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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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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半个月的脚程,大总管等不及,在丽江城搁下货物办完事就走人,十天就赶回了。心里揣进了一个让他记挂的人,恨不得给马儿的四蹄装上风火轮儿,踩着云飞回来。

永宁马帮的大队人马到达葫芦桥。

昏暝的视线里,河水绕过河中央青黑色的大石,哗哗地流淌,日复一日,旁若无人。

大总管纵马跃上桥头。马儿的前蹄才一搭上云南铁杉搭成的木头桥板,桥面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响动。

那是陈年木料被践踏和挤压发出的惊痛呻吟。

阿巴旺吉猛然勒住了缰绳,马前蹄在桥头徘徊不前。他的两只耳朵微微耸动,静静地聆听溪水的潺湲,鼻尖在拂面而过的晚风中探寻和琢磨某种若有若无的气息。

那是用火苗炙烤油浸松木的焦糊味道,以及火星儿撞击铁管子的硝石火药气味。

阿巴旺吉的一双眼缓缓地眯细,露出山鹰寻觅猎物时蓄势待发的光芒,眉头紧扣在一处,阖上眼定了定神。

来旺不明所以地凑过头:“阿匹,您咋的啦?

“味道不对……有人来过。”

“啊?什么人来过?”来旺也有样学样,耸起鼻子嗅了半天,却什么味道也没有嗅出来。

阿巴旺吉冷冷地吩咐马帮的伙计:“都拾起家伙,两岸小树林里隐蔽,守住葫芦桥!哼,老子不在这里就胆敢来找茬滋事的,管他是什么人,关门打狗灭掉,让他有去无回!”

训练有素的伙计们应声四散开来,各自去寻隐蔽的角落。

来旺在裤子上抹了几把手掌,掌心洇出的冷汗都让他有些攥不住手里的那一杆长枪,却又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会遭同伴们耻笑的畏惧神qíng。

阿巴旺吉正要撤缰回马,眼前猛然闪过秀秀致致的一张脸孔。小俊人儿眉梢含着诱人的韵味,酒窝里卷着小小的黑痣。现如今俩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这人就已当作自己的人看待,小丹吉措平日里那斯文羞涩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密密实实地刻在心上,丝丝脉脉的牵挂。

他恍然反应过来,脸膛上突然蒙了一层血色,额角青筋bào起,牙fèng里狠狠地搓出了一声低吼:“胡三pào!”

胡三pào那家伙若是趁自己出远门的时候前来劫寨,显然不是来了断乱葬崖结下的仇怨,而是来寻另个人的。

大总管的一颗心猛地抽紧到胸腔最深处,连忙张口吩咐:“都给老子回来!不用守葫芦桥了!”

身后的一群人面面相觑。

大总管策马跃上了桥,手里的枪管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暗夜之中亮起一抹灰光,厉声吼道:“回府,回寨,云顶寨!”

****

云顶寨的大总管府里,胡三pào在外院疯狂搜索了一圈儿,也没有找到他要找的那张脸。

院内的护卫和家丁架着梯子趴在高墙之上,居高临下地还击,与院外的马匪伙计打成乱糟糟一团。

看来阿巴旺吉果然不在家,可是自己要寻的那个小俊人儿似乎也不在,胡三pào心急火燎,这一趟可不想白折腾,要带着人回去的。

外院没有,那就冲进内院去找!

胡三pào高声招呼手下砸开大门往里冲,自己从后腰抽出两只短枪,“嘭”、“嘭”两枪打趴下两个拦住去路的庄丁,蹿过了骑门楼子,身形一晃就进了内院。

他正要四处寻么,一抬头,赫然发现祖母屋门口齐齐地站了一排人,每个手里都端着一支长枪!

双方各自端枪,怒目而视。

正中站着的正是大总管家里那位头裹青布、满面皱纹的老阿依。她身旁一左一右是她的两个闺女,然后是达娃和两只小男伢,手中的枪都已上膛,面色冷峻地瞄着马匪头子呢!

胡三pào着实愣了一愣:一老二女还拖着三个娃,这算是个啥阵势?!老子没见过!

老婆婆却先开了口,慢条斯理地说道:“胡三pào,对吧?”

胡三pào挑了挑黑眉:“呦喝,老太太识得俺?”

“当然识得,乱葬崖上赌赛赌输了的那位大刀把子么,老婆子我一看你这光溜锃亮的脑瓜子就知晓是你!”

胡三pào一瞧这老太太说话的口气就知道不是俗人,立时打起了jīng神,问道:“老太太,你谁啊?你是这院子里头管事的还是啥人?”

老婆婆脸颊上的皱纹缓缓匀动,微笑道:“呵呵,胡三pào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你瞧着我这满脸褶子的老婆子能是啥人呐,啊?”

“呦喝……”胡三pào耸了耸下巴,笑道:“你是阿巴旺吉他老娘?”

“嗯,对喽,小子,你既然今天敢来这里,敢往院坝里闯,也是知道我儿子不在,对吧?”

“嘿嘿,嘿嘿嘿!”胡三pào乐了,觉得这老太太还真慡快,于是答道:“没错,你儿子不在,我来陪陪您老人家呗!”

老阿依笑答:“来陪我啊?苏油茶猪膘ròu啥的咱就免了,不招待了,小子你就跟老婆子直说,你这山高路远的,累哼哼的,你来gān嘛的!”

院墙之上枪声渐息。

双方人马就呛在外院和内院的骑门楼子两头,也都打得累了,这时候gān脆停下来对峙,听两边儿的头领谈判。

胡三pào于是说道:“嘿嘿,老太太真痛快!俺也不跟你打马虎眼,俺就是来寻人的,您把丹东那娃jiāo出来吧,别藏着了!”

“你说的谁?”

“丹东。”

“……”

“那天在乱葬崖上,让阿巴旺吉那家伙吊在悬崖上打了九枪的人。”

达娃抬头望向她的阿依,低声道:“阿依,他好像说的是……”

“闭嘴别多话!”老婆婆低声喝止。

胡三pào将手里两杆枪颠了颠分量,高声道:“老太太,这大晚上的俺累你也累,你赶紧把俺要的人jiāo出来,俺立马就走,不用你招待俺喝苏油茶!”

“你要的人根本就不在这院子里。”

“咋个能不在?!明明是被阿巴旺吉给关起来了!”

“呵,咋能给关起来呐……”老阿依眯眼琢磨了须臾,随口说道:“我儿子把他随身带在马帮里了。你若是真想找这人呐,就在这里等一等,没准儿天一亮他们就回来了!”

胡三pào忿忿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怒气,哼道:“老太太你可甭想糊弄俺!”

“我糊弄你gān嘛呐,那人当真是不在。”

“好,那俺就搜一搜,可别让俺给搜出来喽!”

胡三pào说话间拔腿就要冲向一旁大总管住的偏屋。

端枪的达娃脆生生地喝道:“不许动!”枪筒随着他的身形移了上来。

胡三pào板起面孔怒道:“咋着咋着啊,还真想跟老子gān仗?!”

达娃毫不示弱:“gān仗又怎样?你这马匪头子好没本事又没胆量,我阿乌在时你不敢来吧,他不在家你就急吼吼地跑来撒野的嗦?!”

老子没本事没胆量?!

胡三pào顿时就被个小妹伢编派得郁闷了;丹吉措最惧的一张利嘴,如今马匪头子也见识到了。胡三pào抄起双枪对准那一排人,气哼哼说道:“老子的本事还没亮出来,亮出来怕见了红,吓着了你们一帮娘们儿!”

胡三pào眼里的一群娘们儿,这时却毫无惧色。

老阿依不以为然地开口:“呵呵呵,胡三pào呐,你可别小瞧了我两个闺女和我家小孙女,别看低了我们永宁坝子的妹伢!小子想来拼枪法,可以,老婆子我奉陪你。”

胡三pào立时又是一愣:唉呦俺滴娘唉,您这老胳膊老腿的,您给我一旁去歇着行不,还真要跟俺对打啊!

老阿依扁扁的嘴浮出笑意,说道:“小子,在乱葬崖上打枪,我儿子赢了你,对吧?你可知他的枪法是哪个教起的?”

“哪个?”

“呵呵呵,就是老婆子我教的嗦!”

老阿依眼底jīng细的光芒深藏不露,嘴上说得十分轻松:“阿巴旺吉那小子其实也没别的啥多能耐,都是这一带的人把他chuī得神乎!他也就是手里一杆长枪,百发百中,从泸沽湖这东头开一枪,他能打到泸沽湖那西头大树上的一只鸟!他六岁时候摸的枪,老娘我手把手教给他的!胡三pào呐,你这小男伢若是今晚闲起没事做,与老婆子我也耍几个回合?!”

胡三pào的一双溜圆豹眼,气呼呼地瞪着这老婆婆,心里却开始画魂儿。

阿巴旺吉家里的这些婆娘,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个个端枪瞄准的姿势,瞧着就是行家。

只有老婆婆并未把枪端在手里,而是手握铁枪管子,枪管朝上,木质枪托朝下,将一杆长枪撴在脚边拄着,一副悠哉自得的样子。

这姿势胡三pào识得,分明就是阿巴旺吉每一回提枪的架势,果然是他老娘调教出来的!

这一趟都碰见些个啥人呐,永宁坝子里的女子简直比男人还不好对付还要难缠!

胡三pào心中合计,这若是真打起来,自己也不至于输给几个娘们儿,可是……打赢几个娘们儿,似乎也不算啥说出去很光荣的事儿吧!

更何况阿巴旺吉到底是不在家里,自己趁着那厮不在,本来是想偷摸劫持个人,没想把事qíng闹大。这家子就只有阿巴旺吉一个男人,正主不在家,自己窜上门来伤了这一家子老弱妇孺,这种事传出去可就真的太不爷们儿了,以后没法在道上混了!

第三十四章抉择葫芦桥(上)

那一夜月上中天。

永宁马帮与德钦马匪这两队人马,一个是拼命地往里赶,一个是玩命地往外撤。

果然。

两拨人就在通往云顶寨的崎岖山道上搥了个正着。

胡三pào的一袭光头在火把映衬之下灼灼发亮,眼里填满了浓重的焦躁和懊恼。

大老远跑来一趟,竟然没有寻到他想要找的那个人,偏又在总管府里被一群咄咄bī人的老少娘们儿给调戏了。阿巴旺吉的老娘连哄带诈,那一通忽悠,胡三pào最终也没敢真的对老太太下手,眼瞧着快要到后半夜,再不撤怕是要惹来更多麻烦。

正待要往回赶,他娘的竟然正碰上了他最不想撞见的永宁大总管!

哎呦喂!

胡三pào无奈地抹了抹油花花的光头,撇了撇嘴。今日出门之前大约是没算准风水,冲撞了格姆女神山的神灵。

阿巴旺吉策马立在荷枪实弹的马帮伙计正中,冷冷地说道:“胡三pào,你上一回在乱葬崖输了阵,亲口答应再不来找我永宁马帮的麻烦,今日怎的说话不算数,又来劫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