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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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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烟膏子若是整块地吞进胃里,会要人的命;若是熬成稀乎乎的汤水吞下去,不至于致命,却可以让人的意志和心神涣散,陷入某种飘然yù仙的迷幻状态。

大总管继续不急不慌地审问:“你那个婆娘,又是怎么回事?”

“那娘们儿,也输给癞痢头了……”

“啊……”围观的众人一片哗然,纷纷调转视线,怒视癞痢头。那家伙的黑黢脸膛唰一下子变得煞白,脑门子上的汗水沿着沟沟壑壑的癞斑,哗啦哗啦地往下淌。

却原来这一对熊玩意儿皆嗜赌如命。大金牙这些天在赌桌上时运不济,家当和月钱输得jīng光,地契都抵给别人了,却仍然赖在赌桌上不肯走,想要把木楞房子挣回来,于是压上了自己的老婆。

老婆被他输掉了,就得去陪别的男人睡觉。

他想要把老婆给挣回来,于是又压上了自己那颗金光闪闪的牙。

再于是,金牙也输掉了。

大金牙这人赌运虽然làngdàng,赌品却是一流,当桌就拔了腰刀出来。当着众赌家的面儿,把自己上膛镶得那一颗金牙给楔了下来,血啦乎乎的,掷给癞痢头。

古丹姆大婶在人群里低声哀叹:“啧啧,那么年轻水灵的一个闺女,真可怜……这男人不是东西!”

围观的家丁和俾子们也忍不住开始骂,朝大金牙啐口水:“就是的嗦!拨窝垮,不是个东西!真不是个东西!bī死了自己的老婆!”

古丹姆大婶又说:“可惜那闺女不是咱摩梭的女子。咱摩梭的妹伢若是受了气,哪还会跟这样的熊男人过日子!早就抄起扁担把他打出花楼,撇到一旁再不搭理!”

“就是的嗦!这样窝囊没本事的熊男人,在咱泸沽湖都找不到阿夏,才去祸害别地方来的妹子!”

阿巴旺吉大总管带着刀刃锋的视线,在嗡嗡嗡喧闹的人丛中,一把裹住了癞痢头的身子,把癞痢头瞪得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

“癞痢头,这样说来,那婆娘是因你而死。”

“这这这……是大金牙他把老婆输给我的,我又没qiángbī他画押!他心甘qíng愿的!”

大总管从鼻子里哼出夹杂起火星的怒意,沉声说道:“咱们永宁坝子里的摩梭人,一代传承一代的传统,是以母为尊,以母为先,男女之间qíng爱jiāo往,要看人家妹伢的意思,不可qiángbī硬夺。这女人虽说是外族,可是既然嫁进了永宁坝子,就应当做我们摩梭的妹伢看待,怎就让你们这两个混球给活活bī死?!你们两个,是给全永宁坝子的摩梭男人丢脸!”

“就是的嗦,真给我们摩梭男人丢脸!”在场的男子们点头哼唧着,纷纷赞同大总管的裁决。

癞痢头势单力寡,被众人骂得抬不起头来,哆哆嗦嗦地在地上乱捣:“小人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不敢赌了……”

大总管却没那么容易糊弄,一句迫似一句地追问:“哼,那大烟膏子又是怎么回事?!”

“那那那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却敢诬赖丹吉措?!”大总管的牙fèng里迸出怒火。

一脸茫然和涣散的大金牙这时候幽幽地接口:“那一包红土,就是他拿我的金牙去换的……”

癞痢头顿时就垮了,汗如雨下,磕头求大总管饶他一命。

大总管的眼光淡淡地掠过一旁的丹吉措,眼神若亮若暗,随即冷冷地吩咐家丁,将大金牙好赌的那一只右手食指剁了,让这条赌棍以后没有手指头去摇盅子掷骰子;将癞痢头扶烟枪的那一只右手也剁去一根食指,让他以后没有那一根指头去掐烟丝、滚烟泡。

两个给全坝子的男人丢脸的熊玩意儿,从责卡贬为俾子,赶出大总管的府第,家产都查抄充公,给冤死的女人办丧事!

癞痢头和大金牙在围观人群的痛骂和叫好声中,被剁去了指头,疼得满地打滚,吱哇嚎叫。这两人平日在坝子里瞒上欺下,嚣张霸道,专门欺负弱小的俾子,这一回终于被更加霸道的阿匹大总管给拾掇了,其余的俾子们自然是看得痛快酣畅。

顿珠眼明手快,拎起手边的饲料桶,把那一桶喂猪用的泔水,顺势泼了大金牙和癞痢头一脸一身。

热qíng开朗的摩梭小伙转脸跟丹吉措悄悄说:“嘿嘿,帮你出口气!这下子解气了不?”

丹吉措的唇角忍不住迸出一丝笑容,轻声哼道:“嗯,真真的解气……”

他的耳朵听到的是顿珠明亮慡快的声音,眼神却忍不住飘向远处,飘到端坐在院坝中央的阿匹大总管身上。

阿巴旺吉的身子轻松地后仰,一条腿微微前送,硬牛皮底的靴子跟儿磕起着huáng土地。男人的嘴唇划出一道弧,似笑非笑;男人的目光散落在院坝四下里的各个角落,眸间偏有一丁点不易察觉的暖光,独独地笼起在丹吉措的脸庞。

第九章猪膘逗chūnqíng

仆役房的木板小炕上,丹吉措从睡梦中缓缓醒来,浑身湿得透透,冷汗还没有消褪。

长夜悠悠地耗尽,噩梦却犹在眼前。

耳畔仍旧回dàng起铁蹄剁地疾驰的倥偬,金戈厚甲的嘶鸣,碎肢断臂,血域荒山;长矛利箭绞杀遍地呼号的生灵,就连天边哀鸣奔逃的几朵残云也不放过。

蒙古鞑子的铁骑挥师南下,席卷王庭。抵抗的势力寡不敌众,螳臂哪里挡得住吃人的豺láng虎豹。

碗口马蹄的肆nüè之下,蝼蚁之躯辗转偷生。

逃亡,落陷,突围,潜行。

再一次被追兵撵上,无路可走。追赶他的那一名身形彪壮的蒙古将军,鹰眼豹须,面孔bào戾狰狞。他回眸最后瞥了一眼即将落下的金丝大环鬼头刀,纵身跃下了百丈悬崖……

复国大梦连同失陷的城池一起灰飞烟灭,自己却流落到这深山密林环绕的泸沽湖畔,被个土司和总管擒做了奴仆,也不知几时才能逃脱得身子。

丹吉措掀开炕边的小窗,一缕明艳艳的秋色溢满了chuáng铺。

透过窗板上揉烂的窗纸,他看到格姆女神高耸的山峰下,一道弧形的橘红色朝霞笼罩在泸沽湖畔,天际缓缓地剥离出一片清澈的蓝。

自从大总管撵走了大金牙和癞痢头,院坝里恢复了安宁。管事的似乎对丹吉措也变了一副面孔,如今每一回给他盛酸鱼都是冒着尖的一大勺,还要从桶底下捞gān的,把汤汁撇掉。

丹吉措现在每日清晨都有些盼望着去内院的母屋里上工。倒不是盼着gān活,而是单纯地喜欢看到那一架暖洋洋的火塘,和火塘旁某一个熟悉的宽阔身影。

火苗散发着热力,在沉香木垒成的屋子里熏烤出浓稠的山野气息。

一切都显得静谧而美好。

老祖母脸膛的沟壑中,嵌起一双卓然的眼,眸子里映出暗暗的火光。她的炕头下边可是家里藏财宝的地方。家人要用钱都得管老阿依伸手要,包括大总管自己。阿依再从炕底下破旧得发huáng的竹编箱子里掏出钱来,用手指捻开,一张一张数着票子,分给各人。

丹吉措瞧了几日也瞧明白了:这一大家子人,当舅舅的是负责收租挣钱划拉钱的,老祖母是负责囤财分钱的,而家中的成年女子,就是一群负责花钱的。

经堂里,阿巴旺吉的大妹妹甲娜姆跪在神龛佛像前,眼神凝滞,久久不起。

大总管的膀子上扛起一头宰杀好的肥猪,穿过院坝的骑门楼,路过经堂门口,淡淡地说:“甲娜姆,褪去的湖水就让它流走了,跑掉的人就让他被忘却。这许多年了,还时不时地惦念起那货做啥子!”

女人呆呆地望着佛龛:“我没有惦念他。我记恨他。”

“那不是一样!再找个阿柱,我们摩梭人的好男子,永宁坝子里多得是!”

“为什么他们汉人就是没良心……”

“你也莫要说人家就是没有良心。我们摩梭人结jiāo阿柱阿夏,凭得就是你qíng我愿,没有婚约;捱到哪一天你不qíng或是我不愿了,就分开去。妹子,再找一个qiáng壮能gān的阿柱,生几个伢子,家里也热闹热闹。”

“我不要。我已经有达娃了。”

“达娃是很好。可达娃终归不是……”

甲娜姆突然回转头,幽幽地说道:“你说我想不开,哥哥,你怎的不再找一个阿夏,生几个伢子?这几年你夜夜都住在家里,我们从不见你出去会哪一家的姑娘,爬哪个姑娘的花楼。咱永宁坝子里有哪一个摩梭男人,是每晚都睡在自己家里的?”

阿巴旺吉驮着已经没有活气的猪,闷闷地踱过院坝的走廊,进到母屋一侧的灶房。他的眼角瞥见埋头在一堆账册和杂物里的丹吉措,忽然停住脚步,沉着嗓子说道:“丹吉措,过来fèng猪膘ròu!”

大总管把一只结结实实的肥猪撴在灶房的地上。俩人支了两张小板凳,一个扒住猪脑袋,一个坐守猪后臀。

大总管用锋利的尖刀豁开猪肚膛,掏空五脏,白花花的油膘子在掌心里颤动,一层层红白jiāo错的五花ròu裹着硬朗的一具猪骨架。丹吉措学着那男人的样子,用小尖刀把猪骨头从暄乎乎的ròu里剔除,就只留下一只硬邦邦的头骨。

他发觉自己总是没有对方剔得好,连骨头带ròu全都剔下来了,被男人啧啧地嫌他làng费。大总管手里的一把小尖刀在白花花的猪膛子里飞快地削抹,转动,剔出来的骨头gāngān净净,连ròu渣都没有捎带。这手艺当真是不错,看得丹吉措也有些羡慕。

阿巴旺吉唇边露出淡淡的笑容:“外乡人,我告诉你,我们摩梭的男人可以不会走马帮,不会骑围猎,却不能不会fèng猪膘ròu。像你这样不会做猪膘ròu的男伢,在泸沽湖畔都觅不到阿夏。好好地跟老子学着!”

“我也没有想在这里找阿夏。”

“咋的?还瞧不上我们摩梭的俊妹伢子?”

“不是……没那个心思。”

虽然摩梭的姑娘美丽热qíng,丹吉措的心绪实在没有搁在这种事qíng上。他就没想要久留。

大总管哼道:“没有心思找阿夏,难道你这伢子想要在这里找个阿柱?”

丹吉措没话可答。男人深深地盯了他一眼,也不再说话。

大总管把猪肚膛里抹上盐巴,大茴,小茴,花椒,ròu桂和几种不知名的香料,再拿一根粗粗的钢针穿上麻线,把开膛的整猪给fèng合起来,竟然fèng得像一只大琵琶,一道道fèng合的线痕好似琵琶上横横竖竖的品丝与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