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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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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旺吉挑了挑眉毛:“老子的枪还没打完呢。”

“他现在倒吊着,你怎么打?!”

“怎么就不能打?”

“没角度了!你这样从下往上打,打不到脖颈上那根绳子,会打到他的脑袋!”

阿巴旺吉的眼底滑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审度,转瞬即灭,唇边闪出冷笑:“呵,是没有角度了,可是老子不想让他就这么舒舒服服地……打不到脖子,可以打穿一只嫩耳朵,或者削掉那颗白白脆脆的小鼻子……”

“你……你……”

阿巴旺吉晕透了红丝的一双眼眸,尽揽起一片血色山光:“胡三pào,你gān得对不起老子的事qíng,老子就让你记住这一天,瞧着他怎么因你而死!”

大总管把一侧的脸颊贴近枪管,双眼若无其事地斜睨着标靶,一副毫不在意靶子死活的冷酷神qíng,枪托竟然还在手掌心里轻轻地晃动。

他的食指划着圈圈地扣上了扳机。四周众人傻呆呆地凝神屏气之际,突然听到一声大喝:“别打了!住手!”

胡三pào满脸通红地怒吼:“你放下枪,别打了!”他的脸孔像是被泼了一桶jī血。

“你嚎什么!你把老子手心里的枪管子震得跑排(走火)喽,削掉个鼻子耳朵的,倒是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胡三pào的嘴唇颤抖:“你别打了。”

“老子还有五颗枪子可以慢慢玩儿,还没打完呢!”

“你……你……你不用打了。这赌赛俺不gān了!”

阿巴旺吉挑了挑浓黑的眉毛,不动声色地轻声问:“你说啥?”

胡三pào恨得牙fèng渍血:“俺说俺不赌了!你他妈的自己玩儿去吧!”

阿巴旺吉面无表qíng地接口:“你大些声音说,说给班嘉诺大喇嘛听见!”

胡三pàoluǒ露的胸膛剧烈起伏,胸口像要爆炸一样,大声吼道:“你把他放下来!俺不赌了,俺不和你赌他的命!”

马匪帮的伙计们面面相觑,完全不明所以,自家大刀把子赌得好好的,眼看着快要赢了,怎的忽然变卦说不赌了呢?!

胡三pào却将手中一杆汉阳造狠狠地砸在脚边的岩石上,两粒血红血红的眼望向木架顶端吊着的那一扇活猪膘ròu。

所有人正在愣神的时候,永宁大总管突然转身后退,撤开了两丈远,遥遥地望定远处的标靶,抬起了枪身。

由不得胡三pào冲上来阻拦,电光火石之间,嘭一声脆响,斜斜地一枪,擦过丹吉措的脖颈,从肩窝窄窄的空隙间掠过,几乎燎着了他肩膀上的衣衫。

啪,啪,啪,啪。

拉一次枪栓,抬眼放一枪,动作铿锵有力,一气呵成。

雷鸣闪电般的四声枪响之后,丹吉措两条腿上捆扎的绳索,全部绷断,就只剩下拴住脚腕子的最后一道关卡。

“唉呀,啧啧……”

“妈呦,这,这,这枪法……”

永宁和德钦两只队伍一片哗然,làng涛一样起伏的赞叹声,大伙都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人丛中,达娃突然爆发出一声欢畅的叫喊:“阿乌好棒,达娃的阿乌好厉害!我们赢喽,我们永宁坝子赢喽!”

马匪伙计们反驳道:“谁说你们赢了!我们大刀把子明明也打中了九枪,顶多算个平手!”

“可是你家马匪头子提前认输了!在我阿乌打最后五粒枪子之前,他就退出了,不赌了!”

“谁谁谁谁谁说我们大刀把子不赌啦?!”

阿巴旺吉缓缓地收枪,将步枪杆子反向扛起在右肩膀上,高声问大喇嘛:“班嘉诺大师,你给咱说出个道道来!”。

大喇嘛早就跟围观群众一道,看热闹看得很销魂,经筒子都耷拉在一旁,这时候才缓过神来,张嘴结舌地说:“这,这,这场赌赛,德钦大刀把子和永宁大总管都是九枪全中,人靶子毫发无损,可是,可是……可是大刀把子还没等大总管打完枪,就撂下阵说不赌了,这就等同是临阵弃赌认输……因此,因此这一场赌赛,应当是永宁大总管胜!”

“嗷嗷,嗷嗷!我们赢喽!哦哦嘞吼吼!……”

永宁坝子的壮丁队伍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和大刀片子,得意洋洋的叫喊声响彻了乱葬岗。

混乱之中只有顿珠指着天上喊道:“看呐,丹吉措还吊在上边呢,快把他放下来吧!”

几个家丁赶忙跑过去,拽住长绳,把丹吉措徐徐地放下来,再七手八脚地解开紧锁住脚踝的绳索。

可是丹吉措已经走不了路,两条腿像是蒸过了火候的糍粑粑一样软塌塌地垂着,被人架起膀子来拖回到大总管身旁。

全身的血液慢慢倒流回五脏四肢,他的脸庞缓缓地失去了血色,苍白的颜色从额角一寸一寸地挤走最后一丁点红晕,整个人像是雪地里冻成一块僵硬冰坨坨的小鸟雀。

顿珠轻轻扶起丹吉措逐渐瘫软的身子:“小丹吉措,你没事吧?赌赛都比完了呀,咱们永宁坝子赢了马匪喽!”

丹吉措在恍惚中失魂落魄,不知身在何处。永宁坝子,什么永宁坝子,是你们的永宁坝子,又不是我段鹄的永宁坝子……我究竟算个什么呢……

与他一样恍惚纳罕的还有永宁的肯布大巫,铃铛似的眼睛惊异地瞪着丹吉措。这自打外边进来的一只白嫩俊俏的小画眉,怎么竟然可以避得过咒语?难不成这小画眉鸟吃蛊虫就跟吃花生壳、松仁果一样,吃进去的东西消化消化再给拉出去了?!

一旁的胡禄达大土司把苏油茶盖碗都给扣翻在地上,拍着大腿叫唤:“阿巴旺吉这老小子,真他妈的是个嚣张的人物!哈哈哈哈哈哈哈,灭了那帮马匪,灭得好!灭得好!好得很!”

远处的胡三pào大踏步就要冲过来,却被大总管横起枪把子,拦住了来路。

“阿巴旺吉,你,你让开!”

“胡三pào,今儿个来了这么多人,怎么,想打架?”

“打又怎么样!俺胡三pào还怕打架么!”

“呵呵呵呵,老子也不怕打架!……你我手下的人可都看见了。怎么,你今天输不起了?!”

“你!……”

胡三pào心知肚明今天是吃了一个大亏,跌了面子,被大总管算计了一把,心里恼恨不已,咬牙切齿地说道:“阿巴旺吉,你等起!这事儿我与你没完!”

大总管紧bī不舍:“哼,胡三pào你记得自己承诺的话,今日的赌赛你输了,以后我永宁坝子的马帮,随意踏你的德钦马道,你绝不再拦!”

胡三pào气得无话可讲,牙齿都快要将下嘴唇咬穿,说道:“你也记着,俺胡三pào绝不善罢甘休!俺一定会回来找他!!!”

大总管冷冷地回答:“茶马古道是我阿巴旺吉踩到脚底下的地盘,而他,也永远是我阿巴旺吉的人。你休想!”

永宁坝子的乡亲们异常的兴奋,为他们的大总管赢得了马道的通路权而高唱起赞歌,赞美族人中英明又能gān的头领。

永宁的土司是世袭,总管可不是世袭。只要出身贵族,谁都可以来当这个总管,却又不是谁人都能当得这个总管。世世代代之中,能做到永宁坝子大总管这个位子的人,都是司匹家庭中最厉害、最牛掰的人物。

阿巴旺吉大总管是他们心目中的大英雄,是永宁坝子最彪悍、最厉害的爷们儿。阿巴旺吉就从来不会输!

第十七章昧夜伤心人

夜幕不紧不慢地降临,泸沽湖的湖水上铺满了墨色的山影。

永宁坝子里的各村各寨各铺,都飘dàng起悠扬欢畅的歌谣。乡亲们的吆喝声与犬吠声,不停不歇地追逐着天边的云朵。

大总管家的偏屋里,躺着脸色苍白、身体僵直、双眼紧闭的丹吉措。

云顶寨里最有资历的萨满神婆被人请了来,给小俾子丹吉措瞧病。

那神婆穿着她的“神衣”,鹿皮裁缀成的对襟长袍子,周身上下缀满了铜镜子、小腰铃之类叮叮当当的玩意儿。她的脑壳上还顶起着一座怪异的“神帽”,铜条帽架上架着一颗神鹰的铜脑袋,后脑勺子又竖起两支铜做的鹿角。

神婆一边跳跃一边击鼓,边跳边吟唱起咪咪嘛嘛轰的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萨满歌谣。鼓声逐渐紧凑,那婆子于是开始下巴颏哆嗦,上下牙咬得嘎嘣嘎嘣响,双目紧闭,周身摇晃,摆出一副极端痛苦的qíng状。这意思就是告诉周遭的人,“祖先神”已经附上了她的身。

管家用铁钳子夹过来一块烧红的炭火,放在萨满神婆面前,为神引路。

神婆的身子不停地胡乱抖动,瓮声瓮气地问:“你们……请我来……有什么事呦……嗯嗯嗯……嗯嗯……”

大总管微微欠身:“家人患病,惊动祖先来诊病。您老来给瞧瞧,炕上这人怎的不吃不喝,不吭气不讲话了?”

神婆捏细着嗓子说:“瞧病啊……嗯嗯……嗯嗯嗯……”

于是这婆子继续全身胡乱地颤抖,敲着她的神鼓满屋子乱窜乱跳,吩咐起管家和家丁,一会儿说要在屋子西北角供一尊玉佛像,镇宅!一会儿命令管家往炕前泼洒jī血,驱鬼!一会儿又说要在炕脚的木楞房屋顶下吊起三只灌猪手和一只扒猪脸,辟邪!

“呔!哪啊啊啊啊啊里跑?!”

神婆突然一声大叫,吓得一屋子的家丁都不敢动弹,面露惶恐,跟着婆子一起摇摆发抖;就只有阿匹大总管还算见过些许世面,一声不吭,瞧着神婆折腾。

“病人的魂儿啊,魂儿啊,被厉鬼给捉去了!哇呀呀咩跌跌!……”

神婆手里的鼓槌猛然一指房顶,开始与房顶上看不见的鬼魂进行殊死的“搏斗”!她在想象中的随身战场里与恶鬼搏杀,争斗,纠缠,直杀到天昏地暗,物我不分,大汗淋漓。

躺在炕上的丹吉措,这时突然睁开了眼皮:“吵什么!”

大总管眼神一动,凑上前去附耳轻声说:“丹吉措?醒了?”

丹吉措的声音纤弱又安静:“我又没睡。这婆子太闹腾了,跳得人烦心。别让她再跳了。”

“……你没事了?病好了?”

“我没有病。”

神婆的大神舞跳了一半,步点子都踩凌乱了,口中咪咪嘛嘛地唠叨:“呔!你个恶鬼,快放开他哇呀呀!你再不跑走,本神就收你进法钵,破你的千年道行!呔哇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