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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吟霜被雪如带回了房里。

丫头们穿穿梭梭,忙忙碌碌。打水的打水,绞毛巾的绞毛巾,倒茶的倒茶,捧熏香的捧熏香。香绮把干净衣服拿来了,雪如亲手解开了吟霜的发髻,要给她洗头发。吟霜被动的站着。泪,仍然不停的流下来。她心中怆恻,喉中哽噎,心情起伏不定,完全无法平静下来。

“我是白狐——”她流着泪喃喃的说:“我怎么会变成一只白狐?人人都把我看成白狐,道士居然对我作法,无论我怎么说,没有人要相信我——这样子对我念咒洒鸡血,要我现出原形——现出原形——”她泣不成声:“我的原形到底是什么?我怎么会陷进这样的局面呢?”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别再伤心了!”秦姥姥连忙给她拭了一把泪。“来!快把这脏衣服换掉!”她伸手解开她的衣扣,脱下她已弄脏的衣裳。

“不是白狐!不是白狐!”雪如喊着:“我可以证明你百分之百不是白狐呀!但是我什么都不能说,我又怎会让你陷进这局面呢?”

雪如说着,就绕过去,捞起了吟霜脑后的长发,帮助秦姥姥给吟霜换衣裳。衣裳从吟霜肩上褪了下来,雪如触目所及,又是那朵“梅花烙”。

雪如的眼光,再也离不开那个烙痕,顿时间,所有的压抑,所有的克制,所有的怜惜,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痛楚——

全体合成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浪,对她迅速的冲击淹没过来。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崩溃的扑下身去,一把就紧紧的抱住吟霜,哭着大喊:“再续母女情,但凭梅花烙!”

吟霜还没有从“作法”的惊慌中恢复,就又被雪如的激动陷进更大的惊慌。她皱着眉头,微张着嘴,睁大眼睛,完全莫名其妙,不知所措。秦姥姥一阵瞠目结舌之后,就慌忙把室内的丫头们,连同香绮一起赶了出去,她又忙着关门关窗子。

“吟霜呀!”雪如哭泣着喊了出来:“你是我的女儿呀,我亲生的女儿呀!二十一年前呱呱落地,眉清目秀,粉雕玉琢——你是我和王爷的孩子呀——怎会是白狐?不是白狐!不是白狐呀!你肩上,还有我亲手烙上去的记号呀——”

吟霜大大吸了一口气,脑中纷乱已极,她挣扎着,拼命想挣开雪如的拥抱。一面错愕的急喊:“你在说些什么?我一个字也不懂!”

满面泪痕的雪如,已绕到吟霜的正面,伸出双手,她紧握着吟霜的手,不让她逃了开去。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雪如痛极的,不顾一切的说着:“吟霜,咱们是母女呀,真正的骨肉至亲,你听清楚了吗?我是你娘,你亲生的娘呀!”

吟霜往后一退,脸色惨白的转向秦姥姥。

“秦姥姥,你快来!”她急促的,慌乱的喊着:“福晋大概受了太多刺激,脑筋胡涂了——她说这么奇怪的话,我听都听不懂——”

秦姥姥冲上前来,忍不住也泪眼婆娑了。

“吟霜!福晋所言句句属实,她确实是你嫡嫡亲的亲娘啊!你原是王府里的四格格呀!”

吟霜再往后一退,但,雪如紧拉着她的手,她又无处可退,无处可逃了。她眨动着眼睛,困惑昏乱已极,不住的看雪如,再看秦姥姥,看了秦姥姥,又看雪如。

“梅花簪!梅花簪!”雪如立刻从怀中掏出那个簪子,自从发现梅花烙以后,这支簪子她就一直随身带着。她把簪子直送到吟霜眼前。“看见这簪子没有?当年我忍痛把你送走,在送走前,我就用这支簪子,在你的右肩后面,烙下了一个‘梅花烙’!你自己摸摸看!”她拉着吟霜的手,去触摸那烙痕。

见吟霜一脸茫然,又急急嚷:“秦姥姥!拿面镜子来,让她看!让她自己看一看!”

于是,秦姥姥拿了小镜子来,她们把吟霜推到大镜子前面,用小镜子照着那朵“梅花烙”给吟霜看,这是吟霜生平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与生俱来”的“梅花烙”。

然后,雪如和秦姥姥,细述了当年“偷龙转凤”的一幕。

怎样事先筹划,怎样抱进皓祯,怎样再度产女,怎样烙上烙印,怎样抱出府去——以至雪晴怎样承认,已将孩子放入杏花溪,随波流去了。

整个故事说完,已是黄昏时候了。吟霜披散着头发,穿着件新换上的袍子,坐在梳妆台前动也不动。雪如和秦姥姥一左一右在她前面,几乎是哀怨般的瞅着她。吟霜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了,从小,爹和娘也留下许多蛛丝马迹,如今一一吻合——原来,自己是白胜龄捡到的孩子!她虽然已经了然,但这件真相仍然来得太突兀,太令人震惊了。她坐在那儿,一时之间,不能思想,不能分析,不能说话,不能移动——她脸上毫无表情,像是一尊化石。

“吟霜!”雪如急了:“你说话呀!你有什么恨,你有什么怨,你都说出来吧!是我铸下的大错,让你从小流落江湖,受尽人世风霜,即使入府以后,我也不能保护你,让你再饱受欺凌——这些这些,每日每夜,都像几万只虫子,在咬噬着我的心啊!我错了!孩子呀,我对不起你,请你让我在以后的岁月中,来补偿你吧!”

吟霜瞪着雪如,眼中,无泪,无喜,也无悲。

“说话呀!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了解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