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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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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宇轩穿了一身灰蓝色大襟长袍,系着水绿色腰带,长筒靴子,竟然还戴着摩梭人的白色薄毡帽,比丹吉措自己那一身行头还要规整齐全。

林宇轩冲他诡秘地眨眨眼:“嘿嘿,土司赏给我的!公子,我跟你说,以后别再叫我小林子了,我改名字了!”

“你改什么名字了?”

“嘿嘿,摩梭人的名字,扎西!”

丹吉措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原来小林子这家伙也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了,怪不得神qíng间那一副chūn风得意的得瑟样儿,遮都遮不住了。

他轻轻哼了一声,说道:“那我以后就叫你扎西喽!你以后可不要再叫我公子了,我……我如今就是大总管家的一个俾子,早就不是什么公子,你就唤我丹吉措吧……”

他的小侍卫扎西皱了皱眉头,把白色檐帽摘下来,掩住大半张脸,悄悄说道:“公子,我一直想找到你与你说个大事啊!”

“什么大事?”

“你难道还不知晓么,咱俩掉到个神仙dòng里来了!这地方的人不一样,男男女女竟然可以在一个池子里沐浴;吃的喝的不一样,那个酸鱼和泡梨快要酸掉我的两只门牙;养的牲畜不一样,咱们以前都养小山猪,他们竟然养起那种脊背像小山一样高的凶巴巴的大牦牛;最要命的是,年份时日竟然也不一样,中原王朝的皇帝不再叫皇帝,听说改叫作‘主席’了,虽然和以前的那皇帝瞧着也差不多吧!他们竟然还改了年号呢,改到一千九百五十年了!咱们那个天定元年早就没有影子了……”扎西这一口气呱唧呱唧说了一大堆,摇着丹吉措的手臂:“公子我的公子啊,你说咱俩可怎么办呢?!”

丹吉措苦笑了一声,忍不住呼撸一把小侍卫的帅脸:“我当你这厮能有什么大事!我早已经知道,咱俩人沦落到后世了,怕是回不去了……小扎西,我听人家说,你大闹土司堡,把土司家里的护院家丁们折腾得人仰马翻,每天早中晚就为了追你,要跑十几里山路,有没有这回事?”

“呃,嘿嘿,嘿嘿嘿!”小侍卫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公子,是我很没用,本来是想逃出土司堡去救你的,可是,可是……唉,后来听说了实qíng,我也不逃跑了。逃跑有什么用呢,咱们现在跑回到大理去,怕是也找不见一个认识的人了……”

丹吉措垂下眼:“你说的没错,家都没有了……苍山也许已经被铲平,洱海也许已经被填成了万里农田……只是不知道,我爹娘的坟还在不在呢……”

旁的那一群人这会儿也顾不上丹吉措和扎西私下jiāo头接耳。

白水家的姐妹花把所剩的两担大麦都抬出来了,正在恳求管家把账上的利息销掉。管家不肯,于是与小阿妹四香姆揪扯起来。

管家的非要拉走两担麦子,四香姆就一屁股坐到盛起麻袋的板车上耍赖不起身,要把粮食拉走就连她一起拉走,直接拉到阿巴旺吉大总管家里说理去!

小侍卫扎西的眼神来来回回地飘向白水家的大门口,在三金姆的鹅蛋脸上徘徊。

扎西跑上前去一把按住拉板车的马儿的脖颈,拦住管家:“我说管事的,你怎的对一个姑娘家的这么凶巴巴呢!她家看起来当真jiāo不起那么多麦子,你难道还真的把人家姑娘给装车拉走!”

管事的俩眼一瞪:“你谁啊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扎西却比管事的更善于胡缠:“你一担麦子值多少,人家一个姑娘又值多少?尤其还是这么这么漂亮的两个姑娘呢!管事的你若是真想把人家姑娘拉走,就留下十担麦子换姑娘!”

翘着脚坐在板车上的四香姆咯咯咯乐了起来,冲她阿姐挤挤眼。

丹吉措也走过来,认真地对管家说:“要不然这样,你就只收她一担粮食,另一担先留给她家过冬。她家欠下的粮,我在总管家做工替她还账,这样可行?”

三金姆的眼中透出惊喜,为丹吉措这一句暖人的话而芳心惴惴,顿时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一伙人正在纠缠,山路上“得得得得”几声蹄响。

与扎西同来的那一队人齐齐地迅速退到路旁的土石沟里,让出道路。当中蹿出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端坐着个扎起亮huáng色绸布的年轻男子。

摩梭人的规矩,只有司匹贵族的男女才可以穿红戴huáng,因此大总管穿着盛装时会扎起红腰带,而小侍卫扎西这个身份档次就只能用水葱绿色的腰带。这陌生男人竟然可以用huáng腰带,想必也不是一般的人家。

黑眉大眼的年轻男子叫道:“喂,吵什么吵?!”

管事的抬眼一瞧,腮帮子颤动了几下:“呦,少爷,您咋的来这里了?呃,白水家的欠起两担麦子不肯jiāo,小人这不是收租粮呢么……”

“哼,我当是欠了你家大总管什么值钱东西,不就是几担麦子么!”

“呃……”管事的不敢反驳。

丹吉措悄悄捅了捅小扎西,甩起个眼神:这人是哪位啊?

小侍卫早就端端正正地重新戴好了帽子,整理好衣襟,这时轻咳了一把,迅速凑头说道:“土司家的公子!”

丹吉措轻哼一声:“就那个‘苏油茶桶’养出来的公子?”

扎西忍不住乐得露出一口白牙,快速眨眨眼:公子说得没错!

胡禄达土司的大少爷学名叫做宗光赞。这名字无论摆到哪里,都是听起来颇有气势的贵族子弟名号。

永宁坝子里所有人见到宗光赞少爷都要低头哈腰,恭恭敬敬。谁人都知晓他是那“苏油茶桶”的大儿子;大伙儿也都明晰,永宁大土司的位子是世袭的。没准儿哪天那只“苏油茶桶”吃多了噎住喉咙,咯屁了,这位大少爷可就要继位了。

宗光赞伸出大手潇洒地在半空中一挥,那气势恨不得把整个泸沽湖的一片大好湖光山色,通通都揽进到自己怀中。他用慡朗的声音吩咐道:“来人,搬三担麦子来!我说管家的,本少爷可是连本带利都给你付了,不缺斤短两的吧,啊?”

宗光赞用倨傲的眼神自上而下扫过管家那一张十分不舒坦的面孔,胸中胀满了得意,于是转头摆出一副英俊得有些发腻的笑脸,对白水家姐妹说:“三金姆,你欠起的租粮,本少爷方才已替你缴了,你这下子可以放心了,你全家冬天不会没得粮食吃!”

三金姆收敛起神qíng,低声说:“宗光赞少爷,你的粮食我们不能要。”

“本少爷本来也没说是给你的啊,是替你缴纳给大总管的!”

“……那不是一样么。”

宗光赞唇角的笑容消失了:“你不收我家的粮食,那就得连本带利地还账,你还得起么?!不是本少爷瞧不起你家,实在是看你家里那破破败败的样子,田地里的野糙都拔不净,你阿咪阿乌也年纪大了不中用,所以今日才帮你这个忙,哼!”

三金姆垂落的眼帘下闪过深深的不悦。大少爷口口声声说“不是瞧不起你家”,可是每一字每一句,话里话外晒出来的就全都是各种各样的“瞧不起”。

宗光赞大少爷又上下囫囵地打量了几把白水三金姆,掉转缰绳,马后屁股上那一条粗黑油亮、编成大麻花的尾巴,抖动出一股子的志得意满。

管家的悄声嘟囔了几句,拉起粮食车带着人回转了。

白水家的姐妹花不乐意也得被迫接受,因为管事的已经把土司堡来的那三担粮食驼走了,抵了她家欠的租子。

当然更不乐意的是丹吉措的小侍卫,愤懑地盯住宗光赞大少爷的背影,又瞟了几眼白水三金姆,那是千般万般的郁闷和不甘心。方才纠缠了半天也没有说服管事的,“苏油桶大少爷”这大手一挥,就凭空变出三担粮食来,把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丹吉措对扎西耸了耸鼻子:“你都瞧见了?”

“瞧见了,哼,宗光赞那家伙,平日里跑到别人家收租子可也是黑黑的一张脸呢,哪一家也不能少缴给他。今天摆出一副好人脸,把东家西家收来的麦子替三金姆缴租税,分明就是,就是……哼!”

丹吉措笑道:“分明就是没安好心,醉翁之意不在那三担麦子,是吧?”

扎西撇撇嘴:“唔,谁让咱没有田、没有地,就是个地位卑下的俾子呢!空有一身力气,都没处使!”

“谁说没处使?小扎西,你可要加把劲儿啊!”丹吉措用食指刮了刮扎西那冒出浓浓酸气的脸孔,唇角闪出善解人意的笑容。自己的小侍卫看来已经长大了,脑筋活动了,心里能填进去个人了。

扎西颠颠地追着土司堡家丁的队伍走了,在山路的尽头还依依不舍地对丹吉措挥手。俩人约好每隔三天就趁傍晚歇工时悄悄溜出来,去皮匠街的棠梨树下约会。

谁让咱没有田、没有地,就是个地位卑下的俾子呢!

丹吉措觉得,他的喳喳呼呼的小侍卫难得的脑子清楚了一回,这一次说的真是没错。

无田无地,无钱无势,时时事事处处受人轻慢,鄙夷,更要命的是稀里糊涂地顶起个“大总管的gān外甥”的狗屁名头,屁都不值!

就连自己心里喜欢的人,竟然都要不起,不敢要。

小扎西是这样。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第二十四章巧手绣美名

大总管家的老阿依身子骨似乎越来越硬朗,坐在炕上,腰杆已经可以挺得很直。循着房梁上麝香盅的馥郁浓香,她用两只手臂撑在炕沿上,两脚放到地上,趁着屋里没有人,试着自己下地。

“阿依!”丹吉措迈过母屋的门槛,绕过火塘。

“唉呦,我的小仙鹤小孙孙宝贝儿,快过来!”

丹吉措露出乖巧的笑容:“阿依,你一个人在这里蹭蹭蹭得,你要做什么去?要蹭到灶房里偷吃猪膘ròu么?”

“哎呦呦,小仙鹤编排我这老婆子!呵呵呵呵,阿依我觉得这两天我这两条腿不对劲呐!”

“怎的不对劲?你又不舒服了?”

“不是不舒服,是太舒服了!我这两条腿怎么这么有劲儿了呢,就总想动弹,晚上睡觉都跟发癔症了似的,竟然总是想蹬被子。阿依我就觉得啊,不能总是窝在chuáng上,是该下地走走了!”

“嗯,好!那我扶着你下地走走。可是……你的鞋子呢?”丹吉措用两眼快速地往chuáng铺下一扫,一只鞋子也没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