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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无意地顿下一顿好让灰鼠更专注地听,他做得这般不动声色,支着下巴,一双眼紧紧不离灰鼠半分。典漆开始默默地握拳,长长的指甲狠狠扎进掌心里。

对方看得分明,一双墨绿的眼瞳中幽光闪烁:「啊呀,当年那些事,说来话可就长了……其实也没什么值得说的,无非是遇上了便好上了,好上了以后又不好了,分分合合的。你说是吗?」

他侧过脸来问得诚恳,掏心掏肺得好似在同jiāo往了上千年的老友叙旧。典漆站在榻前咬牙不作声。

他笑意逾浓:「你知道的吧?他和我姐姐的事。」

转而见灰鼠不答,又一脸惊诧:「咦?他居然没告诉你?怎么会?他这人向来不避讳这些事的。」眸中幽光流转,对典漆大有几分同qíng怜惜之意。

灰鼠气得哑口无言,在别有居心的天敌面前,似乎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被对方拿去做为取笑自己的利器。在乎的,终究还是在乎的。可以将殷鉴从前的风流看作荒唐,但是还是纠结于他对「楚腰」这个名字的迥异态度。

他几乎从不提及他与楚腰的过往,究竟他们如何相遇又为何以相杀收场?他总是闭口不谈。偶有几次主动提及,却又几番yù言又止,似乎难以启齿。

心中的隐痛被楚眸毫不留qíng地揭穿,不仅难堪而且心酸。典漆涨红脸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却听背后有人道:「难为你还记得。」

从楚眸随之转移的视线中,典漆知道,殷鉴正站在自己身后。

「好说。」颇识进退的妖快速地收敛起得意挑衅的神色,依旧带几分慵懒地倚在门边,墨绿的衣衫越发衬出他肤色不自然的苍白,「这城里一没有好风景二没有好东西,想来美人也不会太多,难为神君殿下您一住便住了这么久。」

殷鉴一直牵着典漆回到屋里坐下,方才开口道:「穷乡僻壤,也难为你们来此落脚。」

典漆原本不愿在楚眸面前同他亲密,但稍不留神被他牵了手,看似疏懒的男人手劲却不小,不但牢牢抓着灰鼠的爪子,还qiáng硬地将他拖回了屋里,按在自己膝头坐下。典漆稍稍扭几下身,他手臂一个使劲,灰鼠便被拘在他的怀抱里半点动弹不得。

「哪里?」楚眸对这一幕几乎视而不见,依旧定定地看着殷鉴的脸,「若非她还记着你,我们又怎会来此?」

这话已说得不能再明了,殷鉴莞尔,一手抱着典漆一手端过案几上的茶碗低头喝茶:「那就多谢她的挂念了。」

放下茶碗,似是想起了什么,笑容可掬的神君一脸恍然大悟:「啊呀,如此说来,我是唯一一个被她念念不忘的人吧?」

始终散淡优雅的男人忽然间像是被踩到了痛处般变了神色,勃然的怒气清晰地从他的眼眸中流露出来,嘴角依然是上撇着的姿势,却再没了笑意:「被她记住可不是好事。」

殷鉴像是爱抚着宠物一般顺着灰鼠的发,脸上风轻云淡:「哦,是吗?」

他脸色yīn沉似乎不愿再多说,只正色道:「三天后,她在城外等你。」随后拂袖而去。

临走时,典漆觉得他似乎又看了自己一眼。好似被在暗处窥伺的蛇盯上一般,灰鼠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三天后啊……」殷鉴喃喃自语。

典漆努力找回平日里自己同他说话时那副疏远的口气:「你别指望小爷给你收尸。」

殷鉴却没有像平日里那般反驳或者抱怨,他只是紧紧地箍着典漆的腰。典漆咬住嘴唇封住快要脱口而出的痛呼,觉得他似乎要把自己嵌进他的身体里。

凝固的寂静里,殷鉴说:「三天后,我要你跟我一起去。」

语气如此郑重,好似将xing命一同托付。

第十章

夏日是喝jī汤的好时节,本城人尤其爱在夏季用童子jī炖出金灿灿一锅鲜汤。住下的时日久了,自然而然地,灰鼠慢慢也跟着入了乡随了俗。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神君擦着嘴角笑说,短短一个夏日好似整个人都泡进了jī汤里。灰鼠瞪眼,劈手去抢他手里空空的汤碗:「那你就别喝!」

历历彷佛昨日。

典漆望着灶间蓝幽幽的火苗出神,今天是夏日最末一天,殷鉴出门去了,赴楚腰一早定下的战约。及至出门时,一贯霸道的男人依旧坚持着要将他带在身边,个xing那么恶劣的花心萝卜脸上居然露出了许多人味。口口声声说着不在乎的灰鼠无端端生出几分窝心,这家伙呀……其实,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典漆撇着嘴角仰起头说:「小爷对你的风流债没兴趣。」

殷鉴似乎很是懊恼,难看地皱起眉头思虑再三,还是拗不过他的坚持:「你要小心。」目光这般深邃,扎进了灰鼠心底最深处。

典漆挥挥手厌恶地嫌弃着他的唠叨:「走吧,小爷看腻了这张脸。」

神君一如既往地厚起脸皮笑,跨过门槛,猛然转身把他紧紧抱进怀里:「我去去就来。」

这一抱用力得像要把灰鼠活活揉碎,典漆扭一扭仍旧酸痛的胳膊,蹲在灶前捧着脸照看炉上的砂锅。汤水在锅里「咕咕」地冒着泡,他静静地等。窗外chuī来一阵风,无形无色的凉意擦着脸颊刮过,在眼前幻出淡淡的青色的烟。

他来了。灰鼠脸上划开一丝微微的笑意。烟色渐浓,有一双尖细眼眸的男人撩着衣摆凭空从烟里走了出来:「他居然把你丢在这里。」一开口就叫人憎恶。

典漆用眼角扫视他唇边恶意的诡笑:「你怎么也没去。」

他不着急,腰肢柔弱的蛇似乎个个都喜欢炫耀他们的细腰。楚眸旋身走开几步,倚着墙慵慵懒懒地靠住,方才懒洋洋地开口:「来找你。」

于是典漆俐落gān脆地回答:「我在等你。」

他轻笑,用宽大的衣袖掩住嘴,扯开了话题,垂下眼好似对灰鼠家的桌脚甚是好奇:「当年,是他先招惹我姐姐的。」话里都带着开心的笑意,不愧是亲姐弟,都爱看人崩溃时的láng狈。

「这不新鲜。」典漆的视线再度回到灶台,殷鉴的风流史不及他锅里一口汤,「他就是个混账,凡是入了眼的,不管是人是鬼都爱往chuáng上拉。」

楚眸赞同地点头,眸光闪烁:「这些年里,他又招惹了多少人呢?」

灰鼠挑眉:「小爷懒得数。」

楚眸抱着胸低头仔细看他:「你心里应该很伤心。」

霍然起身,典漆拿来把蒲扇坐在灶前来来回回地扇:「托福,小爷没那闲工夫。」

「不伤心就不伤心吧。」他又笑出声。口吐莲花的蛇滔滔不绝地说,「那你在这儿等我gān什么?他还是没告诉你吧?他和姐姐的事。呵呵,原先我还以为他待你会如何。原来,同旁人也没什么两样。当初,他对姐姐可是无话不说的。」

「殷鉴有没有说过他喜欢你?哦,他谁都喜欢。」他说,「你可知从前,他带着姐姐去往南方仙境看桃花,一住三月,亲密有加,如胶似漆。」

他问:「你喜欢他吗?哦,否则你便不会留他住下。啧啧,真叫可怜,他那人没什么常xing的,若非为了养伤,他早走了吧。真奇怪,他这回怎就看上了你?他再不挑,也不至于……啊呀,人间真是太乏味。」

面带得色的妖作势来捏他的下巴看他的脸,典漆扭头偏开,眼不抬心不动,手中徐徐摇扇,一心一意炖他的汤:「你不明白?呵,我也不明白。」

怯懦冲动的鼠没有如意料中那样怒发冲冠或是泪流满面,楚眸悻悻地收回手,靠回墙上时,脸上有些意兴阑珊。他抬手看自己如面色一般苍白而没有血色的手,十指尖尖,指尖寒光点点:「说不准,他现在已经死了。」

灰鼠木着脸答:「你若想替他收尸,那就请便,好走不送了。」

他「哈哈」大笑,弯腰捂着肚子笑得莫名而不可自已。典漆静默地坐在一边看,通红的火光照在脸上,明明天气炎热难挡,在火炉旁坐了许久的他脸上竟不见一丝汗迹:「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你同他也有一段?」

楚眸起先讶异,止住笑缓缓撑起身,苍白依旧的脸颊上不见悲喜:「就在他同姐姐在一起的那时候。」

典漆同样面色凝重,站起身,揭开锅盖,把筷子伸进里头沾上少许汤水,而后又放进嘴里仔细尝着咸淡。不知是对汤的鲜味满意还是其它,灰鼠点点头:「他还真不挑。」语带讥讽。

楚眸问:「你信吗?」

自他进屋以来,典漆第一次转过头好好正视他。身量修长的男人一如既往穿一身墨绿,衣领jiāo缠,从脖颈起不露半寸肤色:「你还不杀我吗?」

有那么一刹那,楚眸楞了。随后,森冷的寒意再度爬上他的脸,眸光yīn狠的男人一步步慢慢走向典漆。

典漆站在原地等着他。楚眸在距离他还差一步之遥的地方站住了脚。个头矮小的少年堪堪及上他的肩膀,楚眸低头,dàng漾的笑意和蔼如学堂中的夫子夸奖自己门下最得意的学徒:「我现在有些明白,他为什么看上你了。」

典漆说:「多谢。」

他面色不改,对方才的话题仍旧意犹未尽:「你不想知道?关于他和我。」

胆小的灰鼠一反常态的镇静,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抱胸,二人相对而立:「不想。」

他高高掀起了眉毛。典漆淡淡地望着他:「你们不可能。楚腰想杀他,你比她更想,你恨他。」

「因为他不喜欢我。」

「因为你不喜欢他。你喜欢楚腰,你姐姐。」

「笑话!」他扯起嘴角大声嗤笑。

典漆不反驳,口气笃定:「从你看她的眼神,我便知道。」

因为太熟悉,几乎天天能从镜中窥见。想起殷鉴时,镜中的自己也是这样的面孔、这样的表qíng、这样自认为隐藏得天衣无fèng实则赤luǒ得可笑的嫉恨。

「你才是真正的伤心吧?她只有在看到殷鉴时才会有所异样。」即便并非出自爱意,一心想要珍爱的人心中时时挂念着他人,「真是伤心。」

「若是当初她杀了他,就不会这样。啧,真可怜。」

当年如果殷鉴死了,威名赫赫的白虎神君亦不过是她手下一员败将,渺小不值一提。可他却还活着,千年来唯一一次失败,足以让心高气傲的女子铭记一生,从而日思夜想,从而时刻期盼,从而心中眼中满世界满天下唯剩殷鉴一个名字。

「我和她是双生姐弟,从小她就这样。」楚眸又靠回了墙,银色的腰带箍出细细一截腰,双眸如含天地之光。

几乎与自己同时诞下的姐姐自小寡言,对修行有着天生的异禀与执着,妖者总有一处偏执,为名、为利、为qíng,好童子、好妙女、好一颗鲜活乱蹦的心。她只为杀,好刀尖下一张张绝望畏惧的面孔与扑面而来的那一阵温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