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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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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三pào用手掌捋过光溜溜的脑袋,眼里闪过满不在乎的笑意:“咋的啦,俺应承过你,在德钦进藏的路上再不拦起你的人马,可是俺也没答应过,再不来你的永宁坝子啊!老子闲起没事,来逛一逛,不成啊?”

阿巴旺吉挑眉低声哼道:“哼,大老远跑一趟你也不容易,找到你想找的人了没?”

胡三pào一脸的愤懑,万般不慡地哼了一声,气得牙根痒痒,却又自知理亏势弱,对大总管的质问避而不答。

阿巴旺吉用压在宽边帽檐之下一双凌厉的眼,迅速扫过面前马匪的队伍,竟然没见着丹吉措的影子,也没见有人在马上驮着劫俘用的大号麻袋,心里犯疑摸不准,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在仇家面前绝不能示弱,于是说道:“呵,怎的,你白跑了一趟?大晚上的来老子的云顶寨逛庙会,没人招待你来一碗苏油茶?”

马匪头子嚣张地耸了耸鼻梁,叫道:“哼,苏油茶就免了!阿巴旺吉,咱哥俩碰面还有啥可说的,抄枪呗!”

胡三pào心知又吃了个闷亏,多余的废话也懒得讲,只恼恨阿巴旺吉怎么偏偏要今晚回来,怎么回转得如此迅速和及时呢,这一仗看来还是要打!

马匪队伍里已经举起了长枪,黑dòngdòng的一排枪口循令待发,大战来临之前的片刻喘息。

大总管缓缓端起了手中的长枪。双方的人马谁也不相让,眼看着这就要jiāo起火来,损失不知几何。

偏巧就在这时,山路一旁高耸的坡崖上叽哩咕噜一阵乱响。

马匹惊得迅速后撤,以为遇上了山体崩塌。

从纠结附生的灌木丛里,稀里糊涂地滚出来两只láng狈的身躯,从山坡顶一直滚倒在石板路上,“唉呦”,“噗哧”,不偏不倚地跌在两队人马之间拉锯相隔的那一块空地上。

小侍卫腿脚利落,就地一滚,迅速爬起身来,一把扶住丹吉措:“公子快起来,快,这就快到葫芦桥了!”

丹吉措抖落掉一脑袋乱糟糟的糙叶子,长袍都快要被荆棘丛撕扯成布条条,挽住扎西的胳膊,起身继续跑路。

“丹东!”

“丹吉措!”

两支队伍的马首齐齐发出讶异的低喊。

两个沾了一身糙屑和泥土的倒霉蛋,被火把的光亮惊得猛一抬头。

丹吉措一眼就瞧见了胡三pào。这家伙那一顶亮闪闪的光头,黑夜之中简直就像一枚大号的铜镜子,能照得出自己此时一脸惊慌无助的落魄表qíng。

他奋力从地上提起摔疼的两条腿,掉头想跑,抬眼一瞧,却正正地对上了阿巴旺吉涂满了惊诧的脸膛!

山坡上的石块簌簌地滚落。

丹吉措阖上眼,倒抽了一口气,一颗心也快要随着滚落到崖底。

他忆起三个月前在乱葬岗上的遭遇,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吊起来挨枪子儿,吓得魂飞魄散,肝肠寸断。

就是因为眼前这两个男人。

逃不掉了,这一回又完蛋了。

企图逃出永宁坝子的路上,竟然又撞上了这俩人。他既不想碰见那马匪头子,更不想撞见阿巴旺吉,尤其不想同时与这两个人遭遇个正着。这俩男人就没一个是善茬,恐怕哪一个都不会对自己手下留qíng。

胡三pào的两只豹眼死死盯着丹吉措的脸,两颗眼珠在火光中闪烁出惊喜,整张脸都变得亮堂起来。没想到自己折腾了大半宿想要寻的俏人儿,竟然从天上掉了下来,突然现身眼前,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跃马上前几步,急切地从马上伸出右手,呼唤道:“丹东,来,快上马来!”

马匪头子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填满了久别重逢的兴奋、欢跃和无所顾忌,浑身蒸腾出热辣的汗水。丹吉措忆起上一回在乱葬崖,这人瞧见自己时,也是这样一副激动到两眼放出金光的神qíng;肥猪见着了食槽似的,打着拱就要窜上来的架势。

丹吉措呆呆地问:“你这是做什么呢?”

胡三pào的手掌伸过来,喊道:“上马,俺这就带你走,离开永宁!”

“你带我离开永宁?”

“是啊!离开这里,跟俺在一处!”

离开永宁……

离开这里。

丹吉措恍恍然地向前迈了一步,不由自主地就想要搭上胡三pào的手。他真的很想离开这里。

“丹吉措你回来!!!”

熟悉的声音,一道划破半空的怒吼,像是耳畔滚过一道炸雷,瞬间把他的脑壳轰得清醒明白过来。丹吉措回过头去,对上了大总管的目光。

大总管一脸的难以置信,火光辉映之下,脸膛由铜色缓缓转白,惨白惨白,浮动的声音里带着剧烈的颤抖:“你要gān嘛去?……你给我回来,到我这里来……”

小俊人儿怎么不在家里好好待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丹吉措那一身风尘仆仆像是跑过十几里山路的模样,满头满脸都是黑灰和土屑,身旁还跟着那个叫作扎西的小俾子,他这是要……逃跑?!还是要私奔?!

“阿巴旺吉,我……我……”

丹吉措在没碰见大总管的时候,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走,心里头无论如何无法容忍自己认贼作了心上人的耻rǔ。可如今这男人就在面前,四目相对,他却又迈不开步子,心里只要闪过“走”这一条念头,心尖尖上的ròu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扎西不失时机地拦在他身前,低声说道:“你别怕,你快跑,我来挡着!”

丹吉措缓缓摇摇头。小扎西手里就只有一把猎刀,连火枪都没有,挡什么挡?不远处那两个摆出玩命儿架势的男人,能挡得住哪个呢!

他眼瞧着两个男人都对他伸出了手。

胡三pào的眼里跳跃出难以掩饰的激奋,大声吼道:“快过来,快上马,俺这就带你冲出去!”

大总管脸上是琢磨不透的yīn云,一如往常他在人前的沉着和冷峻,深藏不露,缓缓伸出手,低沉沙哑的声音:“过来,到我这儿来,跟我回家去。”

男人的眼里却分明透出一层一层的血色,铺天盖地蒙住了深褐色的眸子,冷漠面容之下埋藏着满腔震惊和愤怒,像是一头极力压抑住bào躁的受伤的láng。

丹吉措瞧着这一左一右两个男人,两只伸过来的手,忽然之间明白了一些自己原先没有刻意去探寻的事qíng。自己这颗被肥猪拱得迷迷瞪瞪的脑壳,竟然一直都没有仔细琢磨过一些事qíng。

为什么阿巴旺吉那男人头一回见着他,就凶巴巴地用茶水抹他的脸蛋。

为什么胡三pào那男人头一回见到他,就激动得想要从乱葬崖上蹦过来。

阿巴旺吉一定是利用了自己这张脸,在赌赛里使计bī胡三pào提前认输;而胡三pào确实是因为瞧见了他这张脸,一团混乱之中,竟就真的认输了。

恍然间的了悟,更加让丹吉措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窘境地。

胡三pào那个马匪头子也许可以帮他做他自己没本事没能力做的事。

自己这羸弱的身躯就只能把满腔的血海深仇埋在心底,顶多是熬不住了动手烧人家一座祖庙,而胡三pào手里有枪也有人!此时若是想要报一把国仇家恨,倒不如就让永宁马帮与德钦马匪狠狠地gān上一仗,流血殒命,甚至两败俱伤,更甚至……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染血的念头,像一把刀刺进心房。丹吉措昏乱的眼神再一次对上了阿巴旺吉的眼。

大总管的嘴唇紧紧合拢成一条线,一声都不吭,伸出来的那只手得不到回应,就僵硬在半空中。俩人的视线在夜色里纠缠胶着,眼底藏得却是那一夜在木屋小炕上肌肤相贴的恩爱,亲亲密密的qíng话,还有各自身子上曾经迸发的悸动……

那夜丹吉措对男人讲过的话:我从来就没有过别人呢,我心里头就只有你一个……

那时一腔的柔qíng蜜意,当真是掏心掏肺说出口的一句话。

纵qíng的亲昵仍然留在脑海,余温犹在,眼前的qíng形却像是一把双刃的刀割进两个人的胸口,谁也不比谁滋味更好过。

眼前的人明明还是那个人。

qíng还能是那段qíng么?

第三十五章抉择葫芦桥(下)

丹吉措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回响他曾经对男人说过的那句话。

我从来就没有过别人呢,我心里头就只有你一个。

扎西回头瞧见身后像个木偶似的人,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魂不守舍的丹吉措:“公子,究竟怎么办啊?你倒是想要跟哪一拨人走唉?”

跟哪一拨走?

丹吉措是当真想要离开,却又不忍伤了那个男人的心。

自从知道了摩梭村寨的真相,整个人已经像是被扔进油锅里烹炸了一番。品尝到遭受命运背弃的滋味,再去伤害和背弃自己喜欢的人,其实无异于把心扔进油锅里,再囫囵剔透地炸上一遍!

阿巴旺吉那男人在永宁父老乡亲和仇家面前,是最要qiáng和在乎脸面的。

今夜自己若是与那光头胡三pào公然一起逃了,不知道会不会把自己男人给气疯了!

就为了报复他,当真要利用胡三pào来伤这男人的自尊和脸面,伤他的心么……

低头细细想来,与大总管之间的恩恩怨怨,毕竟是二人之间的私事。俩人之间恩爱亲密过的关系,是天知地知他二人知,与旁人无关,与胡三pào更加无关。自己若是要逃,应当是从大总管手中逃掉,而不是落到胡三pào手里;就算是今日挑不掉了,行将就死,也应是死在阿巴旺吉这男人手中,而不关胡三pào的事!

丹吉措无奈地叹口气。自己这一颗优柔寡断的心,都沦落到了这么个尴尬的地步,竟然还是在拼命替那个男人的身家和脸面着想。看来自己这人当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一辈子做不成什么翻云覆雨、运权谋国的大事……

想到此处,心里沮丧和抽痛,丹吉措推开挡在他身前的小侍卫,向胡三pào走近一步。

他迎上对方闪烁出欣喜过望的眼神,轻声说道:“胡三pào,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不能和你走。”

只一句话,马匪头子脸膛上的qíng绪瞬间风卷残云,如同被人迎面狠抽了一枚耳光,眼中的光彩支离破碎化成了飞沫,大声吼道:“你,你……你说你不认识我?!你怎么能翻脸不认?!”

丹吉措摇摇头。

胡三pào满脸通红,愤怒地喊:“你这算什么!你当初不是说过要离开那个家伙,要跟俺在一起?!俺寻你这许多年,终于找见你了,你这会子又不认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