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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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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阿依站在总管府大门口,朝着远处跑来的丹吉措招手:“俺的小孙孙呦,你快一些喽!瞧你这个磨磨蹭蹭的,全家人就等你一个喽!”

丹吉措这一路从村东头呼哧呼哧跑来,跑得一身热汗,头上身上脚上穿戴的是全副的节日盛装,脸颊烧得红彤彤的。两条窄肩膀上乱七八糟地扛了一堆“风马旗”,五颜六色地在他脑顶上飘,让他看起来简直就像戏台上扎了“长靠”的大武生!

集体出行,全家人是有分工的,每个都不闲着。

大总管负责将各式主食和腌ròu装进陶罐,密封好,用骡马驮着锅钵盆碗一堆家伙事儿,赶着马匹走在最前头。

他的两个妹子打好了苏油茶,装到大皮囊里。

小伢子们后肩背上大竹筐,装上各式各样供奉给格姆女神的祭品以及准备送给亲朋乡里的礼物。

老阿依在青布包头上戴了一顶大大的斗笠,遮住大半张脸,得意地玩赏她身旁一群可爱的小孙孙,心里头美得不得了。

丹吉措被分派了制作风马旗。当地的乡民无论是喜庆生辰,逢年过节,或是朝觐拜山,都要cha挂五彩风马旗。丹吉措用绸布和麻片jīng心裁剪了几百只长方形的小旗子,白、huáng、红、蓝、绿五种颜色,再用木刻雕版往绸布上印下密密麻麻的经文以及宝马鹏鸟的图案,以细麻绳穿起,就做成了一条条一串串的风马旗。

太阳升了起来,整个永宁坝子都笼罩在织锦一般明亮的霞光晨雾中。

札美寺的喇嘛们头戴jī冠帽,身着枣红色长袍,袒露出一条晒成古铜色的右臂,骑着马儿,慢悠悠地向山上进发。

家家户户的小儿女们都被自家的阿咪和阿依打扮得漂漂亮亮,头上缀着玛瑙石,脖颈上挂着项链,小男伢穿着长长的斜襟袍子,小妹伢穿着粉粉蓝蓝的小褂,白色的百褶长裙,裙角在在风中起舞。

一家子一家子的马队,尾随在札美寺喇嘛的队伍后边,慢悠悠地挪动,沿着山麓上的土道,在山腰上转圈圈,一路转上女神庙。

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长串风马旗,恭恭敬敬地将旗子挂到女神庙的房檐和树梢上,再从竹筐中掏出祭品供物,摆在庙墙之下。

大喇嘛们席地排开阵势,chuī起牛角形的长号和小唢呐,牛角号的轰鸣声在山谷中回响。乡民们的身影此起彼伏,面山叩拜,表达对天地和山水的虔诚,祈求女神赐下一个丰收的秋季。

朝拜仪式事毕,半山腰的大糙原上刮来一阵风似的,转眼间竖起一顶一顶居家造饭的帐篷。大总管一家人也赶忙见fèngcha针地占住一块空地,搭起自家的帐篷。帐篷里铺上地毯,一家人或坐或卧或打滚,好不舒坦惬意!

女主人从大皮囊里将苏油茶倒出,灌装到银质小茶壶中。丹吉措口里嚼着牛gān巴,喝掉一碗又一碗飘着牛rǔ浓香的茶水,腰身宽大的袍子都快要遮不住他撑得滴溜圆的小肚子。

大总管眯眼瞧着小仙鹤不停嘴地吃吃喝喝,面容仍然如常地冷峻,顺手又从小陶罐里取出些兑过蜂蜜的泡梨,递给丹吉措,哼道:“悠着些,你一个人就吃起全家人的份量。”

丹吉措瞪了大总管一眼,白眼珠里填满了不以为然:怎么了,你还嫌我吃太多了?哼!

大总管冷笑,用眼神示意不远处另一座更大的五彩印花毛毡帐篷,那是土司堡的帐篷,低声对丹吉措说:“瞧见那位了么?你再这么吃下去,就快要吃成像那苏油桶的模样!”

丹吉措抬眼一瞧,五彩印花大帐篷里坐的可不就是那位胡禄达大土司么,像一大口袋青稞粉一样撴在地上,正在一盘一盘地往嘴巴里划拉油煎猪膘ròu呢!

丹吉措顿时恼羞成怒,竖起两道黑眉,冲大总管呲牙:“你你你,我哪里有像那个苏油桶!!!”

阿巴旺吉抖了抖肩,笑道:“你就只吃不练不动弹,我瞧着你就快要变成桶了!”

他忽然压低声音,避过家人的耳目,轻飘飘地说:“小天鹅可莫要变成一只肥天鹅,肥了老子可就不稀罕你了,不要你了……”

唔,你!你敢不要我!丹吉措不敢大声嚎出来,只能对着那个坏人挥舞两枚愤怒的拳头。

肥天鹅?

本公子是肥天鹅?!

丹吉措气鼓鼓地低头瞧了瞧自己日渐膨胀的小腰身,摸了摸已经撑得圆滚滚凸起来的一颗胃,于是只得恋恋不舍地放下茶杯和ròu盘子。怪只怪自家男人厨房里的手艺这么好,每日在总管府里吃尽各色美食,几月间就不知不觉吃得全身都发胖,贴了一层的肥膘!

丹吉措与大总管眉来眼去之余,眼角瞥见不远处另一顶金碧辉煌的大帐篷。

那是永宁三大贵族之中的另一位,大巫肯布的帐篷。漂染成纯黑色的毛毡,各种烫金和纯金绣线描绘出的夸张纹路,帐篷四角还挂了怪里怪气的鬼面金铃铛。

大巫一言不发地端坐,遮在斗篷下的一双眼,就连视线都没有移动半分,带勾的眼神就一直盯着这边儿的丹吉措。身旁两个躬身侍奉的仆人时不时地给他斟上一碗苏油茶。

丹吉措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悄声对大总管说道:“那个男巫婆有好久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了,却总是偷看我!”

阿巴旺吉不慡地磨牙:“哼,因为你长得好看呗!”

“唔,我可不想让他看我!……咦,最近官府来了一队兵勇搜寨寻人,可有消息了?”

阿巴旺吉不以为然:“没有。老子说了老子这山寨里没有他们要找的啥狗屁特务!这一伙人偏不信,还要挨家挨户地查户口。”

大总管拍着胸脯对前来巡查的小连长叫嚣,这永宁坝子里六百户人家,几千口人,还有几千匹马几千头猪,这每一张人脸猪脸马脸,老子统统都认得识得,没有哪个是你们要找的特务!

丹吉措悄悄对大总管咬耳朵:“你有没有让官府去搜一搜那个男巫婆的宅子?我瞧他就不像好人呢!”

大总管哼道:“搜过嘞!就连老子的总管府上下人丁的身份文凭都彻查了一遍,还能不查他家,岂不是便宜了那厮!”

ròu足饭饱之际,糙场上人声鼎沸,骏马欢鸣,转山节上最jīng彩激烈亦是最引人注目的赛马会就要开始了。永宁坝子最年轻健壮的小伙子纷纷骑上了马,马脖颈拴上象征参赛骑手的红缨银铃铛,纵马聚拢到一处。

阿巴旺吉得意地瞄了瞄肥天鹅的圆脸蛋,带着温度的视线瞄过丹吉措ròu乎乎的腮帮子,站起身来,伸开手臂抻了抻,解开腰带,脱去长袍。

他只吃了三成饱,随意垫了垫胃,因为有更重要的事qíng做。

丹吉措瞧见他的小侍卫扎西也脱掉了长袍子,穿着一身帅气的短打扮,脚踩牛皮长靴,在马儿颈下挂了银铃铛。

扎西策马过来说道:“公子,你等着看,小林子给你赢个头名回来!”

“喂,你要去参加跑马赛?”

“为什么不参加!”小侍卫的两道黑眉之间流露出虎虎生风的英气,说道:“咱们大理点苍山每一年的三月街,不是也有赛马会嘛!咱大理的骑手难道比这些人差么!哼,看小爷给他们露一手!”

丹吉措知道自家小侍卫虽然武功不济,只学过几招绣花拳脚,骑术确是相当不错,当年在三月街花会上参加过两次赛马,每一回都能跑进前三名。

他笑着揶揄小侍卫:“呵呵,瞧你这个得瑟,你是想招呼人家白水家的姑娘吧!”

白水家搭起的帐篷也在不远处,漂亮的鹅蛋脸姑娘遥遥地朝这边张望。

小侍卫乐了:“嘿嘿,嘿嘿嘿,听寨子里的人说,每一年在转山节赛马会上夺魁的骑手,就会被全山寨的姑娘视作永宁最英武彪悍的男人!嘿嘿,公子,今年的头名状元一定是我的!”

哪个男人不想成为永宁坝子里所有姑娘都心仪的阿柱人选呢!

全山寨的适龄光棍小伙子们都在蠢蠢yù动,骑上了骏马。

丹吉措和扎西远远地瞧见,永宁大总管在深蓝色的暗花短褂上系了小仙鹤亲手绣的明huáng腰带,理了理衣裤和皮靴,跨上高头骏马,马儿脖颈下传来一阵脆亮的铃声。

小侍卫忍不住惊呼:“不会吧……公子,你那个野牦牛男人难道也要赛马?!”

丹吉措眨了眨眼:“唔?他要赛马?我没有听他说起呢……”

嗷嗷!嗷嗷!

小侍卫一阵抓狂,忍不住气哼哼地说:“这家伙简直太烦人了!他跑来起什么哄呢!这都是没主儿的光棍汉才跑来参加赛马的,是为了结jiāo阿夏的。他他他他这人都已经有主了,还跑出来招摇个什么?!难道他还想勾搭别家的姑娘小伙子?公子啊,你也不好好管教你那个男人!”

丹吉措朝小侍卫瞪了瞪眼,心想我能管教他?野牦牛是那么容易被驯服的么,我也得勒得住那货啊!

第五十五章跑罐转山节(下)

汹涌的人cháo聚集到赛马场的四周,热闹哄哄。姑娘们都穿着纯白的长裙,远远望去,就像是碧绿的大糙原上涌动着雪白的羊群。

参赛的骑手驭着马聚拢在出发线上。丹吉措注视着阿巴旺吉骑在马上的身影。那男人头上仍然戴着rǔ白色的宽檐帽,下巴刮得很gān净,两颊的刻弧瘦削锋利,身形微侧,胸膛挺拔,整个人看起来永远都很利索,透着某种冷和峭。

大总管有意将帽檐压低,掩人耳目,只露出半只眼睛,灼热的目光却遥遥地投向人群中伸长脖子踮起脚的小仙鹤,唇边浮动出与一张冷脸不太相衬的温吞笑意。

眼尖的人民群众还是将某人从马队里辨认出来,忍不住七嘴八舌的议论:“啊?你们看,中间那个不是阿匹么!他怎么也跑来赛马呢!”

“是哦,阿匹怎么也来跑罐子呦!唉呦喂,那旁的那些小男伢还跑个啥子喂,谁敢跑到阿匹他老人家的前头去呦!会不会被吊起来抽盐水皮鞭?”

“就是的啊,那岂不是其他人就只能去争第二名喽!”

大总管的耳朵很是灵敏,听见了一群人的聒噪非议,于是伸手摘掉了帽子。这回也不必躲躲藏藏,在阳光下露出整张金褐色的脸膛。

四周人群一下子就闭了口,知道大总管要讲话,马场倏然安静下来。

阿巴旺吉掸了掸白帽子,策马上前两步,笑了,声音和缓地说道:“我没惊着大家伙吧,啊?呵呵呵,今日是转山节的跑罐子,大伙凑一起自由自在地消遣,不用理会旁的一gān俗事!老子好久没跑马了,身子骨都长起霉了,今儿个就是出来跑几圈儿给大伙凑个乐呵,没别的意思,只要大家伙别笑话咱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