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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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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丹吉措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马匪队伍里的伙计们玩儿起了攻心战。

“喂,喂!磨蹭什么呐!还比不比啦?!”

“就是的!这墨墨迹迹的,是不是手软脚软啦!”

“不敢比就回家抱奶娃子去!”

达娃气不过她阿乌被人编排,跳着脚大声嚷道:“你们急什么急!谁说我阿乌不敢比啦?!他的枪法是永宁坝子里最好的、最好的、最好的!”

大总管家忠心耿耿的管事的站了出来,很是无畏地说:“阿匹,您没问题的,来打吧!”然后就要往木架子那边儿走。

大总管冷冷地一哼:“你回来!”

管家诧异地问:“怎么,阿匹?您不是说让我上去……”

男人眼底闪烁出复杂的光芒。拿这管事的当靶子打,九枪全中是没问题,可是全中又能怎样?只能与秃三pào打成个平手……

打成平手就等于输!

大总管眼中深褐色硬岩石一般的目光钉在了丹吉措脸上,突然开口:“你上去。”

丹吉措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你上去。”

丹吉措被大总管的目光钉在了原地,一动也动弹不得:“你……说……什么……”

大总管的口吻不容置疑:“你记住喽,上去以后别挣扎,别乱动!再难受也忍着别动弹!”

总管府的两名家丁依照吩咐走上来,架起丹吉措的两条胳膊。

丹吉措两条腿像灌了铅一般动不了,身子绵软得像是栽进了棉花云垛里,猛然堕进一团混沌,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那男人,是要拿他当靶子打?!

人群中的顿珠和达娃齐齐发出惊呼:“啊?!这,可是,丹吉措……”

丹吉措没有机会反驳和反抗,已经被几个人拖去了悬崖边。粗糙硬实的麻绳勒紧了他的脖颈,一道一道捆在他身上,绷得他喘不过气。身子开始发抖,每一阵抖动过后,绳索都更紧迫地埋进腰腹间的几块软ròu里。

他的身子突然悬空,背缚着的双手和双脚一齐被长绳扯起,吊在空中。身躯在众人jiāo错密织的视线里缓缓上升,漫山伫立的人影在眸间化作一片密密麻麻、仰天巴望的小头颅。

眼前一片眩晕,就只剩下一只巨大的黑dòng,黑得看不见底。崖口上的几块碎石悄悄地滚落,随即消失得无声无息,听不到一点回声。

崖边,两个提着枪杀红了眼的男人,静静地对视。

那两把枪的主人,这会子心里琢磨的其实都是一件事,都很想调转枪口堵上对方的脑壳。但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乱葬崖赌赛,赌得是两家数年数十年间的恩怨,赌得是两个男人的脸面和尊严。

就算是恨对方恨得牙根痒痒,也不能在这时候开枪毙人。而这场赌赛,也绝不能输!

马匪帮里的pào头嚷道:“喂!俺说你们那边儿,怎么弄上去一个这么脸生的家伙?这吊上去的是哪个?”

大总管麾下的管事的回敬道:“是我们阿匹府中的俾子,怎样?”

“怎样?哼,赌赛历来有规矩的,吊上去的得是身边亲近的人,赌得才有诚信!你家总管大人吊上去个俾子算怎么回事啊,他算江湖哪一号啊,大家伙谁认识他是个鸟啊!你家大总管就算一枪打歪了,把这俾子的脑壳打爆了,也不会心疼吧?那还赌个什么意思!”

马匪伙计们纷纷挥拳头抗议。

阿巴旺吉几步缓缓地走近胡三pào,四目相对,视线胶着,突然高声说道:“老子吊上去的,就是身边很亲近、很亲近的人……你们大刀把子知道的。胡三pào,老子说得对不?”

胡三pào满脸的得意和轻狂被一阵风卷走,狠狠地瞪着大总管,不答话。

阿巴旺吉一字一顿地说:“你既然没话说,那老子可就开、枪、了。”

周围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喘完这一口气儿,枪响了。

甚至没有人看到大总管举枪瞄准,修长的一根铁管子,枪口冒出红通通的炙焰,空中一声雀鸣,人ròu靶子左肩膀上的那一条绳索,嗖一声崩开。

人群里响起一阵倒抽凉气的轻微异动。仰头目不转睛的胡三pào,硬朗的脸膛已经有些变色。

永宁大总管并没有按照一般人打九枪的顺序,先去掉丹吉措脖颈上那一根绳索,而是从肩膀开始打。

果然,众人还没醒过味儿来,又是一枪,枪子儿jīng准地打飞了丹吉措右肩膀上的绳索。

这两条绳索原本十字jiāo叉兜住ròu靶子的上半身,在身后打结,捆缚住丹吉措的两只手。如今大总管突然发飙打断了这两条绳子,麻绳突突突地从丹吉措两只手腕子上抽走,他只觉得上半身突然就失去了依靠,没了牵拽起重量的力道,猛然向下一栽!

“唔!!!……”

悬崖之外围拢起的所有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一阵抑制不住的惊呼,完全不明白大总管为什么要这么打。

吊在五丈高的天坑顶上的丹吉措,身子连带着整颗心,在那一瞬间堕入了深渊。眼前黑dòngdòng的天坑“啊呜”张开了深不见底的大口,淤黑的墨色将他的心魂吞没。

仿佛再一次面对鞑子兵的鬼头大刀,一刀斩落,坠下深谷,撕心裂肺,粉身碎骨……

他在骤然下落到最低一寸之时,却又被绳索的张力提起。

绑在他脚踝上的几绕绳子几乎扎进了ròu里,摽住了他全身的份量。

他被彻彻底底地倒吊在悬崖上空,惊走的飞鸟从耳侧惊慌失措地掠过,一片羽毛都没有留下。

第十六章九枪定乾坤(下)

颈子上的几寸嫩ròu火烧火燎地痛。

粗糙的红麻绳嵌进了皮ròu。

缠绕在脖颈上的那一根绳索,本是与捆绑双腿的四条麻绳打结在一起。丹吉措大头朝下猛然坠落,那一条绳索瞬间绷紧,结结实实地勒住了他的脖子。两只胳膊也没了支撑,吊挂在下方。

他想要摆脱禁锢住脖颈和腿脚的绳子,可是睁眼一看,眼前令他眩晕的黑dòng已然张开了血盆大口,仿佛就在静悄悄地等待绳索砰然绷断,木架子上拴的这一挂“猪琵琶ròu”扑通掉进深渊,一口吞掉,连毛儿都不剩!

“别动,别乱动!丹吉措,小心啊!”

“公子,当心呐!千万别挣扎,别把架子晃悠塌了!!!”

耳畔遥遥的地方,是嘈杂的呼喊声。听起来像是顿珠,又像是小林子,还有永宁坝子的乡亲们。

坐在大土司身旁藤椅上观战的大巫肯布,唇边浮出yīnyīn的笑,垂下面目,掐指念动噬魂蛊的咒语。

呜啦嘛嘛咪,嘛咪呜啦啦,大巫的小画眉鸟,听话的一只美美的小画眉,快动,快动,快挣扎呦……不要让大总管的子弹打掉你的绳索,最好让子弹打穿你的胸膛,让他输掉赌赛……呜啦嘛嘛咪,嘛咪呜啦啦,嘛咪嘛咪轰,嘛咪嘛咪轰……

此起彼伏、躁动不安的声响中,大总管和胡三pào两个人静静地站在崖边。

胡三pào一动不动地死盯着被吊在半空中瑟瑟发抖的人,低低的声音开口问道:“你究竟想gān什么?”

大总管冷冷地接口:“你说呢?”

胡三pào忍无可忍,bào躁地吼了出来:“你为什么要这么gān?!”

大总管的一双眼卓然眯起,缓缓几步靠近了马匪头子,用只有胡三pào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现在明白了,老子为什么要跟你赌这场赛?”

胡三pào面孔上的表qíng一寸一寸地凝固。

“呵呵呵呵,你不是说,要让他看起,你怎么赢我?现下里,这人儿就摆在你面前……”一道寒光闪过鹰的眼睛,阿巴旺吉从牙fèng里丢出致命的后半句话:“老子就是要让你眼睁睁地看起,我怎么一枪,一枪,再一枪,活剐了他……”

胡三pào的两排牙齿在嘴巴里飞快地打战,咬牙切齿地低声怒吼:“你,你,你混蛋!!!”

阿巴旺吉冷冷地说道:“怎么?难受了,心疼了?”

“你把他放下来!你折磨他你算什么男人!”

“呵,他本来就是我的人。轮不到你说话。”

大总管再一次举起了枪,眼神却斜斜地睨着胡三pào,把对方脸颊上每一丝颜色的变化都收进眼底。

修直的枪管瞄准半空中遥遥晃动的身形。

“这一枪,剐哪里好呢……”大总管口中喃喃地念,全然不顾身旁的胡三pào眼球剧烈跳动,近乎疯狂地喊出了声:“别开枪!不!丹东!”

嘭!

又不见细致地瞄准,大总管仿佛就是随手一撩。枪口火星一闪,枪托重重地一震。一颗枪子呼啸而过,紧贴着人ròu靶子的腰侧。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遥遥地看见丹吉措腰腹间勒的其中一道绳子,缓缓地散开,脱落,飘下了深谷。

丹吉措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品尝过枪子儿剐ròu的滋味,这一次终于算是尝到了。

他倒悬空中的一双眼,望着那个男人朝自己一次又一次举起长枪,毫不留qíng地喷she炙焰。滚烫的枪子划过衣襟,在他的眉眼前缓缓地将麻绳的捻子烧焦,绷断,抽脱。没有哪一颗子弹伤到他的皮ròu,可是那滋味,却好像每一颗枪子儿都直直地she穿了心房,撕扯开心头最鲜活脆弱的一块ròu,在胸腔子里搅得粉粉碎。

酸涩的眼球渐渐地变模糊,gān涸掉,然后又变得模糊。

他听不到远处那两个男人压低了声音在说什么,就只知道自己做了那一扇活靶子。脑海里闪过大总管家的灶房,挂在锅台之后的那一溜任人割取的猪膘ròu;而自己现下就是吊在众目睽睽之下任人鱼ròu的一挂废物。

身子止不住地抖,极力压抑仍然抑制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下来,随风飘散到黑黝黝的深dòngxué里。

又一粒枪子儿嗖嗖地划过。

挺过了最初那一阵难熬的恐惧,丹吉措的身子像个木桩一般僵硬,直挺挺地倒吊着,心里就只希望大总管下手再狠一些,gān脆直接打断拴住他脚踝的绳索,摔个粉身碎骨,给他一个痛快!

丹吉措闭阖着眼,脸蛋因为全身的血都涌进脑壳而涨得通红。

大总管第三次端起了枪,不急不慌地拉栓。他还剩五枪,还有五条绳索。

这一次,他的枪口瞄准了丹吉措的头颅。

胡三pào吼道:“你gān什么?!你不能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