朝他笑笑。

远远的冰窟门口的两个巫女扶着一个男人慢慢的走回大殿,烟婆婆和神女也被婢女扶着走出来。定是唐双修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已经出了冰窟。这个烟婆婆竟然说话不算话,并没有提前让婢女们来通知我。我心里气归气,唐双修的伤势还是要照看。

唐双修被安置在大殿附近的一座宅院,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太虚弱。繁儿急急的赶过来,像怕我将唐双修吃掉一样,把我挤到一边,寸步不离的照顾着他。他体力恢复得很快,到了深夜就醒过来。他侧了侧耳朵,整个人像换了一个人,竟然笑着拉住繁儿的手说:“你真是不乖,让下人来照顾我就行了,你快去休息吧。”

繁儿一听眼泪唰唰得落下来:“双修哥哥,我是繁儿,你不要把我当成别人。”

唐双修虽然没了女娲补天石做眼睛,可是他本身的盲眼还是好好的长着,只是没有了任何的用处。没有光泽,像深潭,却依然盛满了款款深情:“你当然是我的繁儿啊,小傻瓜,要好好的休息,这样才能做我最美丽的新娘。”

繁儿仿佛也无法消受眼前的状况。愣了半晌,她握紧拳头狠狠地砸了下木床,奔了出去。

唐双修平时虽然爱耍风流倜傥的那一套,但却从未听他讲过那么肉麻的话。若是平常,我定会好好的取笑他一番。可是如今,我没有任何取笑他的念头,惊慌的抓住他的手说:“唐双修,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林月见。”

“林月见?”唐双修说:“我听繁儿说过这个名字,是她的结拜姐妹。姑娘身上好大的梅香,若没有繁儿,我唐双修说不定会看上姑娘。”

天呐,这个烟婆婆果真在唐双修身上做了手脚。想着繁儿那么激动的跑出去,我立刻跟出去。繁儿的脚印一直延续到大殿。她和神姑在殿门口对峙着,我在考虑要不要出现,却被燕千秋捂住嘴巴拉到暗影里。他的上辈子一定是梁上君子,动不动就喜欢躲起来。不过,在这样人心难测的地方,还是要慎重些比较好。

“娘,你对双修哥哥做了什么!”繁儿几乎是从喉咙里吼出来。

“没什么,只不过让他吃了一缕你的头发。”神姑说得云淡风清,声音又冷又淡:“你应该知道,为了你闯下的祸,我们已经做了够多违反祖宗规矩的事。你不是也看上了那小子,娘只不过帮你一把而已。”

“娘,你怎么可以用这么邪恶的巫术让双修哥哥爱上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根本不需要。”繁儿已经泣不成声:“你当年就应该杀了我。虽然我活了下来,可是我一点都不感激你。”

“这是你自己犯下的错误,只能你来弥补。若这件事做不妥,早晚有一日,我们会有灭族的危险。”神姑狠狠地说:“你自己好好的想想吧!”

我和唐双修听得云里雾里,等神姑回到大殿,繁儿依然呆立在那里。风雪裹在她的衣裳上,像披了华美的白色袍子。她看起来如此的寂寞和无助。这一切并不像表面的那么简单,神姑为什么非要将繁儿嫁给唐双修,依照她的脾气,是绝对不会破坏祖宗的规矩。

撕夜

除了眼睛看不到东西,唐双修和以前几乎没有多大的区别。他好象更爱喝酒了,没事就摇着他的扇子去酒坊。他可以辨认方向,不会撞到路上低着头走路脚步轻盈的巫女,也不会撞到墙。

我喜欢上这种悄悄跟在他身后的感觉。他大多都能感觉到,于是潇洒的转身,用那双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眼睛瞄着天空,斜着嘴角笑:“林姑娘,你也去酒坊么?”

我看着他没有光泽的眼睛,心痛得要流下泪来。即使眼睛里都是泪水,我还是用轻快的语气回答他:“我要去酒坊看看婚宴的酒酿够了没有。”

于是结伴同行,他依然对美人格外的热情,若那双桃花眼好好的,面上的表情会更生动一些。他依然那么幽默,我却笑出眼泪来。

“林姑娘,你有心事。”他突然停下来拧起眉,自以为是个情圣:“若在下可以帮上忙,愿意效犬马之劳。”

“我并无心事。”我擦干眼角强颜欢笑。

“林姑娘,不是在下吹牛,我唐双修虽然是个瞎子,就算一只蚂蚁从我面前爬我去,我都可以用飞针打死。姑娘的眼泪让空气都变得湿润了。”唐双修得意地立在风雪之中,眉眼中全是骄傲的神色。

我以为没有人这么称呼他瞎子,他就不是瞎子,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的美少侠。只是,他现在的确是瞎子,而且是因为我而失去了双眼。这话从他口中讲出来,原本是调侃的语气。我突然脆弱到心脏撕裂一样的疼痛。我在逃避事实,他即使再灵敏,眼睛也看不到东西。

我捂住胸口跪在雪地里失声痛哭。

唐双修蹲在我身边,他的脸上都是困惑,那困惑在风雪中如那血淋淋伤口。仿佛又回到那个我不愿意想起的满月之夜。他灌满风的白色长袍,他在月色中飘扬的黑色发丝,他似笑非笑的如玉容颜,他的手心里染着鲜血的两颗光彩夺目的石头。

“林姑娘……”

“住口,不要叫我!”唐双修,我会死的,我每想起那个夜都会死一次。我明白,即使我死一千次一万次都弥补不了我心里血淋淋的窟窿。在你将女娲补天石从眼眶中摘除的时候,我的心脏也被你撕开了一个大洞。

唐双修捧起我的脸,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喃喃地说:“为什么你的眼泪会让我的心如此疼痛?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对不起,我没办法原谅我自己。”我将嘴唇凑过去吻他的眼睛:“我要怎么办?我不想让你伤心,也不想让繁儿伤心。我到底应不应该救你走?”

“你想和我远走高飞?”他低敛了眉眼,像情窦初开的小男子:“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我收了眼泪,一个接一个的叹气。唐双修已经中了神姑的巫术,他现在爱繁儿胜过他自己的生命。我是决对不可能带走他的。这风雪来得更猛烈了,后天便是繁儿的大婚,她大红色的嫁衣映着一望无垠的白色,那一定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那天唐双修在酒坊喝了很多的酒,繁儿守在他的身边。她看我的目光比漫天飞扬的雪花还要冷。我身着薄薄的长袍站在大殿顶上。巫女们将大红的灯笼和大红的彩头高高的悬挂。雪鱼在厨房外成筐地摆着,成堆的野味在火上熏烤,鲜嫩的香味在镇中泛滥着。那些面无表情的巫女脸上都有了温暖的颜色,贴着窗棱上的喜字,眼中也有了憧憬。

这仿佛是一场盛大的红色葬礼,如血跳跃在雪上,刺得人眼睛发疼。

入夜,繁儿坐在铜镜之前,长发散开来,如水般流淌在背上。烟婆婆用桃木梳子从发根梳下来,口中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我看着看着眼睛就酸了,从繁儿的房间出来,看到夜小三倚在柱子旁,嘴巴里叼着一根干草。

“你在这里做什么?”

夜小三凶巴巴得吼过来:“我一代神偷夜小三想在哪就在哪,这里风景好,这里坐着舒服,不行啊?”

“如果你心里委屈,就尽管朝我发火吧。”

夜小三像蚂蚱一样蹦起来:“谁说我委屈,我有什么好委屈的。倒是唐双修要成亲了,你心里难受吧。”

我苦笑着点点头:“我的确难受。”

大概没想到我如此的坦然,夜小三倒多了三分不自在,讪讪的说:“倒不嫌害臊的。”

“是啊,你倒是懂得羞臊,像个大姑娘一样。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都要嫁给别人了,还在这独自发脾气,不敢去表白。我若是你,早就冲进去跟繁儿说明白,无论结果如何,总是无愧于心了。”

“谁说我不敢表白了。”夜小三又像蚂蚱一样跳起来:“那丫头说我是故意捣乱的,根本不相信我会喜欢她。”

繁儿的门口有人影闪过去,她大概听到我们的谈话,只是不知道如何应对,索性装做没听见。原本漫长的夜过得那样的快,一个眨眼的姿势就已经黎明。夜小三的双眼熬得通红,我的心还在挣扎,要不要将唐双修带走。

我会不会再次做错事,一步错,总是步步错。

婚变

寂静的夜被炮竹和唢呐硬生生地撕开了一个裂口,天色发白,风雪汹涌。

"不替我高兴吗?"繁儿华丽的妆容泛起点点嫣红:"姐姐。"

巫女们全都退下,整个房间只剩下我跟繁儿,大红的喜帕搁在梳妆镜旁。我曾经幻想过繁儿出嫁的样子,大红嫁衣幸福扑面。然而此刻,除了悲凉,我不知道如何形容。

"繁儿,你幸福吗?"

"幸福。"繁儿淡漠的看着我:"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的确很幸福,我希望姐姐不要破坏我的幸福。"

"可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幸福。"

繁儿厌恶地别过头,重新拿红纸补了唇色:"姐姐能答应我吗?不破坏我婚礼。"

我走过去轻轻地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是如果繁儿坚持,我则愿意成全她。我已经愧对唐双修,不能再伤害繁儿。铜镜里,我的泪水溢满双眸,我说:"繁儿,只要你幸福,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繁儿面无表情地将头靠在我的身上,她太累了,疲倦无从遁行。

我将大红的喜帕盖在她的头上,送她出门上花轿。巫族人都身着清一色的红色袍子,那是几名裁缝通宵赶制的。烟婆婆在掩饰,这并不是个多么喜庆的婚礼,这样的红色触目惊心。

我默默地跟在族群后面,喜堂设置在大殿,火神祝融的图腾前,希望得到上天的眷顾和祝福。

燕千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在我的身后。

我愧疚得低下头,脚步匆匆地跟着花轿。满天的花瓣在飞,有一两朵落在我的肩头,幽幽的暗香突袭。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会带走唐双修。"燕千秋说:"你不用跟我解释,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如果这样让你心里好受些,就这么办吧。"

"我有个预感。"我苦笑地摇摇头:"这场婚礼将变成葬礼。"

燕千秋抱着他的剑没有回答。或许他心里和我有一样的不好的预感。只是他不肯说破,他怕我会难过。

这一段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沿路撒的花瓣迅速地被雪覆盖,依然是苍茫的一片。

唐双修穿着大红的喜服站在台阶上迎接他的新娘。葱白的小手盈盈一握,一对璧人牵引着红绸,朝喜堂走去。我的双手一扬,漫天的红色梅花飘落下来,和白色的雪相应成趣。空气中泛滥着梅香,唐双修抬头看着天空,回头给了我一个感激的笑。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烟婆婆见我并没有劫走唐双修的念头,明显的放下戒备,喜娘高喊:"请新郎新娘入喜堂拜天地喽!"

族群的人们虔诚地跪在大殿之外,繁儿和唐双修进了喜堂,在火神像前,听喜娘喊:"一拜天地"

我回头走,漫天的白雪中夹杂着微弱的隆隆声,像是中原的春雷。

"该来的来了。"燕千秋微微的笑。

"不该来的也来了。"我摇摇头,繁儿的婚礼果真是不可能顺利进行的,即使没有我来破坏,其他的人也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凑热闹的机会。

"这样的好日子,我断肠人怎么能错过?"半空中出现了一把藤椅,八个人抬着藤椅稳稳地落在大殿对面的殿顶上。无数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在这些人之中多了几十个身穿白衣的少女和少年。他们悬浮在半空中,领头的正是白露和白霜。

"放了我们少主。"白露如此柔弱的女子突然变得凶悍起来:"若不即刻放人,我天盲族定血洗巫阁镇!"

烟婆婆等人纷纷涌出大殿,繁儿揭了盖头和唐双修走出来。唐双修听到白露白霜的声音脸上都是薄薄的恼怒:"白露白霜,你们怎么和断肠人在一起?"

我上前一步,断肠人还是那副成竹在胸在模样,唯一的不同的是,这次他更得意了。不知道为什么把天盲族人也扯了进来,我笑:"断肠人,你又在耍什么鬼名堂。你的确厉害,连天盲族都欺骗了。巫族人并没有加害于唐双修,你有什么话说?"

白霜冷哼一声:"林姑娘,巫族人二十年前引天火烧我乱花山庄,这使我乱花山庄险些灭门。如今又对少主施了邪术,迫使他娶巫族的公主,这一切她们又当如何解释?"

繁儿的身子一颤握紧唐双修的手。神姑和烟婆婆的脸色马上就青了一半,巫女们纷纷摆开了架势。烟婆婆冷冷的笑:"你们休想破坏这个婚礼,唐少主和繁儿是真心相爱,如果各位天盲族人为了你们的少主好,就让他们完成婚礼。你们千万不要被这个断肠人的花言巧语所迷惑。"

断肠人哈哈的大笑,雪白的长胡子在风中飘散:"好一个真心相爱,好一个花言巧语。烟婆婆,二十年前乱花山庄大火之事,想必你是最清楚的。那夜你们摆祭坛作法引天火,这天火本来打算引到镇子中心的御火池。只是那时五岁的繁儿公主太调皮了,她闯了祭坛,神姑一分心就出了差错。天火引到远在几千里之外的乱花山庄。那夜的大火使庄内的人无一幸免。"

不会的,不会的。

"断肠人,你也太会扯了吧?"夜小三从人群里冒出来:"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还真会编故事。二十年前繁儿就五岁了,那现在繁儿岂不是二十五岁了。她现在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这你要怎么解释?"

断肠人点点头:"你问的很好。因为繁儿闯了祭坛酿成大祸,神姑一掌打碎了她的天灵盖,以熄族人的众怒。只是烟婆婆太疼繁儿了,她将她和她的魂魄封在千年寒冰之下,整整封了十年。一直等族人们渐渐的原谅了这个孩子,她才用还魂术救活她,并把她送到沙漠修炼,为的就是怕族人们提起那段秘密的往事。"

繁儿扑通一声坐在雪地里,她不辩解,丝毫没有了傲人的气势。

神姑气得走上去给她一巴掌:"你别那么没出息行不行?你给我起来!你给我站起来!"

繁儿气若游丝,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融化在风中:"娘,没用了,天盲族人还是知道了,我早该死了。其实烟婆婆根本不该救我不是双修哥哥受伤后你们告诉我实情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我知道,我已经死了"

烟婆婆的眼泪马上涌出来,将繁儿抱在怀里:"孩子,是婆婆害了你,是婆婆害了你"

神姑已经顾不得悲伤,现在已经用不着掩饰,我突然惊觉烟婆婆她们破了祖宗规矩的原因。她们去寻找繁儿见到唐双修时并不知道他是天盲族人,因为他的眼睛是好好的。唐双修受伤后被仙鹤带到雪谷,繁儿透漏了唐双修的身份,这让她们惊讶不已。她们的目的很单纯,唐双修娶了繁儿,那么两个族群就会联姻。就算将来天盲族知道了事实,或许会因为繁儿而淡化仇恨。

若巫族和天盲族为了旧仇撕杀,那么以现在天盲族的实力,天盲族伤亡惨重,巫族很可能会遭到灭门。

血战

这一场血战是在所难免的。

唐双修虽然爱上了繁儿,可是对于天盲族一直寻求的仇家来讲,他的爱,只是小爱。繁儿撑不过去,默认了这一切。他根本没办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因为他爱繁儿,那是怎样的撕扯。他默默地在风雪中立了半晌,白露和白霜的呼喊句句在耳,他像没听到一般。

"你有什么证据?"唐双修的双眼盈满悲伤:"我们族人寻找了二十年都没有头绪的仇家,你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找到?你怎么知道是巫族人干的?"

断肠人拍了拍手,一个穿素装的黑衣女子从断肠人身后走出来。她的脸上刺了血红的莲花,举手投足都充满了力量和仇恨。

我认得这一张脸,那日在藏书阁,手起刀落男子的头如陀螺一般,女子的悲呼在夜里声声泣血。

"没想到吧?梦水,在你杀掉我爱的人时,你没想到我能活到现在吧?"女子凄厉地大笑:"所有毒打我,唾弃我的族人们,你们都听着。我水桃不怕做罪人,因为在二十年前,你们都已经是罪人了。你们杀了多少自己的亲生孩子,就因为是男孩,就要活活冻死。你们没有心吗?你们有资格当母亲吗?你们凭什么要决定别人的生死?爱一个人有错吗?你们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错,竟然用这么卑鄙的方法让公主嫁给天盲族少主。告诉你们,我水桃既然逃出了冰牢,并且被主人所救,没死在你们镇外的机关里。这证明我水桃命不该绝,既然我死不了,那就是你们死了!"

"贱人!"神姑的齿缝里硬生生的挤出两个字。几乎是更快的梦水已经用巫术牵制住了唐双修,他并没有防备,被梦水的石化术镇住动瘫不得。

"如果你们再往前一步,我就立刻杀了你们少主。"梦水的眼中泛起残红。

现在两族已经撕破了脸,恐怕巫族真的失手杀了唐双修。我吓得忙出面阻止:"梦水,不要伤害唐双修!"

"林姑娘,得罪了,我们本是诚心要与天盲族同归于好。"梦水依然紧紧的牵制住唐双修。白露和白霜与其他天盲族人的怒火已经燃烧起来,牵制他们的少主,这等于是正式宣战。一对双生花对看一眼怒喝:"放了我们少主!"

神姑冷冷的笑:"这恐怕没那么容易!"

繁儿的神智微微清醒过来,爬到神姑的脚下,哭喊着说:"娘,求求你放了他,求求你,我们已经错得太离谱了,不能一错再错了。娘,收手吧,难道非要流血吗?娘,是繁儿的错,繁儿愿意代替双修哥哥去死"

"你个不孝女,给我滚!"神姑狠狠地踹在繁儿的胸口。烟婆婆来不及阻止,繁儿已经被踢到一边嘴角流淌下一丝鲜血。夜小三心急得扑过去,眼眶湿润声音颤抖着问:"笨蛋,笨蛋,你为什么要去死?我们不怕他们,既然已经错得离谱了,也不怕更离谱。我们要鼓起勇气,把这帮孙子全杀了!我要将这帮孙子全宰了!"

繁儿根本没听到,只是喃喃地说:"不要伤害他,求求娘不要伤害他"

终于还是白露沉不住气,带了两个白衣少年挥着剑踏雪刺过来。梦水将弯弯的银号角抛到半空中在殿外盘膝而坐,她口中念念有词,号角像长了眼睛一样直击白露的各处大穴。白露也不是好对付的主,轻巧地躲过号角,没想到号角转了个弯将跟随而来的两个少年打伤。白露大喝一声剑劈下去,号角受到攻击,梦水的身子剧烈的一抖,嘴角溢出血来。神姑见状忙喝梦水收回号角,亲自迎上了白露的剑。

神姑的攻势愈加的凶狠,白露虽然反应灵敏,毕竟是个盲人。神姑的号角低沉地呜鸣,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白露根本就无法辩别敌人的位置,像没了头的苍蝇般。神姑见状豪不手软的拿白霜的剑反刺进她的胸膛。

血在地上如此的鲜艳,如新郎胸前大红的绸花。三具尸体很快的就被雪掩埋,风低鸣着,像在哭。

白霜悲切的叫了声姐姐,正要扑上去,燕千秋更快地拔出了剑将她挡在剑气之外。他对着白霜说:"我不能让天盲族人一个个罹难,一切交给我。"

断肠人拍着手笑道:"真是一场好戏。我断肠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比起你们巫族,真是甘拜下风。口口声声的说着要诚心同归与好,可是却有天盲族人一个个的死在你们手里。"

燕千秋斜昵着他:"你住口!"

一直在雪地上趴着的繁儿突然推开身边的夜小三扑向唐双修。没等烟婆婆回到神来,她已经抱着唐双修飞出去。神姑想截住繁儿却被燕千秋档住。白霜接住了唐双修一反手也掐住了繁儿的脖子。

"王八蛋!"夜小三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地抹了把眼睛:"小巫婆,你傻了是吗?你这样做等于背叛了你的族群,她们不会再管你的死活了!"

"我已经死了"繁儿说:"我已经死了。"

巫女们都已经愤怒起来,狠狠地瞪着繁儿,一个较年长的巫女冷笑:"烟长老,我们不记前嫌地接纳了繁儿公主,可是她依然还是背叛了我们,就算天盲族人不杀她,她也活不成了!"

烟婆婆恢复了面无表情,她的心里也许很痛,痛到麻木。她说:"你们杀了她吧,你们不杀她,我们自己动手!"

白霜一时没了主意,唐双修摇摇头:"不要杀她"

白霜的手放松下来,面前的小公主已经为了他们的少主弄得众叛亲离。繁儿凄惨一笑:"双修哥哥,你原谅我了吗?繁儿变得那么坏,让你迷失了心志,让你跟我成亲。繁儿对不起烟婆婆,对不起娘亲和族人。所以"她突然双足一点地朝神姑跃去:"既然是娘给了我生命,就让娘来结束,娘,对不起,是繁儿不乖,希望下辈子您能有个好女儿"

神姑的眼睛泛起了泪,繁儿跪在她的面前,她高高的举起了手掌。只要她拍下去,繁儿所有的苦难都会结束。

"繁儿,你不能死。"我彻底崩溃地坐在地上:"我们还没有做够姐妹。"

繁儿拼命的摇头,却不敢回头看我:"月见,繁儿不配做你的妹妹,我对你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你不要哭,不值得为我伤心。等我死了,你记得要和双修哥哥在一起。因为他爱的是你。月见,你一定要幸福,否则在九泉之下,我都不会瞑目。"

巫女们高喊:"请神女杀了繁儿公主!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神姑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一滴泪,手掌已经凝聚了全身的力气拍下去。

"不!"我闭上眼睛。

周围一片寂静,风停止了咆哮,雪也停止了掩埋罪恶。除了寒冷,我没有任何的感觉。我仿佛置身与一片安静的雪海。我一个人站在雪海中,苍凉的头顶只有几只飞鹰。

哀鸣遍野,我依然无法看破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