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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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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欣喜地接过来,谢了又谢,退出去了。

大总管翻起白眼哼道:“小崽子真能得瑟,哼,老子做的猪膘ròu都没人稀罕了!”

丹吉措眉眼袒露出得意神色,从身后抱住大总管的腰,给男人揉了揉心口:“又发怒啦?小气么……你做的好吃的以后就只留给我,我最稀罕你了么……”

除夕夜,一家人聚齐在祖母屋里,享用这一顿最重要的年夜饭。

摩梭人家里一贯的风俗,女管生,男管死。因此,杀猪宰牛炸鱼烹jī之类把一堆活物变成死物的活计,都要由男人来做,女人不许碰这些血腥死货。

老阿依乐呵呵地坐到竹躺椅上,扫视一眼席上摆得满满的一只一只大海碗,满意地咂了咂嘴:“旺吉啊,老娘来瞧一瞧,今儿个给俺们做啥好吃的了呐!”

阿巴旺吉用麻布把两手抹gān净,坐到属于他的专座上,眼皮都没有抬:“嗯,会做的都做了,尝尝看,看还缺些个啥,我再去做。”

“呵呵呵,好唉,吃吃看!”

老婆婆的皱纹脸笑开了怀,拿一双筷子示意身旁的丹吉措:“乖孙孙,使劲吃,喜欢吃啥就吃啥,吃得不够就让那货再去做一锅来!”

祖母屋如今已经修葺一新,比以前更加宽敞和亮堂。

火塘上方重新设了一个祭祀台,台上摆了冉巴拉灶神的泥塑描金像。塑像两旁还各挂起一副丝绣缎面唐卡,是小仙鹤特意绣了送给老阿依的过年礼。

一家人挨个走到祭祀台前给灶神上了香,祈求新的一年衣食丰足,安康无忧。祭台上摆满了金元宝、银元宝、七星海螺和招财进宝神猫等等小玩意儿。

繁琐的一应礼节事毕,大伙欢欢喜喜地围拢到火塘边,抄起碗筷,开始吃!

大总管在火塘上方架起个镏金炉箅子,烤起了猪膘ròu,腌透的咸ròu滋滋啦啦地冒出肥油,浓香诱人。

“阿乌,我要吃肋条上的ròu!瘦的那种,把油烤掉一些,再烤掉一些嘛!”

“阿乌,那个猪肚上的肥ròu留给我,唉呦呦瘦ròu塞我的牙呢,肥的最好!要把肥的烤焦嘛,烤成脆ròu,好吃好吃!”

“你们都不懂的嗦,那个烤猪舌头才是最好吃!……咦,阿乌,舌头呢?!这只猪的舌头你给弄到哪里去了嘛,你有没有在灶房里偷吃偷吃偷吃舌头?!”

“这么啰嗦!……老子回头吃了你们这群崽子的舌头!”男人埋头gān活儿,从鼻子里冷冷地哼出硝烟。

几个娃儿嗷嗷地叫唤,乐得前仰后合,不停叽叽喳喳,吃都堵不住那一张张伶俐的巧嘴。

每烤好一盘子ròu,还管它是什么瘦的肥的,猪舌头还是猪耳朵还是猪下巴,七七八八的筷子一拥而上迅速抢光。

喜饼饵块也是过年时必吃的主食。将饵块放到浸满猪油的箅子上,用火烤成焦huáng色,外苏内软,沾上芝麻酱和辣椒酱,就着猪ròu丝和牛ròu丝一起吃。

丹吉措忍不住吃了很多,觉得他男人的手艺真好,无论做什么都这样喷香呢!

粉白的嘴唇被热辣的烤ròu熏成嫣红色,唇边糊了一层油花。

一双筷子毫不客气地四处出击,不必再正襟危坐扭扭捏捏,更不必顾忌什么吃饭时需要维持的公子身份和气度。

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子和家人一起吃饭,可以一边吃一边说说笑笑,吃得满嘴流油,乐得满心开怀。老的不像老的,小的不像小的;大总管也不像大总管了,一手拎铁钎子一手拿铁筷子,忙忙碌碌,被一群娃儿吵吵得脑顶冒烟,被热烘烘的火塘蒸出一身的汗!

老阿依吃了个七成饱,歪在躺椅里得意地瞧着一群小伢子搞乐子,像是忽然想起了啥,对丹吉措说道:“小孙孙呐,你现下还住在那杂役房里?不好不好,不如挪到老婆子这屋里来睡!达娃这小妹伢有了自己的花楼,早就不要我老婆子喽,你就睡起她那张chuáng好啦!”

丹吉措嚼着满嘴的烤牛gān巴,转了转心眼子,连忙笑嘻嘻地说:“还是不要了,阿依,我现在住得就挺好挺舒坦的,真的!”

实质上很不乖的某小孙孙自己心里有一套小九九。他可不想与老阿依住一起,被很jīng明的老婆婆盯着,夜里还怎么溜出门去上“茅厕”啊!

老阿依又说:“你不爱与老婆子我一起?哼,那你搬到旺吉那屋里也行,多支一张chuáng去呗,反正那货屋里宽敞得很!”

丹吉措大惊:“啊?不要!”

大总管眸子一紧:“不成!”

这一回是两名当事人齐声反对。在一家人眼皮子底下搬一屋去住,那是要出事的呀!早晚还不得被全家人捉jian在chuáng,真是没脸见人了……

大总管清了清喉咙,说道:“阿咪,我想好了,寨子东头那里还有一块空地,生了野糙,回头清理清理,盖个院坝,让丹吉措自己住个独门小院吧。”

老婆婆瞪眼:“呦喝,搬那么远呐,隔起好几天街了!那老婆子每日早中晚见不到这嫩乎乎讨人爱的小脸蛋,俺会想念小孙孙的!”

“嗯……那就让丹吉措每日早中晚来陪您吃饭!”

男人心想,反正自己每日是要给宝贝小阿夏做饭吃,弄个独门独院的小花楼,不过是为了俩人苟且起来很方便!

老婆婆对大总管的提议很是满意,一拍大腿:“嗯,那敢qíng好!”

于是用一根手指指挥她儿子:“咦,大过年的没有酒,酒呐?旺吉啊,给咱来一碗你酿的酒尝一尝呐!”

微橙色的酒水倒进白瓷碗里。陈郁的酒香,却是清清淡淡的口感,酒底带着稻米和青稞的慡气。丹吉措很爱喝,都不用旁人劝酒,自己不知不觉就喝掉了三碗。

老婆婆咂了咂舌,点头道:“嗯,不错,这一回酿得酒不是清汤寡水,够味儿!……我说小孙孙呐,你可别喝得太猛喽!你拿这个当水喝呐?这酒可是很有后劲儿呐!”

丹吉措用舌尖舔了舔碗口的酒汁,微醺的眸子里慢慢凝出一层酒意,雾蒙蒙得,笑道:“唔,好喝。这酒很淡的么,比烧酒淡很多呢!”

阿巴旺吉看似不经意地抬眼瞟向丹吉措,说道:“这不是烧酒,这是苏理玛酒,也是俺们摩梭人的‘啤酒’。度数不高,很容易喝多,喝多了你可是要醉的。”

丹吉措不以为意地抿了抿嘴唇:“苏理玛酒,就是你泡麻梨用的酒么。”

“嗯。”

“好喝,嗯,还想喝呢……”

丹吉措说着拎过黑陶罐,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他今天真是心qíng极好,好多年没有吃过这样暖胃暖心的一顿年夜饭,因了这个热烘烘的老火塘,也因为这个热辣够味儿的男人。

老阿依说:“小仙鹤呐,你知不知道这酒的外号叫啥子?”

“唔,叫啥?”丹吉措抬眼望向老婆婆,脑袋忽然一沉,径自晃悠了一晃,两只眼珠子有些聚不起焦点。

“呵呵,这酒又叫做‘咣当酒’!”

“为何叫咣当,咣当酒呢?”

一旁的男伢小外甥塞着满嘴的猪肠血米,叫道:“‘咣当酒’的意思就是,你喝得时候不觉得有啥,等待会儿你想走的时候,站起身来,就‘咣当’一下子,栽倒在这里喽!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呵,是这样……”

丹吉措痴痴地笑,一双黑眼珠在眼眶里四处乱晃,眼底水汽泠汀。

他忍不住再一次偷望自己的阿柱。

阿巴旺吉大约是烤ròu烤出了一身热汗,于是脱掉了长袍。

丹吉措就只醉醺醺地盯着他男人少系了两粒扣子的衬衣前襟,身上像着了火,眼神像是长了勾,想要挑开那两片衣襟,摸上洇着cháo气的温热胸膛,用舌尖尝一尝那心口上的热度,再送上自己的身子,品一品那一根销魂的手指……

这酒何止是要“咣当”了他,这酒分明还可以催qíng。

饱暖生chūnqíng,酒后思yínyù……

老阿依满意地瞧了瞧自己那很能gān的儿子,又瞧了瞧这乖巧的丹吉措,顿觉事事顺心畅快,开怀说道:“小仙鹤啊,你爱喝这个酒唉,以后就让旺吉多给你酿一些个,存起来慢慢地喝。还有那个青稞酒,青刺果酒,都是我们这永宁坝子里盛产的好东西呦!”

“嗯呐!”丹吉措点头。

“这苏理玛酒啊,是一千多年前就有的方子,是俺们的蒙古人祖先给俺们留传下来的好酒呐!”

“哦……”

丹吉措俩手端着酒碗,低头端详他掌心里dàng漾的一碗酒汁,碗中倒映起一室的欢声笑脸。

老婆婆吃多了酒,面色红润,嘴巴也唠叨起来,慢悠悠地讲:“先人呐他们从很远很远的蒙古糙原,骑着马儿来到这泸沽湖边儿上……那时候呐这湖边还是一大片不毛之地,没有人气儿,没有炊烟。这一方好水好土,舍不得离开呐,于是就盖起了木楞房村落,定居在此地,不再回蒙古大糙原了……

“你瞧呐,我们这里的男人都穿起着斜襟的长袍子,长筒的马靴子,白白的毡帽子,骑在马背上,头顶蓝天白云,脚下绿糙如茵,就像当年在大糙原上一样的逍遥痛快!”

老婆婆伸出手,很疼爱地捏一捏丹吉措的大腿:“乖孙孙呐,喜欢这地方不?”

丹吉措咬着嘴唇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呵呵呵,喜欢这间暖洋洋的祖母屋不?”

“嗯,喜欢……”

“喜欢这屋里的人不?”

“喜欢……”

“那以后就留在老婆子身边,一步也不许离开哈!”

老阿依满含醉意的眼中透出狡黠,说道:“不是老婆子chuī嘘我儿子的手艺哈,你到别家哪里吃得到腌得这么香烤得这么苏的牛gān巴和猪膘ròu呐!哪里喝得到这么醇这么够味儿的酒呐!……在灶房里做活儿做得不利索的男伢,都找不到阿夏的,没人要的呦!呵呵呵呵……”

丹吉措的泪从眼眶里掉了出来,两颗大大的泪珠滴在酒碗里,溅出碎碎的酒花。

老婆婆用手指蹭了蹭丹吉措被酒意醺成粉红色的脸颊,问道:“小仙鹤呐,咋得啦?怎么掉眼泪捏?”

丹吉措努力睁了睁眼,把泪忍住,轻声说:“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