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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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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找的人是你吗?」刚来一个月的年轻道者没头苍蝇般到处拉着人问。

「去去去,这年头,连道士都疯了。」

典漆看见他那张俊秀的脸上写满了失望与落寞。他道号无涯,是个疯道士,连自己要找什么人都说不清,却固执地整日在城中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问着。明明也是个水灵灵的美人呀,尤其是眉宇间那一股至纯至真的清气,画中逍遥云间的仙人一般。可惜了……灰鼠默默摇头惋惜。

「杀人啦!杀人啦!杀人啦!快去看死人呀!」

拖着两条长鼻涕的小乞丐一路高呼着飞奔而过,密密麻麻的人群顿时「轰--」地一声闹开了。老老少少不约而同探头朝远处望,胆大的年轻后生成群结队地跟着小乞丐跑:「哪儿呢?哪儿呢?看看去!」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死人有什么好看的?该gān什么gān什么去!」小捕快快被淹没在人cháo里,声嘶力竭的吼声瞬间就被压了下去,连人影都瞧不见了。

「这位公子,我要找的人……」道者试图去揪一位年轻男子的袖子,结结巴巴磨蹭了半天,望着空dàngdàng的手心发呆。

「吓死了吓死了吓死了!」伸长脖颈张望的妇人一边拍着胸口一边退了回来,口中不停嘀咕,一双眼睛却还恋恋不舍地频频向后回望。

吓死了你还看!逆着滚滚人群继续往前走,典漆掰了掰手指头,算上前几日死的那个,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这城里,不太平呀。

有人消失得无声无息,如同陈寡妇家的女儿许员外家的千金,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说没有就没有,连根头发丝都找不着。也有人昨夜还依红偎翠风光无限,一清早却横尸街头面目全非。金家太爷、张家女婿,算上今早的李家公子,短短三月,不多不少恰好一月一桩,死状也是如出一辙,尽皆被人挖心而死。事qíng传开,满城风雨,本城年轻有为而又野心勃勃的城官大人怕是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听说,原先朝中还打算明年就把他调回京里,此案若是不破,他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从货郎的挑担上拿下下一支小风车「呼呼」地chuī,白白的风车叶子「呼啦啦」转得飞快。典漆再回头望,原先趴在墙根边的虎皮老猫眼皮子不掀一下,懒懒打个呵欠,一歪头又睡着了。

死猫,别仗着你是猫就敢不回小爷的话!小爷、小爷……也确实不敢拿你怎么着……

举着风车小小跑上两步,风车「呼啦啦啦」地在耳边转,典漆还没笑出声,就被躲在街角的算命瞎子看个正着:「阿漆,还没长大呀?」

「你不是看不见吗?」

瞎子「嘿嘿」地笑,装模作样地点着摊上那几个黑不溜秋的旧铜板:「你近来红鸾星动,好事将近呐。」

「呸!百多年了,光见你拉着大姑娘的手不肯放,就没听你算对过一副卦。」小灰鼠的脸上有点烧,像是藏在心底里不能见人的心事被人看了去。

卦幡变的算命先生不同他计较,瞇起一双白蒙蒙的眼睛低声道:「听说了吗?」

「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向四处看了看,声音压得越发低沉:「城里近来的这些事。」

「怎么了?」凡人的生老病死与妖怪无关,在人人都独来独往的妖怪世界里,即便是妖怪的生存与消逝也不过是众人议论闲话时的话题而已。凡间小小的几桩命案实在不值得让老卦jīng如此郑重其事。

能让所有妖怪都屏息凝神的,千年来只有一人……

「楚耀。」生怕说得大声些就能把这名字的主人唤来一般,jīng瘦的老妖怪方说出这个名字便立刻敬畏地向后缩了缩头。

「谁?」典漆疑心自己听错了。

老卦jīng却再不敢说了,只神色复杂地冲着他点了点头:「你不知道吗?他最好生食人心。」

万妖之王楚耀,残酷嗜杀,bàonüè成xing,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根基之深连天上仙家亦退却三分……种种捕风捉影的传闻从记忆的各个角落钻进典漆的脑海里。「你、你别胡说。他不是被那个贱人……啊,不,是白虎神君降了吗?」

「你相信他死了?」老卦jīng又是那一脸让人厌恶的高深莫测。

「我……」典漆张口结舌。

「近来还是小心为上,你别忘了,他……」煞有其事的老卦jīng又缩了缩脖子,「他可是连同族都不放过的。」

楚耀最早震惊于众妖间的事迹便是斩杀了同族长老,因此为蛇族缉杀。只是,凡寻上楚耀的妖界高手,最后全数反被其所杀。此后,凡提及楚耀,无一不是鲜血淋漓,彷彿此人天生便是为杀而生。

「阿弥陀佛……」正胡思乱想间,猛听得一声嘹亮佛号,尚未见得人影,洪亮之声便让人心中一震。

「我先走一步。」老卦jīng见势不对,赶紧化烟而走。

典漆莫名,不及化出原形攀上墙头,便见巷口徐徐走来一人。那是个身形高大的和尚,右手降魔杵,左手紫金钵,身穿暗huáng僧袍,肩披赤红袈裟,他步伐沉稳似佛祖座下金刚踏岳而来,待到走得近些,方才发现,竟还是个年岁尚轻的小和尚,剑眉朗目,鼻似悬胆,不似无涯道长般澄净通透,却法相庄严不怒自威。

小灰鼠看得眼直,心中大声埋怨,这年景,做妖怪的淡淡无奇,神仙道士和尚却一个赛一个的样貌出众。好好的出家人,顶着这么张英俊的脸四处行走,不是勾引妖怪是gān什么?

那和尚一路目不斜视径直走来,典漆要躲却已来不及,赶紧哆哆嗦嗦贴着墙根安安分分站好:「大师。」

和尚却不理会,只淡淡瞟了他一眼便擦身而过。倘若这不是人间,这般的气度这般的身姿这般的容貌,只该是佛祖法会上不染尘烟的虔诚尊者,飘渺云烟中惊鸿一顾,便叫十万信徒顶礼膜拜。

及至和尚的背影再也看不见,典漆这才靠着墙虚弱地坐下,抬手往额上一抹,已是一手的冷汗。幸好幸好,和尚要收的人不是小爷。

第二章

「那是栖霞寺的了凡和尚。」小捕快武威打着呵欠说。

整整三月,白白搭上三条人命,破案却遥遥无期。捕快们快将城池整个翻了个个儿,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曾寻得。如此高明俐落的手段,除了刀口舔血的熟手,便只有杀人饮血的妖怪。

典漆茫茫然地想,难道……真是楚耀吗?光想起这个名字,心头就升起一阵恶寒。

那日在窄巷中出现的和尚正夹在人群里缓缓走着,近来居然时常见得他入城。

「栖霞寺?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座庙?」典漆问道。

「是个城郊的小寺,我爷爷小时候就已经破败了。从前寺里有个会批命的老和尚,说得可准了,说我三十岁的时候,一定能当上总捕头。后来老和尚死了,里头就只剩下了这个了凡和尚。」武威张大嘴又打了个呵欠。

小捕快是典漆在人间的好友,家中世代效忠公府,从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起便是城中捕快,大小也曾破得几桩难案擒得几个贼寇,为了这一方水土百姓,算是鞠躬尽瘁。及至他这一辈,三房四院方生出这么一个男丁,老太太难免娇生惯养,于是出落得ròu包般标致,巡城时走出几条巷子就要弯腰喘一喘,却立下志向要做天下名捕。

他或许不记得了,幼年时,家道尚且殷实,厨房里刚做出一碗油光光的红烧ròu,奶妈一时没留神,全叫他端起来倒在墙根边喂了老鼠一大家,那意外得了便宜的群鼠里头便有典漆。现今回想起他当年那张小肥脸,灰鼠亦不免感慨:「城北花母猪家的猪崽也没壮实成这样呀。」

猛然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小捕快又冲边上跟典漆努努嘴,「哦,还有那边那个疯道士,听说也在栖霞寺里住着。啧,和尚庙里住个道士……」

「我要找的人是你吗?」疯道士孜孜不倦地拉着路人的袖子,几番被拒绝又几番重振旗鼓。

小灰鼠摇了摇头,再回过神,不知不觉已跟着那高大的和尚进了本城最知名的花柳巷。

楼底下一众狂蜂làng蝶的疯言làng语里,独独一个和尚突兀地缓缓行过,想瞧不见都不行。

「哟,楼下这位大师,何不上来坐坐?」莺声婉转娇啼,苏了卖艺汉子一身走南闯北的铮铮铁骨。

「啧啧,和尚都开始逛窑子了?」小捕快盯着前方,口中啧啧有声。

典漆不搭话,快走几步窜到和尚近旁,扭过头仔细看和尚的脸。

和尚依旧一副佛前听教的虔诚模样,漫天香粉里,眼观鼻鼻观心,世间红颜俱是白骨,心中唯有那端坐西天的菩萨是真神。

这边的花娘还不肯死心,那楼里的艳丽舞姬已急不可待,盈盈秋波暗送,纤腰款摆似风舞杨柳:「大师,我可及得上那极乐界里的飞天?」

和尚不抬眼不驻足,朱红小楼下徐徐行过,不带走一丝风qíng。

典漆在他身侧冷眼旁观,亲眼瞧得他行到小蓬莱楼下,亲耳听得那楼中一阵环佩叮咚,悄无声息地,临街的格窗细细折开清晨天光般一线fèng隙,一张女子的面孔花开般一闪而逝,只这惊鸿一瞥,便胜过人间无数绝色。

她说:「大师请留步。」声如出谷huáng莺,清脆似雨打铜铃,绊住了楼下所有车水马龙,却唯独留不住一心向佛的和尚。

她又唤:「大师……」娇滴滴软苏苏,如花香扑鼻如甘霖入喉,只这一声便能退了千军万马。

看尽世间百态的灰鼠心中慨然而叹,未见其人便先拜倒在其声之下,真真叫做尤物。

和尚不抬头,前行的步伐却终于漏出一分凝滞:「阿弥陀佛。」他高宣一声佛号,声若洪钟,威严不可一世,彷彿能降伏万千妖魔,又似乎只是要鎭住自己的心。

楼中终于不闻任何声响,只那格窗还开着细细一线,美人应还伫立窗前,却被那苍白窗纸模糊了面容。久久地、久久地,典漆觉得自己似乎能听到那美人心中一声悠长的叹息,窗fèng中蓦然飘出一方薄如蝉翼的丝帕,像是要挽留和尚远去的背影,晃悠悠地一路被风chuī着落向和尚的肩头。

「真是个无qíng无义的和尚呀。」灰鼠着实惋惜。

在丝帕即将落下的刹那,和尚始终平稳均匀的步伐忽然拉大了半步,帕角堪堪擦着他的肩头坠下。摇摇落地之时,蓦然又起一阵秋风,抄起丝帕打了几个卷,远远地飞走了。

「是朵莲花。」典漆忽道。

「啥?」傻乎乎的小捕快还在踮着脚尖四下寻找着那方丝帕。

「那丝帕……」典漆眨眨眼,一双灿若星辰的眼中眸光流转,「我看到了,上头绣着朵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