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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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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漆默默看着他,许久伸手拉过他肩头的长发卷在手指间把玩:「我本来就瞧不起你。」

说话的声音嘶哑得难听,却换来他傻乎乎的笑,那么好看的脸,傻起来更让人恨得牙痒。典漆没好气再白他一眼,男人小心翼翼地端来药汤喂到他嘴边,眼中盛满疼惜:「那时候,你若跟在我身边,便不会受这伤。」

小灰鼠乖乖喝下药,忍着疼答非所问:「我熬的jī汤呢?」

殷鉴莫名,愣了半晌呆呆地答:「还在灶上。」

典漆说:「去端来,连锅子一起。」

过一会儿,果然见他匆匆忙忙地端着砂锅跑来,典漆示意他揭开锅盖,灰鼠探出身把脸凑近锅子仔细瞧,一锅子jī汤早就炖过了头,白嫩嫩的jīròu都显出焦huáng的颜色。

典漆抬头看着他湛蓝的眼睛:「殷鉴,你喜欢我?」

男人虽讶异,却很快地点头。

于是典漆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微微红了脸,端着锅子,呐呐地站在chuáng前好似犯了错的孩子:「我……不知道……」

知道喜欢他,是从这年冬天那个除夕夜开始,而之前……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第一次见面时发现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从带着美貌少年回家不再仅仅因为出于yù望而是想看他气冲冲奔进来破口大骂的模样,从雷雨夜他抱着枕被出现在房外时可怜兮兮的凄惨样……

太多太多都记不清了,一百年,如此悠久,连自己都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起他那些亲密的朋友,亦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他的晚归耿耿于怀,在意他对旁人的态度,在意旁人对他的称呼,在意他的一言一行,总是霸道地希望他的每一次回眸,眼中都有自己的身影,并且只有自己一个。

「我喜欢你。」珍重其实地重复一遍,笑傲花丛的神君亦有黯然伤神的一天,「不过,好象没办法让你相信。」

低头看手里的砂锅,好象连那只被炖得烂熟的jī都在嘲笑自己。殷鉴默然,觉得自己的话语无比苍白:「我是真的喜欢你。」

坐在chuáng头的灰鼠只是点点头,脸上不见欣喜亦不见悲愤,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锅子里还有汤吗?」

黑糊糊的锅底稍许还能倾倒一些能被称做汤的东西,殷鉴愣愣地答:「有。你要是想喝,我重新给你熬一锅。」

你熬的那能叫汤吗?典漆鄙夷地瞟他一眼。

嗓子仍然沙哑得说不出话,灰鼠坐起身,挺直了腰板,认认真真地看着面前这个令自己气过、笑过、哀伤过的男人:「殷鉴,我留下就是为了熬这锅汤。要是汤水熬gān了你还没回来……我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喜欢有时候和熬汤是一样的,要讲火候,要讲耐心。不紧不慢不温不火才能整出一碗鲜汤。一如感qíng,拖得太久,再浓烈再甜蜜再密不可分也终有劳燕分飞的时候。因为火候大了,熬得太久了,汤就gān了。

殷鉴,我们这锅汤已经熬了一百年了,是不是也到了熬gān的时候了呢?

满意地看到男人大惊失色的表qíng,缓缓地、缓缓地,典漆学着他的口气感叹:「原来还没熬gān吶。」似乎很是遗憾。

神君不说话,端着锅子二话不说就要跑去厨房加水重新熬过。小小的灰鼠满意地靠着枕上,唤住他踉跄离去的背影:「喂,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我们来做个约定吧。让我在这儿住一阵,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任何愿望都可以,比如,让你成仙。」当年的他这么说,现在的他一定恨极了自己当初的无聊。

「我想好了。」灰鼠甜甜地笑着,双眸璀璨如星光闪烁,「我喜欢你,所以……」

殷鉴忙不迭近前说:「我愿意住下,多久都行,只要能陪着你。」

典漆却不应答。

「我们再来做个约定吧。」侧躺在榻上的灰鼠有一双璀璨如星光的眸子,鎏金墨黑,目似点漆。他一手支颐一手把玩着平素塞在枕下的几个银锞,微微翘起的嘴角弯做一个好看的弧度。

殷鉴热切地看着他。他的笑容很甜很甜,jian诈恍如妖狐:「再让你住一百年,哪天惹小爷生气了,立马卷铺盖走人。」

下一个百年……初秋的风有些冷,面容俊美的白虎神君傻傻地站着,似乎还没听明白,于是又招来灰鼠一个大大的白眼:「笨!」

翻过身不再理他,下一瞬,人就被紧紧地、紧紧地拥住了,男人压在他身上,细碎的吻铺天盖地:「你呀……」

典漆,你呀,真是……

殷鉴,你呢?真是人如其名。

番外——后来的事

这年的冬天来得甚早,枝头的huáng叶还未落尽,一场小雪已经铺天盖地。一百年,自那日邂逅至今日,掐指一算,整整百年。离开的人却不是言出必行的神君。

「在这儿耽搁了太久,该走了。」道者说道。行囊依旧是那时的那个小包裹,背在身后的长剑上,原就稀稀拉拉的剑穗似乎比来时更稀疏。

他说,他该启程了,继续去找那个人。世上既然有剑,便必有能将剑自剑鞘拔出的人。或许就在下一个小城,明日就能撞见,亦或许仍在天涯海角,相见时彼此俱都白发苍苍。这是他命中注定的一个结,若不解开,这一世都全无意义。

典漆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找不着就回来吧,我总在这儿等你。」

他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包茶叶,笑得有些腼腆:「以后大概就见不着了,一点小东西,算是留个念想。」他的人生是一条永不能回头的不归路,除了不断向前,没有任何退缩的借口。

倔qiáng的灰鼠不吭声,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道者拍拍他的肩,又摸摸他的脸:「也不是什么好茶,你若闲了,实在寻不到趣味,便自己泡一盅,练练耐xing。你呀,就是xing子太急,以后做事切莫那么匆忙,头脑一热,就不管不顾的。」

典漆咬着牙点头,小道长轻舒一口气,两眼弯作了月牙:「若是找到了,我必定头一个告诉你。」

典漆越发觉得心酸,两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袖。道者冲他笑了笑,挣脱他的手,抽身退后一步,自此当真再不回头。

不用仔细推敲便能想见他今后的qíng景,一个村落、一个小镇、一个城池地徒步走过,茫茫人海里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面对一张又一张或厌恶或轻鄙的陌生面孔:「你是我要找的人吗?」

回答无非是一声又一声唾骂:「呸,疯子!」

道者瘦弱的身影眼看就要消失不见,积蓄在眶中的泪水止不住扑簌而下,典漆忍不住想拔腿追上去,身躯被抱住,背脊抵靠着男人宽厚的胸膛。

「你待朋友总比待我好。」他说,语气中是不愿掩饰的嫉妒与哀怨,「所以我才时常忍不住要激你生气。」

典漆陷在伤心里无心同他计较,扁着嘴扭过头抬手在脸上胡乱地擦。

于是听见殷鉴的叹气声。男人绕到他身前,拉下他脏兮兮的爪子,用丝帕替他抹泪:「你还没为我哭过呢。」

灰鼠抽抽搭搭地说:「你不值。」视线却心虚地不敢落在他那张美得天怒人怨的脸上。

看他一脸别扭的表qíng,殷鉴还是「扑哧」一声笑了,手指头点上他不算高挺的鼻梁:「别哭了,本来就不怎么样,越哭越丑。」

气得典漆张口想咬人。他伸手,顺势把人带进怀里,满满抱个满怀:「放心,他要找的人一直在等他。」

灰鼠疑惑地看他,他望着道者消失的方向,眼中意味深长,再低头,却是一派温柔笑意,湛蓝的眼眸蕴满深qíng:「走吧,我们回家。」

隆冬时,自远方传来消息,楚耀之弟楚眸回归蛇族。面容稚嫩的娇小女子仍在传闻中扮演着青面獠牙的恐怖角色,她那个常带着一脸诡异笑容的弟弟却成了大义灭亲的昂然英雄。是他公开了楚腰的死讯,凭证是她常系于发际的一根墨绿丝带。

「他向来有一副好口才。」殷鉴徐徐说道。

典漆问他:「下次相见,你会杀他吗?」

殷鉴不假思索地摇头:「我去见他gān什么?况且,他又怎么会来见我?」

灰鼠茫然,他低头径自喝着茶,言语间颇为斟酌:「当日他来找你,不过是想要我一个日后不再寻他生事的承诺而已。」

典漆瞪大眼睛听,忽然觉得背脊一阵yīn寒:「他、他早就料到楚腰会死。」

沉默的神君不点头不摇头,湛蓝的眼眸间一片了然。灰鼠缩在火炉边,浑身发冷:「他说,他喜欢楚腰的。」

「大概吧。」男人的语气并不肯定,瞧见典漆震惊的模样,伸手来揽他的肩,「可他毕竟不是他姐姐。」

一母同胞,可以喜欢同样的颜色,可以拥有同样的笑容,可以胼手胝足亲密得无以复加,可是,心思却可以天差地别。穷尽一生,于楚腰,只有一个杀字,于楚眸,世间远非如此单纯,除了爱,还有太多太多可以追逐。

「再过一阵是不是可以称他妖王了?」典漆有些黯然。

殷鉴摸着他的发:「你在意?」

典漆缓缓摇头:「只是……」只是什么呢?却又说不上来,妖王楚眸,这称呼还太过陌生。

无端端怀念起当日那个倚着墙根摆弄风qíng的诡笑男子,他说:「我喜欢她,自小就喜欢。她是为杀而生,我生而便是为了照顾她。」低眉敛目,满含不舍。于是固执地相信,纵然他欺尽了天下,在连篇的谎言里,只有这一句或许说的是真实。到头来……原来依旧半真半假。

殷鉴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一味凑近了来吻他的发角。不成体统的神君信誓旦旦:「若是你想,我去替你把妖王之位夺来。」凌霄殿上的玉帝陛下听了,定然要一个五雷轰顶劈了他。

典漆用食指戳他不断贴来的额头:「去,去,胡说什么?」

他「哈哈」地笑,咬了灰鼠的手指头,从手指尖一路啃到舌头根:「那还是乖乖地同本君作伴吧。」

呸,不要脸。也不看看现在住的是谁的屋子。

城中岁月倏忽而过,热闹却亦平淡。大雪封城时,卖力的捕快还不忘认认真真巡城,典漆眼睁睁看他自跟前走过,已经有许久没有同他一路闲聊了。忍不住张口把他叫下,肥嘟嘟的小捕快跨着他的长刀,dàng着两块腮帮子ròu笑得开怀:「啊呀,阿漆!」一双小眼睛瞇fèng得快要找不到。

连日如天气般yīn霾的心qíng便在他的笑脸底下消散不见了。典漆伸手摸他的头,理他的衣襟,拍他的脸:「几天不见,怎么瘦了?」

他只顾低头「嘿嘿」地傻笑,一派天真地答:「瘦些好,瘦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