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神秘的羊皮书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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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4月1日 上海

也许,从四百三十一年前巴黎的那个夜晚起就注定了。这个故事要从公元2005年的愚人节开始说起。

4月1日,星期五,一个阴冷潮湿的上海之春。

直到下午3点33分,当我踏人南京西路某大厦十三层的云间网公司,坐进嘉宾聊天室的时候,我昏昏沉沉的脑子,才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今天是什么日子。

赶紧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没错,今天是4月1日,而且还是星期五。

我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云间网的编辑MM们,只见她们正在窃窃私语,大概是没想到我会那么年轻吧。

一个编辑MM回头看了看我,嘻嘻笑了笑说:“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为什么选在今天?”

“今天?你是说愚人节吗?呵呵,因为愚人节开玩笑是无罪的,等会儿就算说话夸张点,也没人会怪你的嘛。”

听了她的这番解释,我也只能甘拜下风——幸好今天她们请了我这么个老实人,要是碰上如我的朋友L君、小D、老B诸位,岂不是要吹破了这栋四十层大楼的屋顶?

其实,我并不是太在意愚人节、情人节之类的洋节日,只是担心等会儿我作为嘉宾聊天说的话,全被网友们当做愚人节的笑话听了去。

如果你看过《荒村公寓》和《地狱的第19层》两本书,就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担心了,因为这两本书卖得还算可以,引得许多读者和网友纷纷猜测,书中讲述的故事是否真有其事?我本人是否就是书中的某位男主人公?书中某位女主人公现在还游荡在地铁中吗?

正因为有了那么多的猜测和疑问,所以这家全国有名的门户网站—云间网,特意邀请我作为嘉宾来与全国各地的网友们聊天。虽说我也参加过N次签名售书、电台访谈之类的活动,但面对江湖传闻中美女如云的云间网编辑MM们,确实还是有一些紧张D。

下午3点45分,云间网嘉宾聊天室正式开张。

美女主持人先向网友介绍了我一番,然后又提出了十几个不关痛痒的问题。虽然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但我的回答还是小心谨慎,不能让人家误解了我的意思。

但后面的网友提问就千奇百怪了,有个叫MARZOLINI的网友问:“我读过你的《地狱的第19层》,我想问问你知道地狱的第20层是什么?”

还有个网友的名字特别恐怖,大号山村贞子,“她”说:“我是在井底看完了你的《荒村公寓》的,我现在正从电视机里往外爬,可是我们这里突然停电了,我身体的一半被卡在电视机屏幕外爬不动了。对了,我想问你个问题——你和小枝又见过面了吗?”

这些网友的ID似乎全是从我的书缝里钻出来的,而那些千奇百怪的问题又弄得我焦头烂额,原来这就是愚人节的好处,可以让嘉宾们在聊天室里出尽洋相。

当我像受罪一样度过了两个小时,预定的时间即将到点,准备要早点脱离苦海时,突然出现了一个叫德·拉莫尔的网友。

德·拉奠尔?

这个奇怪的名字像幽灵般浮现在屏幕上,使我屏住呼吸怔了好几秒钟,宛如有一根针扎进了我的脑子里。于是我闭上眼睛,绞尽脑汁想着这个名字,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认识了这个人。

云间网的编辑MM轻轻拍了拍我:“你没事吧?”

我哆嗦了一下,睁开眼睛,看到屏幕上已经多了一行文字——

网友德·拉莫尔:“我看过你的小说《爱人的头颅》,女主人公抱走了被斩首的爱人的头颅。你为什么要这么写?是因为司汤达的《红与黑》吗?”

看着屏幕上的这段文字,脑子里那根针似乎扎得更深了,让我忘记了刚才的所有问题,眼前似乎只剩下一轮如钩的弯月……

那是不知多少年前的时代,一个白影从红墙碧瓦中闪出来,她的脚步仿佛是丝绸做的,轻得没有一点声音,素衣包裹着撩人的身体,神出鬼没地来到城门下。她将爱人的头颅捧在怀中,那一袭奔丧的孝服,被人头的血渍擦上几点,宛若暗夜绽放的梅花。人头移过她白皙的脖子、胭脂般的红唇和深潭似的眼睛。她大胆地与头颅对视着,直到火热的红唇与爱人死去的嘴唇紧紧贴在一起。

奇怪,在2005年4月1日这个愚人节的下午,在云间网的嘉宾聊天室里,我忽然沉浸到了五年前写的一篇小说之中,以至于几乎不可自拔,忘记了身边几位网站编辑MM的存在。

当我浮出小说的深潭大口呼吸,才看到周围MM们奇怪的神色,她们大概以为我神经质了吧。我尴尬地苦笑了一下:“不好意思,也许我碰到过去的朋友了。请回答他:你猜得没错,知道玛格丽特吗?”

编辑MM停顿了片刻,抬头问我:“只有这点吗?”

“对,就这么回答他吧。”

几分钟后,这场嘉宾聊天终于结束了。本来不想留下来吃晚饭的,但看看周围美女如云,换成谁都无法抵抗,只能随着她们到大厦二楼,在一家杭州菜馆撮了一顿。

面对着一桌的MM们,照理说应该精神抖擞才是,我却心不在焉,人家都说了几个大段子了,可我还不知所云,弄得她们都挺尴尬的。

其实,我心里还想着刚才在聊天室里,那个叫德·拉莫尔的网友提出的问题——为什么女主人公要抱走被斩首的爱人的头颅?

席间我没有碰一滴酒,MM们说的段子我也全没听进去,只有这奇怪的问题一直纠缠着我,就像德·拉莫尔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不,我不能再留下去了,耳畔似乎总是响着一个声音,不断催促我离开这里。

晚上8点,我匆匆地告别了她们,走出这栋四十层写字楼的大门。

愚人节的夜晚。

南京西路是上海最布尔乔亚的地方,连两边的梧桐树上都挂满了灯,照亮了依偎在一起的时尚男女们。

其实我们每天都在过愚人节。

忽然,身旁有了一种怪怪的感觉,就像一阵冷风拂到了脸上。还没等我转身,耳边就响起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对不起,请问你是《地狱的第19层》的作者吗?”

我赶紧后退一步,在写字楼门口的广告灯箱前,才看清了那个人一一他看起来非常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瘦高而挺拔的个子,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裤,与这街头的夜色很相配。

他的动作非常诡异,一边过来向我靠近,一边还不断地向四周张望,就好像有人在跟踪着他。

我的警惕心也提了起来,侧了侧身子说:“对,就是我,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在书上看到过你的照片。”在广告灯箱的照射下,对方的脸也渐渐清晰了起来。他看上去更像是个大学生,两只眼睛虽然不是很大,但又黑又亮,脸庞苍白而消瘦,鼻子和嘴唇都挺漂亮的,乍一看有几分像周杰伦。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其实,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两个多钟头了。”他的声音又轻又沉,似乎一说出口就被风吞没了,他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躲到广告灯箱的侧面说,“我知道今天下午,你会在云间网的嘉宾聊天室做客,所以特地在这里等着你。”

怪不得刚才吃饭的时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过去听老人们说,当有人在等你的时候,你心里就会有某种感应了。

可我还是摇了摇头:“你说你在楼下等了我两个小时?”

“是的,下午我就在马路对面的网吧里上网,我也进入了云间网的嘉宾聊天室,等你的嘉宾聊天结束以后,我立刻从网吧里出来,到大楼底下来等着你。”

“可我要是从大楼的另一个门出去呢?”

他沉默了片刻,嘴角露出诡异的表情:“不,你不可能从后门出去的,我知道你一定会从这个门出来——我的预感不会错的。”

最后一句话的口气有点像巫师,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称。忽然,我意识到自己可能对此人感兴趣了,这让我更加警惕和不安起来,赶紧冷冷地说道:“够了!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找我?”

“我的名字叫林海,森林的林,海洋的海。”他靠近了我,那张苍白的脸让我不禁后退了半步,他继续说,“对不起,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请你一定要听我说。”

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秘兮兮?我们写作的人其实和常人没什么区别,为什么人们总是把我们神秘化呢?

他又向四周张望了片刻,好像随时随地都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似的,弄得我也小心翼翼地环视着四周,就像中情局特工接头传情报。

他凑到我耳边,用令人战栗的气声说:

“你相信世界上有幽灵存在吗?”

我一下子就被这句话怔住了。在灯红酒绿的南京西路上,在四十层高档写字楼的大门口,这个宛如幽灵般冒出来的男生,突然在我耳边问出了一个世界上最古老最可怕的问题。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的第二句耳语又来了:

“我已经被一个幽灵缠住了,它就在你身边。”

听着这句话特殊的语调,再看着他那双直勾勾的眼睛,无论换哪个正常人的身上,大概都会被吓得一哆嗦吧。我自然也不会例外,只感到心里头一晃悠,随即一阵凉凉的夜风卷过身上,似乎那个幽灵从我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我立刻打了一个冷战,再看看周围依旧是人流如织,明亮的灯光下哪里有什么幽灵?倒是这个叫林海的男生看起来更像是鬼魅。

忽然,想到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眼前这个男生的突然出现,会不会是愚人节的玩笑呢?

正当我面露不快时,他的表情却柔和了下来,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该把话说得太直接。我们能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吗?”

但我没有立刻回答他,有些犹豫地站在原地没动。

林海看着我的眼睛,沉默片刻后说:“下午你在嘉宾室聊天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为什么《爱人的头颅》里的女主人公要抱走被斩首的爱人的头颅?”

他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我的眼睛也立刻睁大了,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德·拉莫尔!你就是那个叫德·拉莫尔的网友,对吗?”

林海露出了一个奇怪的微笑,点了点头说:“是的,我用‘德·拉莫尔’的名字向你提问,而你的回答没有让我失望,所以我一定要在这里等到你。”

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动,此刻这个叫德·拉莫尔的人就站在我眼前,纠缠了我两个多小时的问题眼看就要解开了。

我立刻答应了他的请求,一起来到马路对面的小咖啡馆里。

奇怪,愚人节的夜晚,咖啡馆的生意特别清淡,大概人们都不想在今晚谈什么正事吧。林海特意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与我面对面坐下。

这里的灯光足够亮了,虽然林海的脸色依然苍白,头发也乱七八糟的,透着一股憔悴的味道。但他确实是个挺英俊的男生,尤其是那双Jay式的眼睛,想必很能吸引女生的眼球吧。

林海依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时地向我背后窥视着,那眼神让人汗毛直竖,好像我身后真的站着个女鬼似的。

我终于打断了他的东张西望:“对不起,你等了我两个多小时,不会就是为了问我《爱人的头颅》的问题吧?”

“当然不是,那只是一个开端而已,一个很小很小的开端。”

他又特意强调了一遍“开端”,依然向我背后瞧了瞧,在确定后面既没有人也没有鬼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把书包放到了台子上。

林海缓缓拉开了书包的拉链,他的手伸进去颤抖了好一会儿,差点让我以为他被什么电到了。

终于,他的手缩进了书包,像是变魔术似的掏出了一个铁皮盒子。

这个新的发现立刻提起了我的精神。铁皮盒子大约有二十厘米长,十厘米宽,相当于一本书的厚度。

铁皮盒子看起来很古老了,但上面没什么铁锈,看起来保存得还不错。

林海的手依然在抖,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心地打开了铁皮盒子。

就在他打开盒盖的一刹那,我忽然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埃及的沙漠,考古人员打开法老棺材时的景象。

奇怪,怎么会想到这个?

那么小的铁皮盒子,里面当然不会有什么法老。那又会是什么神秘的东西呢?

一卷羊皮书。

对,我已经看到了盒子里的东西了,那是一卷羊皮书,像个被风干的婴儿尸体似的蜷缩在铁皮盒子里。

不会看错的,我曾经在一家博物馆里,看到过古代中东和欧洲的羊皮书,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又枯又黄又皱,就像一百岁老太婆的脸。

羊皮书大约产生于公元前8世纪,目前所知最古老的羊皮书是公元前6世纪到公元前5世纪的《波斯古经》。羊皮书最早的形式为书卷型,到公元4世纪改为书本型,这样比纸草书卷更加耐用和便于保存。欧洲的羊皮书一直是手抄本的标准形式,直到15世纪才被纸张制成的印刷书所代替。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中世纪羊皮书都是书本型,古老的羊皮书卷也一直有人在使用,我眼前的这卷羊皮书,似乎就是中世纪的作品。

我也不敢大口呼吸了,屏息看着铁皮盒子里的羊皮书,在这个南京西路的咖啡馆里,仿佛一下子穿越了时空隧道,到了查理曼大帝时代的某个城堡里。

抬起头再看看林海,他的眼睛里放射出异样的目光,但随即又小心地向我身后瞥去,看来这卷羊皮书非常贵重,绝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看到。

林海缓缓伸出手,将羊皮书从铁皮盒里捧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展开,就像中国古时候的手卷一样,看来东西方在这点上是不谋而合的。

书卷开头画着窗帘似的奇怪图案,这是欧洲古代常用的纹饰。我没发现标题,直接就是一行行正文了,密密麻麻全是手写的拉丁字母,我的洋文水平本来就惨不忍睹,再加上这是古人手写的文字,对我来说就等于是外星人的天书了。

随着古老的羊皮书卷一点点展开,一股特别的霉烂味散发了出来,让我联想到八百年前某只被屠宰掉的倒霉的羊。

终于,整张羊皮书卷都呈现在了我眼前,长条形的书卷上密布着欧洲文字,大概有好几百行吧,如果换成中文起码也有数千字。

我像面对着密电码一样摇了摇头,轻声说:“这上面写了什么?”

林海立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用手挡着嘴巴说:“当心,别把唾沫溅到羊皮书上。”

“对不起。”我也只能用手挡着嘴巴,这样说话真有些可笑,“这是什么文字?”

“是古法语。”林海轻声回答,皱着眉头说,“中世纪的法国,封建割据,方言众多。13世纪,卡佩王朝统一了整个法国,巴黎地区的方言逐渐成为法兰西民族的共同语,也就是古法语,大约在18世纪初期,古法语出现在了官方文书上。”

“你的意思是说——这卷羊皮书来自13世纪的法国?”

“从文字上分析,我想就是这样的吧。”

但我又产生了疑惑:“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现在读的就是法语系。”林海又低下了头,显得有些腼腆了起来,“今年我已经大学三年级了,上学期刚学过古代法语。”

“那你知道这卷羊皮书上说的是什么吗?”

林海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大三的法语系学生,不是研究历史和语言学的专家。这些18世纪的古法文,与现代法语有很大的不同,再加上这种古代的字体,如果不是搞专业研究的人,就算是正宗的法国人也没法看懂。”

“嗯,你说得没错。就像中国古代的竹简或手卷,我们今天的人也是很难看懂的。”

我又仔细地看了看羊皮书上的纹饰,似乎隐隐透着一股邪气,欧洲中世纪不正是魔法与巫术的年代吗?

既然是13世纪的羊皮书,自然是非常贵重的宝物了,林海一个大学生又是怎么得到的呢?我立刻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羊皮书怎么会到了你的手里?”

林海沉默了片刻,然后把羊皮书卷了起来,缓缓地说:“今天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只是……我担心你不会相信。”

“相信什么?”我忽然回头看了看四周,故作神秘地说,“你想告诉我:你被一个幽灵缠上了,它就在我们身边?”

“不,这只是一小部分。”林海的情绪有些紧张起来,低下头局促不安地说,“这件事是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就发生在最近的几天之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自己也绝不相信的。”

“说说看吧。你知道我经历过多少不可思议的事情吗?”我几乎又要炫耀那些神秘事件的经历了。

他急忙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看过你几乎所有的书,可是现在我遇到的这件事,就算是最好的小说家,也未必想象得出来。”

不知什么原因,咖啡馆里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林海的脸庞被一块阴影挡住了,就像是舞台幕布后的旁白者,只听到他那特殊的嗓音,在愚人节之夜娓娓道来——

林海是从愚人节的三天前,也就是2005年3月29日开始说起的。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暖洋洋的日光洒在大学校园里,教室外的杨柳也抽出了细丝,让人们暂时忘却了许多忧伤的回忆——比如去年发生在这所大学里的两次神秘事件,曾让许多大学生晚上不敢一个人上厕所,幸好关于这两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已被记录在《荒村公寓》和《地狱的第19层》两本书里了。林海也是通过这两本书,知道了那个叫春雨的漂亮学姐的故事,过去在学生食堂里他可是经常遇到春雨的。

不过,在这个故事里不会再有春雨出现了。

3月29日,下午两点,窗外春光灿烂,窗内春困人乏。据说此刻正是人最想睡觉的时候,大教室的后排座位上,多了不少书本做的掩体,后面的人一个个都梦到自己到了巴黎,上了埃菲尔铁塔了。

对于法语系的学生而言,做这样的春梦也是情有可原,因为这堂课讲的就是法国文学,讲课的是正宗的法籍老师温格先生。

温格老师有着一头漂亮的栗色长发,挺直的鼻梁与灰色的眼睛,颇有欧洲贵族的风范,更重要的是他是个法国男人,这常令许多小女生暗中喜欢他。与其他外籍老师相比,温格也更能让同学感到亲近,因为他能说一些简单的中国话,而且丝毫都没有老外的架子。他风度翩翩地站在讲台上,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名字——

Alexandre Dumaspère

坐在大教室当中的林海当然认识这个名字,因为这个人实在太有名了,他的名字翻译成中文就是大仲马。

今天温格老师的这堂法国文学课,讲的就是大仲马的历史小说,现在他正说到以法国16世纪末宗教战争时代为背景的大仲马三部曲——《玛戈王后》、《蒙梭罗夫人》、《四十五卫兵》。

林海一直很喜欢温格老师的课,尤其是在说19世纪法国文学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就会变成小说里的主人公。

当这堂课即将结束时,温格老师操着动听的标准法语说:“最近本市的西洋美术馆正在举办法国圣路易博物馆珍品展,我手头正好多出了一张门票,我非常想让你们中的某一位去看展览,可多出来的门票只有一张。所以,我想把这张门票作为奖励,谁把法国文学这门课学得最好,我就把门票奖给谁。”

他这番话一说完,教室里的人都提起了精神,就连后面几位做春梦的也纷纷从巴黎赶了回来。温格老师继续说:“我知道你们都学得不错,但总有一个是最好的,现在我要出一个问题,谁要是能抢先回答出来,这张门票就归谁。好了,请听清楚我的问题:在司汤达的《红与黑》的结尾,主人公于连死后埋葬在哪里?”

这个问题立刻把学生们难倒了,法语系的学生大多看过《红与黑》,但因为这本书实在太厚了,大部分人往往只看个开头就丢下了。

只有林海例外,《红与黑》是他最喜欢的小说,司汤达是他最崇拜的作家,一本中法文对照版的《红与黑》他看了N遍,差不多翻烂了。

于是,正当大家都面面相觑的时候,林海站起来用法语脱口而出:“当于连被斩首处死以后,深爱着他的玛蒂尔德小姐抱走了他的头颅,来到于连生前指定的汝拉山的山洞里。在教士们的葬礼仪式结束后,玛蒂尔德亲手埋葬了她的情人的头颅。”

林海的回答让温格老师非常满意,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走到林海的座位边,亲自把那张门票交到了林海手中。

门票上印着“法国圣路易博物馆珍品展”,时间正好是明天。林海只感到自己太幸运了,就好像是老天恩赐给他的礼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的话,只记得温格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就宣布下课了。

第二天,2005年3月30日。

早上起来,林海的右眼皮直跳,这让他想起了老人们的忠告,也许今天会发生什么。

刚好没有课,林海直到下午1点才出门,直奔本市西洋美术馆。

西洋美术馆是三年前新建的,一开始只展出现代美术作品,但最近一年办了多次西洋古典艺术品的展览,没想到这次居然请来了法国圣路易博物馆,搞了这么个珍品展。

也许是因为爷爷的缘故,林海从小就喜欢画画,可爸爸强烈反对他学画。后来虽然学的是法语,林海还是考上了这所向往已久的大学,因为爷爷在退休以前,就是这所大学的美术系老师。

到西洋美术馆还是第一次,整栋房子很有些后现代的风格。也许是高雅艺术曲高和寡,再加上一张门票要两百块钱,所以即便是大名鼎鼎的法国珍品展,西洋美术馆依然门庭冷落。

林海走进美术馆的大门,这时正好有一群人挤了出来,他不小心和人家撞到了一起,差点儿摔倒在地上。林海活动了一下身体,还好没什么事,只感到脑袋略微有些晕。

在美术馆靠近入口的地方,陈列着一些当代中国画家的作品,最近流行起了古典主义的回归,林海看到的大多是些人物油画。再往里走就看到墙上的标志了——“法国圣路易博物馆珍品展”。

刚走进珍品展览区,林海似乎闻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也许每个陈列古物的地方都会有这种味道吧。他的脑袋依然有些晕,感觉就像连续打了几个小时的网络游戏。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才看清墙上挂的那些画,全都是欧洲17世纪以前的那种风格。在面框的下面拉着一道栏杆,以防参观者触摸珍贵的画布。林海看了看下面的说明,果然都是三四百年前的原作,画家的名气并不大,都是些宫廷画家,几乎每幅画都与法国波旁王室有关。

也许是被高昂的门票价格吓住了,来看展览的人并不多,在美术馆柔和的灯光下,林海忽然有种独处世外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与这么多欧洲名画“亲密接触”,似乎真的能感觉到画家们灵魂的存在。

但这次展览的名画数量并不多,大约只有二十多幅。在美术馆展厅的最里间,还有个特别珍宝展览室,据说这次从法国来的镇馆之宝就陈列在里面。

果然是珍宝展览室,做成了全封闭的结构,看上去更像是银行的金库。林海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只见这里被设计成了密室的样子,在大约二十平方米的压抑空间里,被一道铁栏杆隔成两半,栏杆后面墙壁上挂着的,就是传说中那幅油画了。

此刻,珍宝密室里只有林海一个参观者,鼻息间似乎又闻到了那股怪味,使他的头晕更加厉害了。他猛然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睁大了眼睛盯着那幅致命的油画——

沉默持续了三十秒钟。

他看到了什么?

似乎有个影子从眼前晃了一下,那是多少年前的那个正午,那间狭窄逼仄的阁楼之中,灰尘在阳光里起舞,那张美丽的脸庞正忧伤地凝视着一个中国少年。

是的,她依然在那里,依然那样美丽那样忧郁,就像四百多年前的那个黑夜,鲜血染红了爱人的头颅。

林海又一次看到她了,就在这间西洋美术馆的密室里,在这堵冰凉苍白的墙壁上。

她在油画里。

对,她有一双几乎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目光直盯着画布前的参观者,眼神里略带着几分忧郁,又似乎隐藏着某种希望和暗示,复杂的眼神说明了她复杂而痛苦的内心。没错,她的表情很奇怪,是那种似笑非笑、似愁非愁的样子,也许她已经尝到了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

在画家的笔下,她的脸庞是那样精致,脸颊和下巴的线条异常柔和,不像是粗线条的欧洲人,倒更有些东方女子的韵味。虽然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但她确实是个法兰西人,身形气质都是法国人所特有的。

她戴着一副琥珀耳环,穿着一件华丽的长裙,那是16或17世纪欧洲宫廷的式样。但画布里仅仅露出了上半身,天鹅绒披肩掩盖了她诱人的肌肤,或许她已经不需要再用身体来诱惑男人了。

画的背景沉浸在阴影中,只能依稀辨认出黑色的幕布和一些白蜡烛,实在看不出这是在什么地方。

林海就像被雷电击中了那样,许久才恢复了动弹。他不敢大口地呼吸,生怕口中的浊气会污染了这幅画,只能向后退了几步再观察。整幅画大约有六十厘米高,四十厘米宽,镶嵌着华丽的木框,只能算是《蒙娜丽莎》一类的小框幅画。

她怎么会在这里?

已经很久都没有如此震惊了,林海不停地摇着头,只感到脑子里嗡嗡地响,似乎有个声音不断地对他念着魔咒。

珍宝展览室里依然只有他一个人,他怔怔地看着墙上的这幅面,随后又看到了下面的说明——

《玛格丽特》,作者不详,疑为16世纪末法国宫廷画家。此画大约完成于公元1574年,画中人物为法国历史上著名的玛格丽特王后,系瓦卢瓦王朝亨利二世之女,后嫁给波旁王朝开创者亨利四世。

直到现在,林海才知道了她的名字——玛格丽特。

四百多年前的法国王后玛格丽特。

不过,这说明实在太简单了,根本不足以解开林海心头诸多疑问。他再度把目光对准了墙上的画,似乎又发现了某些新的东西……

不,转眼间林海痛苦地捂住了耳朵,他的大脑里可以感受到某些声音,那是16世纪的法语,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是画里的她在对林海说话。

眼前似乎又掠过了许多幻影,她仿佛站了起来,对他露出了奇怪的微笑。渐渐地,她的脸庞越来越清晰,就要从画里走出来了——

天哪,她几乎已经触摸到他了!

林海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就连最后的一点意志也崩溃了,脑子里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在歌唱,然后就落人了黑暗的海底。

他真的看见了她。

玛格丽特。

一次致命的邂逅?

当林海悠悠地醒来时,却发现眼前全是白色的世界,鼻子里的怪味已换成了浓郁的消毒水味。

原来自己正躺在医院里呢,这里并不是病房,而是一间狭窄的急诊室,周围还有好几个等着看急病的人。

虽然脑袋还是有些昏昏沉沉,但他立刻就坐了起来,幸好身上并没有插什么输液管之类的东西,应该并无大碍。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林海仔细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他记得自己去西洋美术馆看法国圣路易博物馆的珍品展,结果看到了一幅令他无比震惊的油画,然后自己就痛苦地失去了知觉,醒来后已经在医院里了。

反应过来后,他连忙摸了摸自己身上,幸好手机还在,现在是下午四点半,也就是说他已昏迷了两个多小时。

这时医生走了过来,林海这才知道,原来是美术馆的人把他送过来的。据说他突然晕倒在了美术馆里,保安们赶紧把他送到了最近的医院。

医生又为林海检查了一遍,发现他并没有什么毛病,也说不清楚刚才为什么会突然晕倒。医生在无奈之下,只能归结为林海夜里睡得太晚,嘱咐他可能有低血糖,要多补充营养多休息。

从医院里出来,林海只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一次长途旅行,刚从某个遥远的世界回来。坐在回学校的公车上,他使劲揉着自己的脑袋,可脑子里像被埋下了什么,越是回忆就越是隐隐作痛。

是的,他还记得那间密室般的珍宝展览室,当时展览室里只有他一个人,面对着一幅16世纪的法国油画,画的名字叫《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终于又记起这个名字了,宛如电流一样穿过了林海的身体,使他仿佛重新看到了那张脸。

她就在那里,在那里看着他。

林海打了一个冷战,车窗玻璃上似乎映出了她的脸庞,但转眼又被窗外的灯光掩盖了。

上海的黄昏正是交通最拥挤的时候,公车继续在车流问缓慢地爬行着。林海努力回想着她的样子,那张脸庞越来越清晰了,还有那忧郁的眼神,薄而细长的嘴唇,柔和的下巴……

这是一张多么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啊,只要看过一眼就永远都不会忘记。

对,他早就认识她了,在十年前的那个正午。

那一年,林海还是个十一岁的少年。

爷爷的老屋在一大片老房子中间,要爬上一道狭窄的楼梯,才能进入那几个不大的房间。那个中午爷爷外出去了,他唯一的孙子来到了老屋,除了老年人房间里特有的气味外,这里还充满了一股颜料味,因为爷爷退休前是大学的美术老师。

十一岁的林海走到了爷爷的卧室里,他知道这间老屋里还有个阁楼,一道木楼梯通向房顶,可他还从来没有上去过。因为爷爷严禁任何人进入他的阁楼,就连唯一的孙子也不例外。在林海整个童年时代,老屋里神秘的阁楼,就像传说中的藏宝洞一样,不断引诱着这个少年的想象力。

阁楼里究竟藏着什么呢?趁着爷爷不在,十一岁的林海偷偷爬上了梯子,他把自己想象成了阿里巴巴,用不着念芝麻开门,他就轻轻地推开了小阁楼的木板门。

林海永远都不会忘记十年前的这个正午,小阁楼里依然散发着过期颜料的气味,正午的阳光透过屋顶的老虎窗,像白色地毯般洒满这小小的空间,不知多少年积累下来的灰尘,随着房门的打开而飞舞了起来。

阁楼里放着一张小木床,在床边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幅小小的画。

画框实在太小了,大概只有8开铅画纸的大小,就像一张床头的镜子,里面是张西洋女子的脸庞。

正午的阳光照射着林海的眼睛,而墙上的画则在阳光之外。他只记得画中的女子长得很美,眼睛和头发就像传说中的仙女,画中的她有一种特殊的眼神,忧郁地凝视着这十一岁的少年。

没错,那是一张看了一眼就永远都无法忘记的脸。

十一岁的林海从此被画中的她俘虏了。

就像一粒种子落到了土壤里,不管被覆盖了多少尘土多少岁月,它总会在地下长出根须,顽强地制造出一个生命来。

自从那个正午以后,已经许多年过去了,当年的男孩也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小伙子。难道是奇怪的命运又一次作出了安排,让他在时隔十年之后,再度与她相会?

——他们已经相会了。

脑子里那个声音似乎又响了起来,林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颠簸的公车依然在拥挤的马路上爬行着,仿佛要把他带到某个极度遥远的地方。

现在林海可以确信了,下午在西洋美术馆里,他看到的那幅法国16世纪油画里的玛格丽特,正是自己十一岁那年,在老屋阁楼里看到的画里的女子。

至少——她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十一岁那年的老屋阁楼,给林海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他绝对不会记错的,当年老屋阁楼上的那幅画中的女子,她一定就是玛格丽特了。

当然她们不可能是同一幅画,小时候在阁楼里看到的那幅画,比今天在美术馆看到的画要小很多,大概只有它的三分之一大小。而且阁楼里那幅画只有她的头像,背景也只有一点点,而美术馆里的那幅画则是半身的坐像,她的上半身的衣服全部画出来了,还有背景也露出来许多。

也许老屋阁楼里的那幅画,只是一幅临摹的作品,或者是玛格丽特的另一幅画的复制品?但玛格丽特的脸庞早已深埋在林海心中,如同一块深深的烙印,永远都无法抹去。

不知不觉间,公车已经“爬”到大学门口了,林海这才反应过来,急匆匆地挤下了车。

天快黑了,林海直接去了食堂。晚饭后他并没有回宿舍,而是去了校园里的另一个地方——图书馆。

这是一所建造于20世纪50年代的苏联式建筑,已经许多年没有整修了,外面看上去坚固无比,里面却显得破旧不堪。室内采光也明显不足,即便把所有的电灯都打开,看起来还是有点阴森恐怖。这种环境很容易让人联想到19世纪欧洲的图书馆。

这天是星期六的夜晚,不会有谁无聊到跑到图书馆里来度周末,而且再有两个钟头这里就要关门了,所以偌大的阅览厅宛如坟墓般寂静,只有林海一个人匆忙地跑了进来。

林海并不是经常来图书馆的,他对后面几十排大书架有种莫名的恐惧。但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查出油画中的她玛格丽特,关于她的生平、事迹还有爱情,关于她所有的一切,历史书上想必都有记载的。

是的,他太想了解玛格丽特了,这个16世纪的法国公主,后来又成为了法国王后。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为何有如此迷人的魅力,竞让四百多年后的一个中国少年痴心妄想?

在社科类的书架上,他找到了一些关于欧洲历史的书,但这些书大多泛泛而谈,关于玛格丽特的内容很少。然后他又找到了一些英文和法文的书,这里面倒是有一些详细的记载,他把这些书都搬到了阅览室里,抓紧时间看了起来——

玛格丽特(Margot),也有种叫法“玛戈”(Margot),出嫁以前全名是玛格丽特·德·瓦卢瓦,她的父亲是法国瓦卢瓦王朝的国王亨利二世(1547-1859),她的母亲凯萨琳王太后来自意大利美第奇家族,可以说她继承了欧洲声名显赫的两大家族的基因。在她的父王去世之后,她的哥哥们相继登上了法国王位,依次是弗朗西斯二世(1559-1560)、查理九世(1560-1574)和亨利三世(1574-1589)。

16世纪后半叶的法国处于“胡格诺战争”时期,天主教徒与新教徒进行着残酷的内战。公元l572年,信仰天主教的王室为结束战争,决定与新教徒的首领纳瓦尔国王亨利联姻,身为国王妹妹的玛格丽特公主,自然成为了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婚礼在巴黎举行,玛格丽特嫁给了纳瓦尔的亨利,就在众人欢庆婚礼之时,巴黎城所有的钟声都敲响了,在凯萨琳王太后的策划下,一场针对新教徒的大屠杀拉开帷幕,整个法国血流成河,这就西方历史上著名的惨案——“圣巴托罗缪之夜”。

后来又经过数年战乱,玛格丽特的兄长们全都死于非命,而她的丈夫则意外之继承了法国王位,成为了波旁王朝的开国之君——亨利四世,玛格丽特也从法国公主变成了法国王后,史称玛格丽特王后。

历史上的记载就到此为止了,并没有提供关于玛格丽特更多的内容,但林海知道在小说和民间故事里,玛格丽特可是大名鼎鼎,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女人,至少大仲马就写过一部长篇小说《玛戈王后》,这个“玛戈”就是玛格丽特的另一种译名。

这时阅览大厅里的灯渐渐暗了,原来图书馆的关门时间到了,林海可不想在这坟墓般的地方过夜,他赶紧离开了这里,管理员居然没发现他的存存,目瞪口果地看着他跑出去。

晚上8点钟了,整个校园都沉浸在夜色里,在几盏昏黄的路灯下,只有那些摇曳的树丛,将树叶的影子投射到他脸上。林海又回头看了看图书馆,那些藏在书本的文字,是不是像棺材里的死尸呢?

他匆匆向前走去,心里又浮起了那种怪怪的感觉。正当林海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时,眼前依稀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那人影转眼间已经越来越近了,就在距离他大约十几米的地方,突然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倒在了地上。

心头立刻狂跳了起来,林海好不容易才挪动了脚步,跑到了那个人的跟前。

这是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还戴着一顶帽子,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他的脸。林海蹲下来拉他,但他的身体是那样沉重,无论如何也动弹不了。

也许是突发心脏病了?林海靠近了对方的耳边说:“喂,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突然,一只干枯的手抬了起来,紧紧地抓住了林海的左手手腕,并将他的手心朝上翻了过来。那个人的力量非常大,林海居然一下子没法挣脱开来。那人又伸出了另一只手,手里还握着一支记号笔,在林海的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林海想要大声求救,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被人强行写上了一行字母。

然后那人就松开了手,继续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林海被吓得魂不附体,虽然他依然没能看清对方的脸,却闻到了浓烈的尸体腐烂味。

难道是个死人?

可死人又怎么会走路呢?想到这个荒诞不经的设想,林海只感到毛骨悚然,他赶紧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黑衣男子。

不,应该找人来帮忙。林海立刻向外跑去,一眨眼就跑出去了很远,总算找到了学校的值班老师。

他对老师说在图书馆附近有个人晕倒了,情况可能很危险。值班老师也紧张了起来,他带上了手电筒,和林海一起向图书馆方向跑去。

当他们回到刚才出事的地方时,却发现地上空空如也,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留下。林海一下子傻了眼,心就像沉到了井底,他着急地向四周张望着,图书馆前是一片开阔地,在昏黄的路灯下寂静无声,宛如一片墓地。

值班老师开始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林海了,他叉用手电筒照了照旁边的树丛,但还是一无所获。终于,值班老师忍不住了:“你们这些小孩子,不好好读书,就喜欢搞恶作剧。”

林海的嘴巴张着却无法争辩,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刚才所见到的一切,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张开了自己的左手。

在昏黄的路灯照射下,林海看到自己掌心里写着一行字母——

Aider moi

这行字母是用红色的记号笔写的,在手掌心上异常醒目。

林海认识这行字,它的意思是——救救我!

没错,这是一句法文的短语,“Aider”是“帮助”或“拯救”,“moi”是“我”,而“Aider moi”连在一起就是“帮助我”或“救救我”!

林海立刻拉住了值班老师,把手掌上的文字给老师看。值班老师当然不懂法文,摇了摇头说:“你什么意思?”

“我是法语系的学生,这行字母的意思是‘救救我’,是刚才那个倒地不起的人,用记号笔写在我手上的。”

值班老师摇摇头:“同学,建议你去精神病医院检查一下吧。”

就像是被兜头泼了盆冷水,林海失望地垂下了手,值班老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说:“回去好好休息吧,不要胡思乱想了。”

随着值班老师的离去,图书馆前的空地里只剩下林海一个人了,校园里凉凉的夜风袭过,使他禁不住瑟瑟发抖了起来。

林海也摇了摇头,难道刚才自己真的遇见鬼了?

他叹了口气,匆匆地离开了这里,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寝室里还剩下两个外地同学,躺在上下铺聊天,林海来不及和他们说话,独自坐在床铺上发呆。

他竭力想要忘掉今天发生的一切,从下午在西洋美术馆里见到的《玛格丽特》,到自己离奇晕倒后送到了医院里,再到刚才图书馆外的“遇鬼记”。这所有的一幕幕都宛如电影般不断重放着,强迫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咀嚼。

林海开始怀疑今天的离奇经历的真实性,会不会都是自己的幻觉呢?不,至少在西洋美术馆里见到的油画是真的,玛格丽特的脸庞也是绝对不会忘记的,还有自己在美术馆里晕倒,都可以由保安和医生来证明。

那么刚才在图书馆门口,遇到的那个黑衣男子呢?会不会是自己这些天太累了,把幻想误当做事实了?还是自己真的遇到了某个幽灵?想到这里他似乎又闻到了那股腐尸味,也许那真的是个死人?

忽然,林海又举起了自己的左手,在寝室里明亮的灯光下,掌心里那行法文“Aider moi”更加清晰,红色的记号笔墨水散发着一股味道,看起来就像某种咒语。

Aide rmoi = 救救我

虽然也可以翻译为“帮助我”,但林海的脑子里只剩下“救救我”三个字——也只有绝望的人才会这么说,看来那人真的身处危险之中,急需要别人的帮助,正好林海经过了那里,才会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事。这件事究竟是出于偶然,还是与下午发生的怪事有所关联?

林海转身冲出寝室,跑到卫生间里洗起手来。他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流猛烈地冲射到手掌心。可不管他怎么用力地洗,手心里的“Aider moi”就是洗不掉,他又找出了肥皂和洗手液,在手心里涂满了泡沫,拼命地又搓又擦,简直把手心当成了搓衣板,但那行红色的“Aider moi”就像是烙印一样,顽固地“生长”在手心里,根本就无法消灭掉。

看着自己手心里这行不死的法文,林海感到一股彻骨的恐惧,这是一个死人写在他手上的字,难道这行字里包含着那个人的灵魂?这灵魂不愿意就此消产,反而通过红色的文字(或者是咒语?)渗透进了林海的身体里,占据了他的躯壳?

不,林海不敢再继续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了,但对手上的字也实在无可奈何,只能紧握着拳回到了寝室里。

寝室里两个同学还在没完没了地聊天,林海只觉得头痛欲裂,索性把外套脱下来躺到了床上。就在脱外套的时候,忽然感到上衣口袋里有件硬物,他连忙把手伸进了衣袋,从里面掏出来一张黑色的碟片盒子。

奇怪,林海不记得有这么一张碟片。下午当他出门的时候,上衣口袋里是空的,没有放过任何东西。他的钱和其他随身携带的东西,一向都是放在包里的。他又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的经历,也不记得自己把什么东西放到过衣服口袋里。

来不及想这么多了,林海先打开了盒子,里面果然有一张光碟,看样子是张DVD,但它的反面并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只是一片白色的底子。

林海从来没有看到过这张碟片,它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心跳又加快了,他陷入了长时间的痛苦回忆中。当他抬起头来,只想到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他在西洋美术馆离奇晕倒时,不知是谁把这张碟片塞进了他的口袋;另一种可能是刚才在图书馆前,当他伏下身子询问那黑衣男子时,对方悄悄地把碟片塞进了他的口袋。

可那个人(或者幽灵?)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林海摊开自己左手掌心,那行红色的“Aider moi”似乎更加醒目了。再看看这张莫名其妙地来到自己口袋里的DVD,林海很自然地产生了某种联想。也许是有某种信息要传达给他,但因为存在未知的阻隔,所以必须要采取这种特殊的方式?

林海已下定了决心,必须要看一看DVD里的内容,不管它是“诅咒影碟”还是恐怖纪录片。

可寝室里并没有电视机,如果要开电脑看的话,一定会被其他同学看到。不,绝对不能被其他人看到,既然那个黑暗中的幽灵,如此处心积虑地要给他这样东西,就说明它非常重要,而且也极其秘密。

今天发生的一切已经让林海憋不住了,他必须要快点看到DVD里的内容,现在就要!Now!

林海想到了一个地方。

他把碟片小心地放到包里,和同学打了声招呼,便匆匆跑出去了。

周末的校园之夜异常寂静,林海像风一样冲出学校大门。他先赶到一个好朋友的住处,向好友借了台DVD机,然后拦下一辆出租车,捧着借来的DVD机疾驰而去。

对,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此刻林海想去的只有一个地方——老屋。

林家老屋在市中心一大片弄堂里,据说还保留了30年代原汁原味的风貌,但这些年已经越来越衰败不堪了。有许多房地产商都看中了此处的黄金地皮,但因高昂的拆迁费用所以至今未见动静。

已将近晚上10点了,林海裹着夜色穿过弄堂,腋下还夹着那台DVD机。自从十年前爷爷死了以后,他已经很久都没回过老屋了。

没人注意到林海的到来,进门的过道里也没有灯光,他只能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总算踏上了狭窄陡峭的楼梯,似乎每走一步都有可能摔下去。

终于,林海长出了一口气——三楼到了,这里就是爷爷的老屋。

自从许多年前奶奶去世以后,爷爷就一直独自居住在老屋里,林海的父亲无数次清爷爷去新公房住,但每次都被老顽同的爷爷拒绝了。在林海小时候的印象里,爷爷是个极度孤僻的老人,虽然听说爷爷曾是大学美术老师,但林海却几乎从未见爷爷拿过画笔。爷爷常常整天都不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这让小林海每次见到爷爷都会产生恐惧感。林海也极少在爷爷的老屋过夜,因为老屋里充满着过期的颜料味,更因为对于老屋黑夜的害怕。

现在,他又一次站到了老屋的房门前,鼻孔里似乎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味。林海的手颤抖着掏出了钥匙圈,在十几枚钥匙里头,有一枚特别显眼,又大又重,像个古董,这就是老屋的钥匙。几年前父亲去乡下住了,便把老屋的钥匙交给了林海,让他看好这老房子。

钥匙缓缓伸进了锁孔,随着锁眼里转动的声音,林海推开了老屋的房门。

就在推开房门的一刹那,鼻子里似乎又闻到了过期的颜料味,林海产生了一些莫名的激动。

林海伸手在墙上摸了摸,凭着记忆找到了电灯开关。有灯光闪烁了起来,是那盏十年都没亮过的日光灯,似乎要把多年来积攒的孤独发泄出来,足足跳了半分钟才彻底亮了。

终于,林海看清了这间老屋,他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仿佛能闻到爷爷身上的气味。记忆中的一切都没有变,时间的一切似乎在这个屋子里凝固了,仍然停留在十年前的那个正午。

他立刻放下DVD机,来到了老屋的里间,这里是爷爷生前的卧室。那张钢丝床还在,只是上面什么都没有了,裸露着网格状的钢条。家具只剩下一个电视机柜,里面有台1993年买的2l吋进口彩电,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用。卧室里有个小卫生间,还有台电热水器,本来老房子里都没有这些东西的,是十年前林海的父亲为独居的爷爷重新装修添置的。

现在,林海想到了最该看的地方——小阁楼。

他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他还是那懵懂无知的少年,站在老屋阁楼下的木楼梯前。此刻,那道狭窄陡峭的木楼梯就在他眼前,而阁楼的木门就隐藏在天花板下的阴影中。

突然,耳边似乎听到了某种声音,是她在阁楼上叫他吗?对,她已经在阁楼里被因禁了十年了,是时候该把她拯救出来了。

林海抬腿跨上楼梯,小心翼翼地抓着上面的踏板,来到了阁楼门前。他轻轻推了一下小木门,只听到吱呀一声,这扇门缓缓打开了。

停顿了几秒钟,林海终于踏入了小阁楼——这个与他暌隔了十年的禁区。

这里依然一片漆黑,只有头顶亮着一线幽暗的天光,这是从天窗里射进来的光线,上海人管它叫“老虎窗”。

林海的手在墙壁上摸了好一会儿,总算打开了一盏昏黄的灯光。

然而,他并没有看到玛格丽特。

阁楼里确实有一张布满了灰尘的小木床,但墙上什么都没有,连个画框的影子都看不到。

表情转眼间就凝固了起来,就像王子历经艰险杀入了城堡,却发现睡美人不翼而飞。

她去哪儿了?

林海摇了摇头,又仔细地环视了阁楼一圈,就连小木床底下也没放过。可这里总共巴掌大点儿地方,不会超过五个平方米,就算是个苍蝇也藏不住。

不,他嘘出了口气,像是浑身虚脱了似的。为了重新见到她的这一晚,林海已经等待了足足十年,难道一切都只是虚无的想象吗?

忽然,他想起了死去的爷爷,那个固执而怪僻的老头。林海还记得当年爷爷给他的警告——如果有谁偷偷地进入了阁楼,那爷爷就离死期不远了。果然,就在林海进入老屋阁楼不到半个月,爷爷就突然发了急病,没几天就死在了医院里。当时林海非常害怕,他觉得正是因为自己私闯了阁楼,爷爷才会突然死去的——是自己害死了爷爷。这种可怕的想法纠缠了林海很久,在青春期来临之前的两年里,他无数次梦见了死去的爷爷,也梦见了老屋阁楼里的那个正午,包括那画中的美丽女子。

这就是林海少年时代唯一的梦,可直到现在才知道她的名字——玛格丽特。

可惜,玛格丽特是四百多年前的人。

莫名其妙的悲伤纠缠着林海,他不知道脑中这些奇特的想象从何而来,似乎一下子打乱了自己的生活。

对了,林海差点儿忘了来老屋的真正目的。他赶紧爬下小阁楼,打开了老屋里间的电视机,虽然十年没有用过了,但这台进口彩电还是亮了起来,只是没有有线电视的信号,屏幕上如雪花般模糊。

在借来DVD机的同时,林海把几根线也一起带来了,他把DVD机和电视机接了起来,看样子可以放碟片了。

林海从包里掏出了那张碟片——天知道这是哪个幽灵塞在他口袋里的。他把这张来历不明的碟片塞进了DVD机里。

在等待了片刻之后,电视机屏幕上出现了画面,居然是胶片拍出来的镜头,看起来是某部电影的片头。同时电视里传出了悠扬的音乐声,具有古典的欧洲风格。没错,这确实是电影的开头,还出现了几排字幕,但全部都是洋文。片头出现了海报式的画面,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黑发女子,身上沾满了鲜红的血迹,双手似乎掩面而泣。片名也渐渐浮现了出来——La Reine Margot.

看到这个片名,林海像是被电击了一下,因为这行字是法文,直译成中文就是“玛戈王后”。

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大仲马有一部著名的历史小说,名字就叫《玛戈王后》(La Reine Margot),写的是16世纪法国胡格诺战争期间的宫廷故事,所谓“玛戈王后”就是玛格丽特王后的另一个名称。

玛戈王后 = 玛格丽特

而此刻电影已经开始了,开头是公元1572年的巴黎,无数新教徒聚集到了这里,为欢庆他们的领袖——纳瓦尔国王亨利的婚礼,而亨利的新娘则是法国国王查理九世的妹妹——玛格丽特公主。

但更让林海感到吃惊的是,扮演玛格丽特的居然是伊莎贝尔?阿佳妮,她可是法国最美的女明星,林海看过她主演的《罗丹的情人》,确实美得惊为天人。不过阿佳妮演的这位玛格丽特公主,却是个无比放荡的女子,在新婚之夜离开自己的丈夫,戴着面具跑到外边花天酒地,爱上了一个叫拉莫尔的男人,这个拉莫尔就是故事的男主角。

屏幕上出现了血腥的“圣巴托罗缪之夜”,拉莫尔死里逃生,而玛格丽特则与她的丈夫被软禁在了巴黎。当拉莫尔再度出现在巴黎时,玛格丽特知道自己已离不开这个男人了,她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丈夫,而深深地投入到与情人的爱中。残忍的宫廷斗争仍在继续,凯萨琳王太后要毒死玛格丽特的丈夫,在一本写有拉莫尔名字的书上下了毒药,但这本书却阴差阳错地被她的儿子查理九世国王拿了去看,查理九世中了慢性毒药,逐渐吐血而死。于是,拉莫尔被当做谋害国王的凶手而被捕,无论玛格丽特如何哀求,终究无法拯救情人的性命,拉莫尔走上了断头台。

在电影即将剧终之时,法兰西国王查理九世驾崩,他的弟弟亨利三世即位,玛格丽特奔向情人所在之地,但等待她的只是一颗带血的头颅。在巴黎阴郁的天空下,玛格丽特一身白衣被鲜咀染红,她怀抱着爱人的头颅,坐在马车中漠然离去……

整部电影没有中文字幕,是法语原声的对白,林海基本上都能听懂。阿佳妮的形象确实很美,海藻般的黑发,肌肤胜雪,忧伤的脸上镶嵌着一双翡翠色的眼睛,当她仰起头放荡地大笑,简直慑人心魄。

林海呆呆地看着屏幕,就在悠扬的片尾曲放到一半的时候,演职人员的字幕忽然中断了,原本黑色的片尾屏幕变成了一片白光,仿佛那不是电影画面,而是一面镜子的反光。

他的心立刻被悬了起来,眼睛也靠近了电视机,下面的DVD继续在播放着,只是画面完全改变了——变成了一只女人的眼睛。

这是一只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林海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瞳孔。是的,那只眼睛正在盯着他,让他感到一阵战栗。镜头在缓缓地后退,眉毛和鼻子也渐渐露了出来,现在可以看出一张脸了,那张美丽的脸庞带着某种忧郁的表情,而那双眼睛则始终盯着林海。

瞬间,林海张大了嘴巴,差点喊了出来——玛格丽特!

简直难以置信,电视屏幕上出现了玛格丽特,不是阿佳妮在电影里扮演的玛戈王后,而是16世纪油画里的玛格丽特。

对,就是她,林海永远都不会认错的,十年前在这间老屋的阁楼里,同样也是这个画中的女子,让十一岁的中国少年难以忘怀。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活的玛格丽特,虽然还是那张美丽的面孔,还是那样的神情和目光,但那都是画笔下的模样,是静止的平面形象。而眼前的这个玛格丽特,她可以眨眼睛,可以转动眼珠,可以轻声呼吸,她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尽管她依然正襟危坐,保持着与油画里相同的姿势,她依然穿着油画里那身装扮,16世纪的法国宫廷服饰,天鹅绒披肩覆盖着胜雪的肌肤;黑色的头发从脸颊两侧垂下,耳垂上挂着一双小小的琥珀耳环,衬托着她完美的脸庞。

是的,她才是真正的玛格丽特。

尽管电影《玛戈王后》里阿佳妮的形象很美,但比起这个历史上真正的玛格丽特,被誉为法国第一美人的阿佳妮简直要自惭形秽了。

林海又一次靠近了电视机,他的眼睛距离屏幕只有几十厘米,仿佛玛格丽特伸手就可以抓住他。于是,玛格丽特的目光有些变化了,既有几分兴奋,又有几分忧虑,浑身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气氛,仿佛随着电视机散发到了整个房间里。不,她不是某种幻象,而是确实存在的人,就在这张DVD光碟里头。

突然,她的嘴唇缓缓嚅动了起来,电视机喇叭里传来了年轻的女声,这是天籁般的16世纪的法语,开头第一句话居然是——Lin Hai!

林海听得清清楚楚,这是他自己的姓名。

她的声音是那样忧伤,简直是如泣如诉,让人肝肠寸断,这几句话翻成中文的意思是:“林海,你已经看到我的人生了,也已经知道我的痛苦了,快点来救我吧,救救我,救救我!”

最后两句话,她使用的是“Aider moi”这个词,这立刻让林海想到了那个倒在地上的黑衣男子,他摊开了自己的左手掌心,那红色的记号笔墨水依然醒目,“Aider moi”看起来就像疤痕一样。

当玛格丽特说完最后一个字,DVD就停止了播放。看着电视机上蓝色的屏幕,林海像雕塑一样凝固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不敢再放一遍了,赶紧把碟片从DVD里退了出来。在老屋的灯光下,碟片的正面闪着金属的光泽,像镜子一样照出了林海的脸。

林海缓缓地坐在了地上,脑子里反复回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切,在那部名为《玛戈王后》的法国电影后面,居然出现了历史上真正的玛格丽特,而且还对屏幕前的林海说了一通话。

“天哪,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他摸着脑门问自己,想到自己的名字竟然被四百年前的法国王后喊了出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里的故事。

然而,这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难道真的和诅咒录像带一样吗?某个死去多年的幽灵,把自己的怨恨“刻录”在了录像带或光碟里,然后传播给每一个看到它的人……不,这简直太可怕了,林海没有勇气再想下去了。

两个多小时的片子放完,现在已是子夜1点钟了。林海挣扎着站了起来,把神秘碟片放回到了包里。看来今晚再回学校已经来不及了。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林海已经筋疲力尽了,就在老屋里将就着过一夜吧。

可这里只有张光秃秃的钢丝床,根本就没法睡,倒是小阁楼里的木板床还能睡人。林海立刻跑出去,到24小时便利店里买了条厚厚的毛毯。他裹着毛毯爬上了阁楼,小木床还算结实,把陈年累月的灰尘打扫干净后,林海就躺在了上面。

林海躺在床上看了看墙壁,那里曾经挂过一幅小画,玛格丽特就在画里看着他。他轻轻叹了口气,便关灯睡下了。

今晚似乎有月光的,透过头顶的老虎窗照射下来,给这黑暗的阁楼里增添了几分鬼气。林海实在是累极了,虽然脑子里不断掠过玛格丽特的样子,但还是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