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页

2020年2月19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有一次,他自己拿了张“设计图”,去找铁匠铺,要打一把真枪。师傅一看,当即就摆手拒绝:“你这孩子,胆子真大。谁敢给你打真枪?这图哪儿偷来的?赶紧走!”

第二次,谢陆就学了乖。他把枪的零件,拆成好几个图,到好几个铁匠铺去打。这花了他将近一年的积蓄。几个月后,他终于拥有了自己的第一把枪。子弹用的是铅弹,打不死人,但足以致残,打飞鸟走shòu更是不在话下。当他第一次开枪,打中了山上一只野jī的野jī,终于感觉到,某种压抑在身体深处很久的冲动和喜悦,得到了解脱和释放。

这支枪是他的秘密,他谁也没告诉,甚至都没告诉爷爷。他只是每天回家越来越晚,他频繁逃课,有时候甚至周末两天都住在山上——反正也没人注意到。他把打来的野味儿,卖给市区的餐馆,换来的钱足够应付自己的日常开销。

十四、五岁的少年,却活得像个十足的猎手,甚至渐渐在周边山区小有名气。因为他的猎物,总是眼睛被she中。

这只有万里挑一的神枪手,才能办到。

谢陆也有一种感觉。

每当他从山里出来,回到城市,回到家中,回到学校。他只觉得自己跟这一切格格不入。但他也清楚,自己不可能靠打猎活一辈子,父亲那间半死不活的小店,还指望着他去卖命。

可前路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十四岁那年,爷爷死了。是病死的。大概是怕他伤心,直至病入膏肓,躺在chuáng上动不了,才让人通知他和爸爸。

父子俩连夜赶到乡里,望着病榻上的爷爷,都哭了。爷爷却在笑,先握了握谢陆的手,说:“孩子,要好好过这一辈子,爷爷会在天上看你。”

谢陆哭得说不出话来。

爷爷又把爸爸叫到跟前,指着旁边的柜子:“那里有我攒下的一万块钱,你答应我,让陆陆去考she击特长生,不然我死不瞑目。”

爸爸走过去,把钱拿出来,点了点,流着眼泪点头:“好。”

遵照爷爷的遗愿,他的尸体在三天后火化。

乡里人都崇尚土葬,谢家的老人成了多年来唯一一个例外。没人告诉谢陆,但是他明白,爷爷执意火化,就是为了把钱省下来,给他去读she击特长。

半个月后,谢陆初中毕业,省体校同时发布了公开招生公告,其中she击特长生3个名额。

谢陆跟爸爸提了报名的事,但那段时间爸爸正为了下个季度的店租焦头烂额,每次他开口,爸爸就不太耐烦地摆摆手:“等我有空再说。”

谢陆怕耽误了,就自己去报名、体检、参加笔试……直至最后的she击选拔考试那天。

省体校在全国也是名列前茅,所以考试这天,几乎是人山人海。谢陆坐在考生中,身边不是市体校的尖子生,就是全国少年she击比赛的冠军。唯独他一个,当老师叫到他的名字时,表qíng有些疑惑:“谢陆?没有任何she击训练经历和成绩?”

“没有。”他答,平生第一次,手心出汗,感觉到怯场。

谢陆参加考试的那短短几十分钟,吸引了体校she击系全体老师前来围观。据说甚至连正在上班的校长,都闻讯赶到she击场,看这个相貌清秀、寂寂无名的少年的枪法。

“靶位再往后移动30米!考生开始自由she击。”

“10环、10环、10环……”

“后移30米!”

“10环、9。97环、10环……”

“换移动靶位!”

“10环、10环、10环……”

当考试终于结束,谢陆放下枪转身、考官报出成绩时,全场寂静无声。校长当场拍板:“把录取通知书给他,这心理素质、这枪法……这个小子我一定得要!”

谢陆怀揣着热乎乎的录取通知,回到了家里。路上他就按照老师讲的金额,大致算了算,爷爷留的钱,刚好够两年的学费,生活费、剩下一年的学费,还有其他费用,他可以自己再想办法。

十五岁的谢陆,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接近他的梦想。

也是,爷爷的梦想。

也是这一天,他第一次感觉到梦想被人撕碎的刻骨之痛。

当他把通知书递到父亲面前,父亲却长久地沉默着。

谢陆开口:“那是爷爷留给我学she击的钱,我必须拿回来。”

父亲突然就抓狂了。

他抓起通知书一把撕碎,谢陆惊得一下子扑过去,却只抢下一堆碎片。然后,他看到了父亲无比愤怒、无比鄙夷,却还带着几分窘迫的表qíng。他冷冷地拍着桌子站起来:“我早就说过了,你高中毕业就要到店里来帮老子。你爷爷临死糊里糊涂,你也跟着异想天开?你知不知道养一个特长生要花多少钱?老子哪里去找那么多钱?你爷爷的钱,早拿来jiāo房租了,老子养你不要钱吗?学she击?你没看到新闻说,那些奥运冠军都没饭吃,去澡堂给人搓澡?想到不要想!”

谢陆不明白,父亲这滔天的愤怒,到底从哪里来?他恨他的儿子吗?

不,他一直生活得这么愤怒,生活令他对任何事任何人都充满愤怒——从谢陆懂事的那天起。

谢陆捡起一地的碎纸屑,站了起来:“你不给钱,我就自己打工,去上体校。从今后跟你没有关系。”

“上你妈的体校!”父亲一脚踹在他身上,直把他踹翻在地,“老子不准!还敢跟老子断绝关系?你的户口本都在老子手里,你读什么学校是老子说了算。老子不让你去读,哪个学校能收你?他们敢?还没听说过敢bī人把孩子送去的!”

谢陆沉默了很久,从地上爬起来,上楼了。父亲以为他被打怕了,也就不再管他,继续坐下算账。

过了一会儿,就见谢陆背了个包下来,还戴着顶鸭舌帽。

父亲没理他。

父亲不知道的是,这一次离开,儿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

谢陆是在山里生活的第三个月,见到那个男人的。

那是个阳光清朗的午后,他坐在溪流边,正在清理刚打的一只锦jī。旁边还有一堆刚摘的笋——这是他今天的晚餐。

那个男人就这么从林子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高大的男人。

只是,与身后随从的冷峻jīng壮不同,男人穿着白色衬衣、深色休闲裤,出乎意料的年轻。他的脸上挂着笑,倒像是富家公子出游踏青。

他在谢陆跟前蹲下,用无比修长白皙的手指,拨了拨那只死透了的锦jī,然后问:“你就是谢陆?在省体校选拔考试里技惊四座却突然消失、现在活在山里走投无路的谢陆?”

谢陆看他一眼,没说话。

他又看了看谢陆背后的枪:“让我看看你的枪法。”

谢陆静默片刻,左手还拿着锦jī,突然就将后背的气枪一抡,枪口抬起、手指扣到扳机上。这些动作他做得一气呵成、速度极快,眼角余光瞥见那男人蹲在原地、半点不慌,他身后站着的两个男人却瞬间色变,快速从腰间掏出枪,对准了谢陆。

那是谢陆从未见过的、漆黑沉亮的枪身。

那是真枪。

谢陆就跟没看到两把真正的勃朗宁正对着自己的脑袋,仰头看了眼天,一抬手,扣动扳机。

一只刚从头顶飞过的翠鸟,掉了下来。正好掉在男人和谢陆中间。

谢陆将枪背回去,继续处理锦jī。那两个随从见状,也缓缓将枪收起。

男人却站了起来,双手cha入裤兜。

“谢陆,跟我走。”

谢陆抬头:“你是谁?为什么?”

男人却再次笑了,朝一名随从伸手,随从便将腰间的手枪拔出来,递给他。他一扬手,沉甸甸的勃朗宁就落在谢陆怀里。

“你背上的,根本不能称之为枪。你现在过的,也不是你应该过的生活。”他说,“有天赋的人,有他注定的命运和生活方式。我能带给你这样的生活。”

谢陆也站起来:“我凭什么相信你?”

男人静默片刻,慢慢笑了:“因为我能理解你,那种与这个世界的平庸,格格不入的宿命感;那种不惜燃烧一切、也要追寻自我的冲动。因为我始终在燃烧,并且被其中的魅力深深折服。

跟我走,谢陆。因为只有在我这里,你才会被容纳、被接受,并且永远不会再被人辜负。现在你十五岁,我向你承诺,五年之内,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伟大的she手。

当然,也是专属于我一个人的she手。”

☆、T番外之我不回头(2)

“以后就叫你T吧。”

“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

“你可以给它赋予很多种含义,但它也可以不代表其他任何含义。因为它就是你,T。”

谢陆——或者现在应该称之为T。他觉得,那个男人的思想,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深邃,也都要清澈。

他跟T印象中穷凶极恶的罪犯完全不同。

所以即使跟着他杀人,你也觉得天经地义。

从十五岁到二十三岁,T跟了他八年。

但只有头三年,在他身边。

因为就在第三个年头,那宗案子发生了。

那时恰好,也是T第一次作案。他是那人手把手教出来的,所以作案时延续了那人的风格:计划周密、擅察人心、心狠手辣、天衣无fèng。

8个人,一周内陨命,没有一点痕迹,被警方称之为“完美犯罪”。但T很清楚,自己根本只学得了那人的一点皮毛而已。

而他从不问那人,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他说杀,就杀。

只是在庆功的那个晚上,有人挑衅他:“T,你枪法虽然厉害,但其实啊,你是我们当中杀得最无聊的。趴在相隔几百米的远处,一枪gān掉一个,有什么意思?我就喜欢跟要杀的人呆在一起,跟她聊天,给她洗澡,闻她每一寸身体的味道,看她眼睛里出现越来越多、多得数不清的恐惧!然后,就在这种恐惧里,一点点的熬她,一点点的杀掉她——这才是真正的杀人。小子,要试试吗?”

T想都没想,答道:“不要!”

旁边有人低笑出声,这时,T就看到那人站在不远处的灯光下,静静地望着他。

T一时看不清,他的目光到底是惋惜,还是不悦,还是怜悯。

只是T很清楚,每天晚上困扰自己的那一双双沾血的手,从此,大概会跟随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