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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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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婆不停地追问:“小丹吉措,婆婆问你呐,你到是应不应呐?”

“我,我就是一个俾子。你是大总管的阿咪,我怎么能和你一家人攀亲戚呢……这样让别人听了恐怕不好的……”

“怎的不行哩?婆婆我又不嫌弃你!旺吉,难道你嫌弃这小男伢喽!”

“我?!我什么时候嫌过他了……”大总管没好气地闷声说道。

“好哩!小仙鹤,以后你就大大方方地管我叫阿依喽!从今往后,孩子们的阿乌,也就是你的阿乌喽!我儿子若是敢对你不好,你就告诉阿依,我自会拾掇他!”

丹吉措心里感激老婆婆的慈祥和善待,于是很是乖巧地叫了一声“阿依”,把老阿依乐得脸上dàng开一层一层的湖水纹,看起来像是泸沽湖里土生土长的波叶海菜花那卷波形叶子。

对着大总管那张气得冒烟儿的铁青色面孔,他怎么也张不开嘴,只能从鼻子里哼哼唧唧地呼出了一声“啊呜”,声音弱小得好像秋日里奄奄一息的小花蚊子。

得了老阿依的疼爱,丹吉措心底下多多少少藏着些得意和舒畅的好心qíng。

阿巴旺吉在这永宁坝子里的身份地位,便是段公子的爹在大理国的地位,好歹也是个王爷的身家。这男人出了这道内院的骑门楼子,是永宁坝子里人人敬畏的阿匹大总管;可是每每一进到这院门里,立时就是一头豹子变成了一只猫。在他亲娘面前那简直是毕恭毕敬,每日把饭做好了端上来,还得老娘先捡她爱吃的,老娘再把好吃的捡给她宠爱的小孙孙和闺女们,最后才轮到这男人下筷子,捡大伙挑剩下的骨头吃。

段公子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王爷。

他愈发留恋这个火塘,这间母屋,这一顿香喷喷的猪血饭。

喜欢老阿依用布满纹路的手掌心攥着自己的手抚摸,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感觉。

有了老阿依护着他,他现在连大总管那厮都不用怕了!

秋日的永宁坝子,家家户户的磨坊里飘dàng着麦香,灶房的屉上蒸起糯米糍粑。

丹吉措的腿脚好多了,已经可以走路,于是又被管家的请去一起出门收账。

现如今牛气哄哄的老管家,瞧起丹吉措的神qíng举止与往日那已是天壤之别。管家早就不再给丹吉措盛酸鱼了,而是时常悄悄叫起他到厨房去,从鱼篓子里捞出鲜鱼,特意蒸给他吃。

而某一只很骄傲的小山雀,对管家的刻意讨好并不以为然。他现在每晚都可以堂而皇之地走进大总管家内院的母屋,吃到大总管亲手做的牛gān巴和猪血饭,哪里还瞧得上眼管家做的蒸鱼呢!

管家威风凛凛地骑在高头大马上,丹吉措骑在另一匹马上,身后跟着一串家丁,赶起着收粮的板车。

云顶寨、盐溪铺和附近几个小村寨都是阿匹大总管名下的土地。租种了主人家土地的农户,秋收季节就需要缴纳租税。

一路上遇到的扛着农具的村民与拉着小货摊的皮货贩子,见到他们的马队,纷纷停住脚步,退到大路旁的低洼处,垂手而立。坝子里的规矩,见到了永宁最有权势的那三位贵族,都要低头让路。即使大总管没有露面,乡民和俾子们见到了总管家出来的家丁,也不敢不让路。

这让丹吉措隐隐涌出一种jī犬得道升了天的不良感觉。

也不知道自己以前在那男人心里,是不是就如同路边土洼洼里耷拉着脑袋立着的小俾子,一文不值的卑微样子。

转过半个泸沽湖,绕进青石板铺就的七拐八拐的山路,一行人进了盐溪村。

管家走到一座小小的院坝前,高声喊道:“白水家的,jiāo租子了!”

丹吉措抬眼一看大门两侧檐上悬起的那一挂huáng澄澄的gān玉米棒子,一串叮叮当当的竹编小串篓,恍然认了出来,这地方自己曾经来过。

两扇黑漆小门咿咿呀呀地打开,白水家的姐妹花探出头来。

三金姆一看是大总管家管事的,两道很好看的眉立时就垂落下来。

四香姆一看是管家,撇得高高的小嘴巴,虽然啥话也没说,那一张脸上分明写起着“怎么又是你们!阿咪不疼阿乌也很烦的一伙人又来了”!

管家吆喝道:“喂,白水家的,你们开chūn时欠起的两担大麦,还有秋收的两担青稞粉!”

三金姆小心翼翼地回答:“管家大人,两担青稞粒我们方才碾出来,还没来得及磨,您老先宽限几天吧……那两担大麦,我们,我们,可否先jiāo一担,请阿匹他老人家再……”

管家把脸一虎:“你家里咋的做活手脚这么慢慢腾腾?!别家的青稞粉早就磨好了,就你家一户总是比人家慢!”

“唔……”姐妹俩郁闷地垂头。

三金姆低声恳求管事的:“我家阿咪和阿乌身体不好,所以粮食打得比别家慢了,您和阿匹说说qíng,再宽限一个冬天呗……”

“不成!”

小阿妹四香姆提高嗓音嘟囔道:“可是我家里就只剩下两担大麦,如果全都jiāo给你了,我们一家人过冬就没的粮食吃了!你就让我们一家人就只能喝泸沽湖里的水过冬的嘎?!”

管事的斜起眼睛说:“我管你喝什么水!那两担大麦在chūn天就欠起了,你还欠?要欠到明年开chūn你就欠得更多了!丹吉措,给她们念念账本,欠了多少的嗦!”

姐妹花一抬头瞧见骑在马上的丹吉措:“唔?你是……你不是那个穿白衣服的公子么!”

管事的喝道:“喂,不要随意大呼小叫的!这位是我们阿匹刚刚认的gān外甥!你们不可对他无理!”

“gān……gān外甥?!”四香姆朝她阿姐使了个眼色,不屑地撇了撇下嘴唇。

丹吉措这个新任gān外甥对姐妹俩微微颔首,努力挤出笑容;在这种qíng形下遇到熟人,确实有些尴尬。他翻开账本念起来:“白水家的,chūn收欠两担大麦,按月利七分算计,秋收之日应是欠两担大麦外加五分之二担的利……”

管家接口说道:“不止,利滚利,应当是三分之二担的利!”

姐妹花惊呼:“什么,怎么欠那么多?!”

“哼,你若是现下再不jiāo足,到了明年开chūn,滚起的利要翻倍!”

三金姆用哀求面容的望向他们:“管家大人能不能体恤一下我一家人呢?我阿咪身子弱,又没有儿子,我家就只有我阿乌一个男人,也上了年纪的,每日在地里都劳作得很辛苦……”

管家不以为然地说道:“就一个男人?你姐妹俩就没男人了么?”

三金姆脸色微微红窘,低声道:“没有么……”

“哼,你们俩也真是的,怎的就不出去结jiāo几个阿柱呢!你看隔壁家的央金玛,从附近三个村子jiāo了三个阿柱,chūn种时过来一个,夏忙时过来一个,秋收这会子又冒出来一个,三个大男人轮着番地给央金玛家里做劳力,比地里的耕牛都好使唤!啧啧,你三金姆怎的就这么傲气,就不jiāo阿柱呢?!”

“我……”

四香姆又不乐意了,继续嘟囔:“难道我阿姐就为了能耍起几头不用钱的‘耕牛’使唤,就随随便便结jiāo一群阿柱么?!那样子的姑娘,是自己把自己当作一头母牛使唤的嗦!”

管家的怒了:“呦喝,你两个妹伢,jiāo不起租子还挺横!整个盐溪村就是你姐妹俩,尾巴都翘起到天上去啦!”

四香姆一席话虽然惹怒了管家,却说到了丹吉措的心坎上。这小姐妹俩一个温柔如湖水,一个泼辣似尖椒,却绝非俗人,说起话来很合他的心意。

他扯了扯管家的衣角,轻声说:“那些利滚利的就免了吧。她家里缺男丁,都是一群女子,何必难为她们呢!”

管家答道:“女子怎的啦?你是外乡人不懂得,俺们摩梭村寨里,一个妹伢顶一个半男人,跟男人一样地使唤!一个男人可以jiāo三个阿夏,一个妹伢也可以jiāo三个阿柱;同样了,一个男人每季要jiāo一担粮食,一个妹伢也要jiāo出一担!”

“但是……其实大总管家里也不需要那许多的粮食,多一担少一担又有何妨?”

“怎的不需要?!阿匹家里那一大家子人还有护院庄丁和俾子,你数一数有多少张嘴要养活的呦!白水家的租种着阿匹的好几亩耕田,就是应当按时jiāo租纳粮!”

丹吉措转动脑子,想着怎样帮那小姐妹俩说qíng。可惜自己没有田地也不打粮食,但非要是手里有一担两担余粮,就能帮一帮白水家。

鹅蛋脸的白水三金姆,天蓝色的裙角在凉风中拂动,望向丹吉措的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祈求。

小阿妹四香姆拽了拽阿姐的袖口,附耳低声说道:“阿姐哇,你还盯着那个人做什么嘎,人家这会子是阿匹大总管的‘gān外甥’了呢!唔……哼,他和咱们已经不一样的嗦!咱们就好比那田埂梗边上被人用脚踩来踩去的苦菜花,人家可是田垄垄里根正苗红的青稞穗!”

四香姆的一张利嘴很会挖人的心尖尖ròu,几句话就戳到了丹吉措的心口上,还专门往最不舒服的地方抠哧。

管家的正要继续吆喝,山路上叮叮当当地又来了一伙马队,也拉起着板车。

怎么又来一队收租子的?

丹吉措疑惑地望过去,那人丛中忽然冒出个熟悉脆亮的声音,压着嗓子喊道:“公……呃,不对……哥!!!”

第二十三章收租遇故人(下)

丹吉措猛然听到人丛中有人喊“哥”,仔细一瞧,可不是得喊哥么,来的竟然是“杨二栓”小林子!

丹吉措顾不上旁人,跌跌撞撞地扑下马来,与同扑上来的林宇轩抱成一团。

“小林子,你,你,你还好的吧……”

“哥!”林宇轩随即压低了声音:“公子……呦?你可真行,瞧你都已经骑在马上了,我这还用两条腿儿跟在主人家马屁股后边跑路呢!公子想必是在那大总管家里,日子混得不错啊!”

丹吉措原本激动得两汪泪水几乎要溢出眼眶,生生地被林宇轩一句话又把泪给闷了回去。这小林子跑到摩梭村寨里倒转轮回了一遭,竟然还是老样子,唠唠叨叨,喳喳呼呼,脑子里装不下隔夜的愁。这厮什么时候能稳重些?稳重!

他上下打量了一把他的年轻小侍卫,诧异道:“你怎得穿成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