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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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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意蒸腾,他挥手一把将道者推开。道者垂眸敛眉,抿着嘴又固执上前:「我想再听你弹琴。」

「哈……」他仰天要笑,从前如琴音一般动听的嗓音低沉嘶哑,猛然涌出一阵剧咳,胸前斑斑点点尽是暗色血渍,「笨道士!若不是为了你这一身纯阳真气,我又怎会放着那些如花女子不顾,费心哄你一个?什么前世缘今世缘,鬼才知道你要寻的是哪个。」

他拿手又指殷鉴,面容中尽显狂妄不甘:「笨道士,若非横生枝节,你道你能活过今晚?」

「住口!」典漆气得怒目圆睁,挣扎着要从殷鉴怀抱里扑出来。

道者眼睑微敛,默不作声捧过那把断了弦的瑶琴,痴傻依旧:「接上弦,你还能为我奏曲。」

「去!」他又挥手要打,一掌推到道者跟前却迟迟不肯落下,道者镇静淡然的双目之前,幽碧的瞳孔中几番风云变化,最终仿佛怒极了一般,狠狠打开道者奉上的瑶琴,手掌捂上胸口,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口中污血直溢,似要将心肝呕出:「笨道士!你这笨道士!早知今日,我便该早一刻将你元神摄尽!还有方才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该留到明日!」

贪婪的妖,及至最后,痛心惋惜的依旧只是未曾入口的猎物。咒骂声一句高过一句,转而渐渐再不曾听闻声息。道者转身去拾跌落的琴,再回头,昔日的琴师伏在案前一动不动,几许寒风chuī入,案前不见人影,唯留一截枯竹。

「原来是竹妖。」道者轻声说道。伸手将它同瑶琴归置到一起,而后又郑重放于案上,始终不见表qíng的脸上缓缓滑落一行泪,「我又怎会不知你是不是他,否则,怎会不让你拔剑?可是在你的琴声里,你就是他呀……」

寻找是一件太痛苦的事,永远都在茫茫人海里无所适从不知所措,就连下一步该迈向何方都不知晓。不停地拦住路人,不停地提问,然后不停地收获白眼与嘲弄。

「我只想歇一歇,就歇那么一会儿……」道观里的老道士曾说,过刚易折。寻找那人的信念太坚定太执着,于是就越发轻易地被妖物的琴声迷惑了,「我知道他不是善类,却还是忍不住跑来这里听琴……至少在琴声里,我已经找到他,可以不用那么累了了。」

「死在琴声里又怎样?至少……可以不会做恶梦,不必再找人。所以,我不恨他。」被扯落的竹帘散落在脚边,乐观倔qiáng的道者静静说着,泪水划过脸庞掉在了琴弦上,「叮--」一声轻响,「我感谢他。」

典漆听得发愣,殷鉴拍拍他的肩:「走吧,我们先回去。」

被揽着肩膀qiáng行带开的时候,典漆犹不甘心地回头,道者一直坐在琴案后,那个琴师曾经一直端坐的地方:「阿漆,我这样是不是很丢脸?」

灰鼠拼命地摇头,年轻的小道士翘起嘴角,唇畔微微拉开一个弧度:「放心吧,我没事。」太不可爱了。

第六章

因为被男人牵着手,回家的路忽然变得很长。典漆偷偷动了动指尖,相贴的掌心便贴得更加紧密,像是要融到一块儿去。灰鼠垂眼看着手指紧紧扣在一起的两只手,总觉得陌生得仿佛其中一只爪子不是自己的。小巷里偶然擦肩路过一两名路人,赶紧做贼一般把自己的袖子再往前扯扯。神君大人察觉了,翻脸如翻书的男人一使劲,就把瘦小的灰鼠拽到同自己并肩:「再动,我就抱着你回去。」

修为不济又浑身瘫软如泥的典漆赶忙老老实实安分下来,「砰砰」急跳的心中揣进了一只猫,挠得浑身别扭却又说不出口。

尴尬的静默里,男人一径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昨天晚上我哪儿也没去。」

典漆喘着粗气一路小跑,心中暗道不妙。

果然,殷鉴说:「你在屋子里一路找我,其实我一路躲在你背后。」

典漆开始磨牙。

男人说话的口气变得轻快起来:「发现我不在家,你似乎很焦急。」

「没有!」灰鼠飞速反驳,站住了脚,任由殷鉴拉扯也不肯再往前一步。

神君并不勉qiáng,倒退半步站到典漆跟前,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愉悦,其中又夹杂着一丝好奇与探究:「我看到你在我房门前站了很久,在想些什么?」

灰鼠垂着脸坚决摇头。头顶便飘出男人的笑声,听在耳里化成了脸上越来越烫的温度。难得耐心的神君伸出手指来勾他的下巴,纵然典漆努力低下眼,却依旧不可避免地对上他仿佛带着魔力的目光:「想了些什么?」

充满磁xing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耳朵里回dàng,男人的锐利的视线如同一只鱼钩,正努力通过灰鼠竭力躲闪的双眼,妄图把最真实的答案勾出来。

「什么都没想!」

步步后退换来的是对方的步步紧bī,典漆背抵墙根已经退无可退,带着诡异笑容的漂亮面孔却还一刻不停地在面前放大再放大:「什么都没想吗?」

灼热的气息喷洒到了脸上,近得甚至能在他眼里看到自己惊慌的面容。典漆颤颤地仰着头,原先勾在颌下的手指正慢慢下移,眼看就要滑进衣襟里:「我……我在想……」

「什么?」后面的话语含含糊糊咽在喉咙里,大概连典漆自己也听不清。殷鉴的手指徘徊在灰鼠的领口,另一只手撑在他颊边,好整以暇洗耳恭听。

「我想……」灰鼠咽了咽口水喃喃重复。

男人因而不自觉将脸贴得更近:「哦?」

「不告诉你!」

冷不丁附在他耳边一声大吼,殷鉴不由自主捂住耳朵后退半步,jīng致如女子般的脸上闪过一片愣怔。体虚气弱的灰鼠倚着墙根「哈哈」地笑,「咕噜」乱转的双目中尽是鄙夷:「凭什么要告诉你?哼!」

想要昂首挺胸甩给他一个伟岸潇洒的背影,人尚未站稳,膝头一软便「哎哟--」往下坐。方才受到的笛音冲击实在太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修来的一身浅薄修为险险都被搭在里头。

看着眼前一脸沮丧地瘫坐在地上的活泼少年,尊贵如白虎神君者亦不免生出几许无奈,嘴角却qíng不自禁地又往上弯起。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时刻充满了转折,上一刻还拽得比那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还趾高气昂,下一瞬便懊丧得比那独自躲在墙角哭泣的怨妇还可怜。戏弄他、挑衅他,把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被他戏弄、被他挑衅、被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只要是同他在一起,这只小小的灰鼠总是能gān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或是说出什么出乎意料的话来,自己的嘴角时时刻刻都是翘起的弧度。

「喂,拉我一把。」

从他忽喜忽怒的眼神中就可以知道,他一定挣扎了许久。

呵……殷鉴暗笑着,小心收起自己弯得太过的嘴角,举目东望又西望,然后慢慢弯下腰:「东家是在跟谁说话?」

「你!」就如每一次同他斗嘴的qíng形,那双原就亮得耀眼的眼瞳中窜起了熊熊火光,沾上一点就能烧个体无完肤。

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个够,自己也被他的目光从头到脚狠狠凌迟了一遍。殷鉴决定不再继续挑衅他,这灰鼠记仇得很,被惹恼了真会扑上来咬。抱起瘦小的少年继续踏上回家的归途,气鼓鼓的灰鼠嘟着嘴,眼珠子使劲往眼角边游移,似乎要瞪到眼眶外边去。

享尽了天庭极乐的神君大人心qíng一时大好:「我的笛子chuī得好听吗?」

「……」灰鼠不说话。

「其实我还会别的乐器。」

「……」灰鼠继续不说话。

「知道我最擅长什么吗?」神君大人自说自话上了瘾。

典漆横他一眼。

于是殷鉴的心qíng越发晴好,低头露齿一笑如阳光普照:「其实……」

「嗯?」

他表qíng如此正经,笑容如此纯良:「其实我最擅chuī箫。」

仙,原来可以无耻到如此地步。

典漆第一万万次在心中懊悔,叫你手贱!捡什么不好,捡这么个贱人回家!

在家养伤的时光是百年来最平静祥和的日子。城中下起今冬第一场雪的时候,典漆把手伸出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手掌心上,有那么一点点凉,如百年前一般晶莹。童心未泯的灰鼠迫不及待想奔出房去堆雪人,那个高挑了一双秀眉的神君门神般早早等在房门外,莹蓝色的眼瞳那般盛气凌人地斜斜扫过来,一字未说,渺小如尘埃的灰鼠便垂着头乖乖把爪子又缩了回去。

是yù求不满吧?男人一旦憋得太久,脾气就会变得古怪。不可一日无色yù之欢的神君殿下,已经许久许久不曾带人回家了,晚上少了隔壁房间的婉转呻吟,就连典漆也觉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何必呢?脾气是发过不少,可我又没说不许。典漆暗暗想着。再说了,之前闹了那么多回,你不是都当耳旁风的吗?越想越想不出个所以然。再抬头,男人已带着一身屋外的寒意站到了跟前。

「吃药了。」他说。不但亲自用瓷白的汤勺舀了药汁送到嘴边,还体贴得不忘低头chuī上一chuī,好似生怕烫了他的嘴。

没出息的灰鼠受宠若惊,慌慌张张不知该把那双滴溜乱转的眼睛放到哪里:「我……我……我……」

不怀好意地,那张美得要出人命的面孔便凑得越发靠前:「我喂你。」

好死不死再加一句:「东家若嫌苦,我可以用嘴。」

刚咽下的半口药汁「噗--」一声尽数喷上他冠玉般的无瑕容颜。

「咳咳咳咳咳咳--」一阵尴尬的猛咳。伶牙俐齿的灰鼠在不要脸的神君面前始终落于下风。

典漆眼睁睁看着他用手指抹下脸上的药渍,神色从容的男人下一瞬就把指尖移到了嘴边,动作舒缓优雅,甚至能看清水红色的唇如何开启,腥红色的舌又如何缓缓滑过指腹……这算不算……算不算……算不算是……是……

喉结滚动,不自觉咽下一口口水,口gān舌燥的灰鼠再不敢多看,抢过药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咽下肚,又忙不迭把碗塞回他手里:「我……我、我喝完了。」

言下之意便是,你赶紧走吧。

「呵……」原以为他必定要趁胜追击,没想到,殷鉴居然就这般轻易地放过了,轻笑一声,便慡快地起身离开。

典漆心有余悸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边,「呼--」一声吁出一口长气,整个人重重瘫倒在chuáng上,浑身上下烫得能冒烟。这哪里是送药?分明是来索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