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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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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旺吉,你别发怒,别吼我,你这人永远都是这样凶……”

可是自己怎的就偏偏喜欢上这样的人。

大总管的面容一寸一寸地变冷,沉声说道:“你以为老子与你在一起,就是想要来那事儿?”

丹吉措解释道:“我不是那意思……本来,那晚在你离开之前,就是想给你的,结果,却没有做。你要是想把那晚没有做的事做完,倒也无妨……”

反正自己也不会再去喜欢谁,这身子也不想再给任何人了,无论如何都是最后一回。

大总管口齿冰冷地说:“老子一点儿也没后悔。老子很庆幸那天没跟你做那个。早知道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我连碰都不会乐意碰你一下!”

男人的背影像一座巍峨的远山。

厉硬的山岩仍然坚不可摧,不可撼动,山间却好似不再青葱绮丽,不再鸟语花香,眉梢额角都透出冷冬的萧条和飘渺。

已经连着三十个小时没有沾枕头,没有阖眼睡觉。连日长途跋涉,快马加鞭,原以为小俊人儿在家中欢欢喜喜地等待他回转,给他暖被窝,说上几句贴心的话,却不曾想遇上胡三pào拦路,更不曾想竟遇上小俊人儿与人私奔,祖庙火场一劫,面对众人的责难,再到此时亲耳听见丹吉措说出绝qíng的话……千重万重山压上了身,洪水吞没窒息一般,喘不过气。

平生头一次觉得不堪重负,撑不住肩上的担子。

一颗心都是拔凉拔凉的。

大总管冷硬粗糙的声音在木屋里回dàng:“丹吉措,俩人之间那事,确是要合则聚不合则分,qiáng扭的秧子结不出好看的果实。既然这样,咱俩人……就算了,分吧。”

第三十九章竹马吐心事

自那一夜之后,丹吉措有几天没有跟大总管讲话。

当然,那男人也不和他讲话。

俩人生活在一间院坝里,基本就是形如陌路,谁也不愿意看谁一眼。心头涌动的qíng绪究竟是爱是恨,已经说不清楚了。其实不是爱也不是恨,是心里太难过,再多看对方一眼就是让自己更难受更不痛快。

他甚至不敢在内院出现,就怕会遇见最疼爱他的老阿依,不知道怎样向老婆婆jiāo待。

他的铁哥们儿顿珠跑来追着他问,问了好几回,问他寨子里那些传闻是不是真的,祭祖庙难道当真是你丹吉措放的火?!

可是如今在顿珠面前,丹吉措也做不到无话不谈了,有些事qíng说出来是给别人徒增烦恼,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兜着。

丹吉措也走不脱,倒不是他自己不想跑掉,大总管也没拦着他不许走。可是他的小侍卫扎西被捆了,关进马棚了。

自己闯下的祸事,不能让小侍卫替他背这个黑锅,承担这个罪责。大总管一天不放掉扎西,丹吉措也就走不了。

扎西靠着马棚的一根木头柱子,盘腿坐着,两只手臂被麻绳背缚,捆在柱子上。

吃饱闲饭溜溜达达的马儿,潇洒地甩起辫尾,尾巴尖梢扫过扎西的脸颊。

“唉呦……阿——嚏!!!”

扎西被扫进鼻孔的马尾巴逗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气哼哼地伸出一只不安分的脚,撩高了去踹马儿的屁股。那匹马被他一招质量并不太高的旋风脚扫到了屁股眼,“嗷”得一声,亮出蹄子蹬了几下,呜呜呜地跑走。

“他奶奶的,人走了霉运的时候,一匹马都敢欺负小爷!!!”扎西怒哼哼地嘟囔。

丹吉措趁着马棚边没有人,赶忙就溜过去,轻声呼唤:“扎西……小林子,小林子!”

他不愿意再把他的小侍卫林宇轩唤作扎西了。他甚至开始痛恨“丹吉措”这个很具有司匹世家出身的公子哥韵味儿的摩梭人名字。

扎西挣了挣身后的绳索,低声叫道:“公子,公子,你怎样了?阿巴旺吉那家伙没有为难你吧?”

丹吉措摇摇头:“没有,我没事的。”

“他有没有打你骂你?”

丹吉措再次摇头,轻声回答:“他不会打我骂我。”

他倒是当真希望阿巴旺吉能跟自己彻底翻脸,直接把他也捆了扔进马厩,也算彻彻底底断掉自己心里最后一丝念想,抹掉最后那一丁点曾经的美好回忆……不至于让他像现在这般痛苦和彷徨,在梦境和现实之间纠缠折磨,不知何去何从。

丹吉措从衣襟里掏出用荷叶包裹的几只热乎乎的糍粑,灶上刚出锅的,说道:“小林子,你饿了吧,我给你带的!”

扎西咂吧了咂吧嘴,快要流出口水,的确是饿坏了。

不远处,总管护卫来旺滴溜溜地窜过来:“喂,喂,丹吉措,你在gān嘛?你可别把那个小俾子给放跑掉喽!”

“我只是想给他喂点儿吃的。就算是抓犯人,也不能把人饿坏了。”

“哦……把吃的塞进去就行了嘛!你快走吧快走吧!”

“他的手都被捆了,自己怎么吃呢?!”

“那,那怎么办?我可不能给他解绳子!阿匹可没有让我给他松绑呐!”来旺瞪了瞪眼。

丹吉措无奈地叹口气,对来旺说:“你不必给他松绑,你把马棚的门打开,把我也关进去就行了。我喂他吃饭。”

“这,你这是要gān嘛?!”

竟然还有人自己想要坐牢的,真是新鲜了!来旺转了转眼珠子,心里也在合计,这小俾子丹吉措如今在这座院坝里,究竟算是个啥身份地位呢?这家伙本来是阿匹大总管的gān外甥,可是这一回闯了祸,与阿匹翻了脸斗了气,阿匹到底还罩不罩着他了呢?

琢磨了半晌,来旺那一枚浆糊脑壳还是觉得心里没谱。若是对丹吉措太严厉了,怕阿匹埋怨他;若是对丹吉措太好了,又觉得自己吃亏了。

来旺于是拿钥匙打开马棚木栅栏门上的一把大铁锁,把丹吉措给关了进去,说道:“你你你喂饭快一些呦,待会儿我还得把你弄出来的!你手脚利索一些,可不要让旁人看到,不要拖累到我呦!”

丹吉措只想让眼前这人赶紧消失,立即回道:“你放心。若是被你家阿匹瞧见了,我会告诉他,是我qiáng迫你把我关进马棚来的。”

丹吉措坐在马厩的稻糙堆上,喂扎西吃掉那几只喷香的糯米糍粑,又掏出小竹筒给他喂了几口清水。

扎西吃饱饭顿时来了jīng神,气呼呼地将心头的恼火与愤慨一股脑倾倒出来,拿他家小公子当作了现成的一只垃圾桶。

“公子,你说咱俩怎么就这么霉运,真是白日里撞到鬼了,怎么偏偏就掉落到这么个鬼地方呢!

“公子,以前我还觉得这永宁坝子里的乡亲们都这么热qíng好客,这么温存体恤,这么慡快豪放,现如今才知道,他们竟然都是蒙古鞑子的后代,是那些吃人ròu喝人血的野蛮人!

“公子,我的公子啊,我本来是想这辈子就待在有山有水有蓝蓝的小湖泊的永宁坝子里,做一份工,挣几个小钱,将来置个房子,唔,然后再……现在真后悔呐,怎么能跟这些蛮人贼寇为伍呢!哼!!!”

丹吉措神色漠然,听着小侍卫那一张嘴巴没完没了,唠哩唠叨,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小林子,你方才说,以前你觉得,这寨子里的人都很是热qíng好客,温存体恤……你以前是喜欢他们的,对么?”

“唔,是啊,以前,以前是觉得这里头的人都挺好的啊……”

“那现在呢,为何就不喜欢了?”

扎西那一张年轻的脸上,虎虎有生气的五官气哼哼地拧在一起:“现在,现在怎么还喜欢得起来?!哼,公子啊,王爷临走的时候怎么说的你难道都忘了么?!杀父之仇,倾国之恨,不共戴天!”

丹吉措的眼像是被这话狠狠地一撞,眸间的水波淋漓破碎,喃喃说道:“呵,是的啊,杀父之仇,倾国覆庙之恨……这云顶寨里的乡亲们,人明明还是那些人,qíng分却再也无法挽回,再也挽不回了……”

扎西凑到丹吉措耳边,悄声说道:“公子,你也别太忧虑烦心,咱俩就算报不了仇,至少也可以逃出去,再也不要留在这个地方!”

“你当真是想永远地离开这里?”

“嗯,当然!”

“那你心里惦记的人呢?”

“啊?我?我心里能惦记什么人……”

丹吉措抛给小侍卫一个不屑的眼神:“这种事你还想瞒住我?小林子,我可是看着你在王府里长大的!”

段公子其实只不过比林宇轩大了两岁,若说是俩人从小在一处掷弹子,吃槐花蜜,藏猫猫,念书写字,一齐长大的,更为恰当一些。

小侍卫扁了扁嘴,心虚地瞧一眼他的主人,哼道:“哦,嗯,其实,就是,白水家的漂亮姑娘嘛……”

“你去帮人家打粮食,磨青稞粉去了吧?”

“嗯,是去过两趟……也没有总是去她家的,就只去过两回的啊!真的只有两回啊!那两个姑娘真的挺有意思的么……”小侍卫巴巴地叫屈。

“那你打算怎样?就不要那个漂亮的妹伢了?你喜欢的是白水三金姆对么,不是她家那个嘴巴很难缠的小阿妹吧?”

扎西泄气似的垂下头:“唉,公子啊,瞧你说的,什么要不要的,人家也没有跟我相好呢!我只不过,只不过心里头喜欢人家罢了,还没有,没有跟她怎样呢……”

还没有鼓起勇气去抠人家小美人儿的手心呢!

丹吉措缓缓吐出一口气,叹道:“小林子,你真是个聪明人,不像我这样愚蠢……”

小侍卫不解:“公子,你怎么愚蠢了呢?你是我认识的最聪明、最细致的人了!”

丹吉措瞪了扎西一眼:聪明细致你个头啊!活得最稀里糊涂的一个,都快要自己把自己给切成八个瓣子,论斤称卖给人家了,还聪明呢!

扎西误解了自家公子那一腔怨愤的眼神,嘴唇飞快地蠕动:“唔,公子,你不会真的怪我吧……我其实只是,只是,心里头小小地,微不足道地,人神不知地,喜欢了那个姑娘。我真的没有跟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那种关系……”

丹吉措不以为然道:“我知晓的,小林子,你这人就是平日里喳喳呼呼,真到了关键时候,你就墨迹了,蔫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