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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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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总管与丹吉措俩人齐齐地转头,倒是很有默契,四只眼睛冷冰冰地望着神婆,不讲话。

神婆被那四只神色莫测的眼睛给看毛了,只得挥舞着鼓槌瓮瓮地说:“恶鬼走啦,恶鬼走啦……嗯嗯嗯……嗯嗯嗯……”

大总管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现在只急着与躺在炕上的这只柔柔弱弱的小山雀说话。男人连话都懒得与旁人讲,直接用凌厉的眼神指示他的管家:给钱,送客!

神神道道的萨满神婆被请了出去,闲杂人等也都被大总管一并打发走。

chuáng头地上哩哩啦啦的一大滩jī血,腥气熏得丹吉措皱了皱眉,别过脸去,阖上眼。

木板chuáng铺轻轻地一震,他感得到男人坐到了他枕边。

大总管低沉和缓的声音:“小丹吉措……咋着,生气了?”

丹吉措懒得搭理这人,另起话头,问道:“刚才那个神婆,又唱又跳得,做什么呢?”

大总管自打回到这间院坝,一身戾气早已褪尽,稳稳当当地坐在炕上,背光的身形看起来就像泸沽湖面一座暗色的山影,缓缓接话道:“那是萨满神婆。我们摩梭人相信这世道上的万物,不论是泸沽湖畔的山山水水,花花糙糙,还是村寨里的猪马牛羊,都是有灵的。萨满们能通灵,能够去探访我们的‘祖先神’,又能得到‘祖先神’的指点,还可以给人医病。”

“她那样跳来跳去得,也可以医病?不看医,不服药,如何医病?无异于巫蛊之术,愚昧……”

“……你这话莫要与外人乱讲起。”

其实阿巴旺吉自己也不信那个洒jī血瞎喳呼的神婆。

可是萨满跳神是永宁坝子里每年“跳神会”、“祭祖节”、“祭土地节”、“祭牧神节”等等一连串节日上的传统。这村寨里也没有正经的郎中,平日里乡亲们想要治病,都是请得萨满神婆,这是规矩。

丹吉措垂下眼帘,看见自己身子盖着大总管chuáng铺上的丝棉薄被,提花绸缎面的,与自己睡在杂役房里所用的事物相比,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心里突然难受起来,心头的小ròu一片一片地撕碎,眼前忆起的就只有自己被倒吊在乱葬崖时,那一只冰冷凌厉的枪口。

他缓缓坐起身来。脑袋仍然由于过度充血和压迫窒息而昏昏沉沉,四肢麻软无力,脖颈上最柔软的地方,生生地抽痛。

他用手捂住锁骨之间的颈子。

大总管拉住他的手:“我来看看……”

锁骨上沿儿的白ròu,被糙绳子勒出了一道红痕。嫩皮绽裂开来,露出浅浅的粉ròu。

伤疤这玩意儿若是落在别的污糟汉子身上,就是一道丑陋的爬虫;落在丹吉措身上,却一点儿也不丑,竟像是在颈子上开起一枝艳桃。

阿巴旺吉怔怔地盯着那一枝绽桃,心里忽然就软了下来,轻声哼道:“伤着了?……嗯,今儿个这事,是老子欠你一回,往后,定然不亏待你……”

丹吉措躲开大总管探向他脖颈的手指,慢慢地从棉被里爬出,低头从chuáng铺下找鞋。

男人伸手拉住他的腕子:“嗯……你若是不舒服,累着了,今晚就先歇我这里。”

丹吉措一听这话,猛然抬头瞪着男人的眼,两颗细致的门牙紧咬住嘴唇。

他的胸膛急促地喘气,每一次气喘都伴随着脖颈间一抽一抽地痛。他迅速从大总管掌心里抽出手腕,冷冷地回绝:“歇你这里?你拿我当什么了?!”

俩人各自紧绷绷的脸就近在咫尺,四目一对,仿佛都知道对方心里在琢磨哪一摊子事儿,又都不肯服软屈就。

大总管张了张嘴,想哄人拉不下这个脸,想骂人又觉得自己理亏。眼前这只很是爱惜羽毛的小山雀,平日里冷冷冰冰的就没一丝热乎气,想要从这小俊人儿的脸蛋子上掘出一朵笑容来,那真是百年都不遇。

他也看得出来小山雀在闹脾气呢。这娃看起来颇有几分jīng致,细皮软ròu的稀罕模样,想必前世是个娇贵的人,没吃过亏,经不起折腾。

还是喜欢瞧见小丹吉措手里拎着小木槌槌,敲打着苏油皮囊,脸红气喘、脑门洇汗的软模样;喜欢瞧坐落在唇角的一朵梨涡,一颗小痣。

这样想着,阿巴旺吉伸手又握住丹吉措的手腕:“嗯……老子知道难为你了,本来没有想那样,那不是因为……回头补给你一挂整只的猪膘ròu,好好给你补身子。别气了,嗯?”

“不用。”丹吉措用力地抽回了手,就是不给男人握着。

“……”大总管皱起了两道浓眉,从来没有被人如此顶撞,口气里迸出不慡:“那你究竟想咋样?!”

“我本来就没想怎样……你是永宁坝子的大总管,我是被你关到院子里gān活的一个俾子,我应当想要怎样?”

“你这人何必这么别别扭扭的?老子又不是那样想的!”

丹吉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拔脚就要往外走。

“你给我回来!不许走!”

俩人拧着胳膊,一个非要走,一个非就不让走。

静悄悄的一间小木屋里,一阵吭哧吭哧皮ròu相撞和胳膊肘扭在一起的动静。

白羽小山雀哪里是黑腹剪尾鸢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被制服,掼倒在炕上。

“你,你,你放手……我不要在你这里……”

“你敢走!老子让你留下!”

丹吉措的两只手腕都被男人捉住,抵在了头颅的两侧。他狠命地挣扎,不肯就范,两条腿使劲蹬踹,却随即被对方的份量整个压住了身子,动弹不得。

两个人剧烈地喘气,各自忿忿的鼓鼓的胸膛撞到一处,心口砰砰地跳。

丹吉措的脸蛋因为虚弱和愤怒而失掉了血色,卷黑的睫毛上沾了几滴水痕,嘴唇是整张脸上唯一点缀起粉红色的地方。

阿巴旺吉盯着这张脸呆看了半晌,越看越无法自制,把头一埋,亲了上去。

火热的唇罩住了浅粉色的两瓣软桃。桃花瓣软得像是chuī弹yù破,含在口中瞬间就会化掉!

大总管脑子里“轰”得点燃了一把野火,席卷起一栋沉郁老旧的木楞房。久未被雨露滋润过的gān涸木料,在火舌撩动之下旺盛地燃烧起来。

那两片极致柔软的唇摩挲在他厚厚的唇纹间,柔嫩与粗糙相抵,某种从未有过的蚀入骨髓的销魂感,沿着额角和脑顶的神经,一路噼噼啪啪地蹿入胯下和四肢,整个人像是烧起一团火球,火苗从喉间和胸口蹿出。

“嗯……丹吉措……丹吉措……”

男人辗转用力地亲吻,湿润的嘴唇像溽暑季节的瓢泼雨点,噼啪砸落在丹吉措的鼻尖,唇角,一路蔓延到耳垂和脖颈。粗壮凌厉的手指探向腰带,伸进了被揉得乱七八糟的棉布长袍。

指尖才触到一丝软到不能再软的肌肤,胯下压住的人爆发出一阵声嘶力竭搏命般的挣扎。丹吉措整个身躯都绷到了最紧,像是一张拉紧的弓弦,随后突然绷断,身子在炕板上跃动,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栗和抽泣,牙齿竟然已经将下唇咬破,吐出一丝血沫。

颤抖嘶哑的声音:“阿巴旺吉,你敢!你敢碰我一下!”

小山雀闷哑哑的声音,却像是在小木屋顶上炸了一颗雷,生生地把男人的脸定在了距离丹吉措敞开的领口只有一寸的地方,吻不下去了。

第十八章秋凉打猪糙

“阿巴旺吉,你敢!你敢碰我一下!”

这永宁坝子里,很少有人敢直呼大总管的名字;要么是他的亲人,比如老阿依,要么是他的仇人,比如胡三pào。

这小俾子丹吉措究竟算是哪一类人呢,大总管这会子脑壳都快要被一把野火给烧成个漏勺了,自己也搞不清楚。

丹吉措直直地盯着男人的眼,声音哽咽地说:“阿巴旺吉,你若仗着你是永宁大总管的权势,就想要qiángbào我,我总之是打不过你的……你可以尽qíng地为所yù为,想怎样就怎样。”

大总管倏然愣住了,脑门子上的那一团火,兜头就被泼了一桶冷水,错愕地盯着眼前的小山雀。他的声音压到最低,像是自言自语地解释:“我没想qiángbào你,不是那回事。”

丹吉措两眼含着伤心和愤怒,口齿冰冷地说:“阿巴旺吉,你还记得你前几日当着全院子的男女老少说过的话么?你自己说出口的话真好拿来打自己的脸!你说你们摩梭的男人,男女之间qíng爱jiāo往,是要凭着人家女子的意思,绝不会qiángbī硬夺。我虽然不是个女子,你却对我做出这种事,你,你……你真就是给你们摩梭的男人丢脸!”

大总管的脸膛骤然涨红了,血色用两只眼睛里涌出来,晕染上整张脸;脸孔随即又变白了,红一阵白一阵。被丹吉措的这一席质问,又气又怄又臊得慌,驳不出一句话来。

男人哗啦一声从丹吉措身上挪开,仿佛那具身子烫到了他的手脚。

丹吉措一声不响地抽回手臂,两手紧紧抱住身躯,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仿佛那男人身上长了瘟疫。

丹吉措垂头慢慢地扣好被扯开的袍襟,两条腿垂下炕来。月光洒进窗口,笼罩上他的身子。他坐得像一尊雕塑,弧度动人而美好。

他的眼望着屋侧一扇微敞的小窗,轻轻地说道:“我小的时候在家里,其他的孩子都不乐意和我玩耍。我娘不仅是侧室,还是侧室里边出身最卑微的一个,孤苦伶仃一人在府里,无钱无势,也没有父兄可以依仗……还记得那一回,在院落里碰见了我那同父异母的正房哥哥。我手里拿了两只梨子,一只大的,一只小的。正房哥哥永远是大的,我永远都是那个小的;虽然心里舍不得,还是把大的梨子捧给他了。”

大总管一声不吭地听着丹吉措讲话,一脸的狐疑和纳罕。小山雀讲的这些事和永宁坝子里的生活相距太遥远了。在摩梭人的母屋里,没有什么大的小的,所有的孩子都是由自己的母亲、姨母和舅舅合力抚育成人,是全家人的孩子。在摩梭男人的心思里,阿夏就是自个儿心目中的格姆女神,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正房和偏房的概念。

丹吉措像是自言自语,嘴唇轻蠕:“正房哥哥一把就抢走了我手里所有的梨子,然后全部丢到地上,用脚踩烂了。他说:‘你也配给我送梨子吃?!你连我们房里养的丫头都不如!’……后来呢,后来,我就再没有与他讲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