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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这里有多苦,路小漫有一种预感,一切都会过去。
“小漫!小漫!陈公公叫你呢!”小麦子的声音传来。
路小漫心里一沉,轩辕静川的高热一直没有好转过,这几日虽然不曾更严重,但持续高热对他的内府也是极大的伤害。
“怎么了?”
“唉,烧了这么多天,五皇子已经完全没神智了,昨日好好哄他还能勉qiáng用些汤药,现在是怎么叫他都没反应了!”
路小漫赶了过去,就看着陈公公跪在榻前不断磕头。
“殿下!求你醒一醒!求你喝口药!”
路小漫扣上轩辕静川的手腕,他的脉象比前几日虚弱了不少。本以为他的病虽然来势汹汹,但至少他有体力抗住,但现在看来只怕他体内的疮毒没那么快全部发出来。
“拿麦管来,就是灌也得把药灌进去!”
路小漫捞起袖子,亲自给轩辕静川喂药。以往他都会嫌药苦,路小漫担心喂进去了也会给他吐出来,但没想到昏昏沉沉的轩辕静川反倒将渡入口中的药汤全部咽下去了。
今夜对于轩辕静川而言,应该是xing命攸关了,路小漫叮嘱了宁伊好好照顾赵良仪,打定主意彻夜守在轩辕静川身边。她让小麦子去熬了米粥,将米粥熬至糊状,端来又以麦管哺入轩辕静川的口中。前几日他略微还有神智时还能勉qiáng吃下些饭食,如今若长期直接饮用汤药,牛尾糙的药xing颇为qiáng烈,会伤到他的内府,也会折损药效。
轩辕静川只喝了小半碗米粥便难受地转过身去。
这一整日他烫得厉害,一开始还会说胡话,可到后来,他整个人都了无生气地连睫毛的微颤都没有了。陈公公老泪纵横,拍着chuáng榻无奈道:“怕真是不行了……”
路小漫并没有放弃,她翻找着运进北宫里的糙药,而小麦子也是没日没夜地煎药没有丝毫怨言。
轩辕静川就这样烧到第三天的子夜,他的眼睛忽然睁开,喉间发出了喃语声。
“水……我要喝水……”
倚着chuáng头的陈顺脑袋一顿,欣喜若狂,“老奴这就给殿下倒水来!”
轩辕静川刚喝下两口,就全部都吐了出来。
“殿下!殿下!”陈顺本以为他醒了就是好了,谁知道他的身上却仍旧烫得厉害。
轩辕静川不发一言,躺在榻上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帐慢。
“殿下,您别吓唬我啊!”他推了推轩辕静川,可他的眼神却依旧茫然。
路小漫端着药进来,陈顺不说二话就来拽她,碗中的汤药差点烫伤她。
“你快看啊!殿下睁开眼睛了!可人却怪怪的!”
路小漫赶紧来到榻边,扣住他的手腕,不由得眼睛湿了。
他的脉象虚浮的厉害,这场毫无止境的高热耗光了他的一切。
看着她呆滞的表qíng,陈顺忽然明白轩辕静川不是醒了,而是回光返照。
他咬着牙,捂着脸哭了起来。
路小漫却吸了一口气,在轩辕静川身旁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殿下……既然醒了,就把药一口气喝了好不好?”
轩辕静川的目光忽然颤了颤,沙哑着声音开口,“我看见娘了……她笑得真好看……”
路小漫的手指一怔。
“我是不是快死了啊……”轩辕静川的声音平静的出奇,仿佛看透了一切,一点都不像个心智不全的孩子。
“殿下怎么会死呢!梁贵妃在天之灵也会保佑殿下早日康复安然无恙的!”
“她兴许是想我了……我也想去陪着她了……”轩辕静川轻轻一闭眼睛,泪水滑落下来,即便在这样憔悴的时刻,他仍旧是路小漫见过最美好的男子。
“我太傻太笨了,你们都以为我不知道,但其实我知道……你们在心里叫我傻子……娘亲不想我再拖累父皇了……皇宫也是个没意思的地方……每一天都是过着同样的日子……也没有人真的愿意跟我玩……”
路小漫曾经在心里叫过他一千、一万遍的傻子,却未曾想过会亲耳听他说出来。
原来他的内心深处比所有人都清醒。
所有的华而不实都被剥落,剩下了他孤独的眉眼。
“我想娘亲……我累了……想躺在她怀里好好睡一觉……”
她一直以为他只会说“陪我玩”、“不好玩”,他想要的从来不是玩,而是有人真正陪在他的身边包容他的任xing看见他的孤独。
“如果殿下不想吃药,我们就先不吃了。可是殿下一连睡了三、四天,再睡下去就变成懒虫了。小漫跟殿下一起说说话,好不好?”
路小漫将药放在chuáng头,侧着身倚着榻,轻轻将轩辕静川搂在怀里,手指抚过他的额头,将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上。
轩辕静川的身子颤了颤,良久,沉着嗓音道:“你这样抱着我,会染上痘疮的……”
“如果会染上,我早就染上了吧。”路小漫笑着蹭了蹭轩辕静川的头顶,“殿下不是说想躺在娘亲怀里吗?虽然我不是,但殿下就当作搂着你的就是梁贵妃吧……”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我就快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也不会记着你对我的好……”
“有时候我们对一个人好……并不是为了让他记得。而是因为他对自己重要,所以控制不住自己要对他好。”
“我听不懂……”
本以为他会十分疲惫,可却意外地睁着大大的眼睛,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看清楚。
“你可不可以让我懂?”
路小漫微微一笑,手指伸进他的发丝里。他的发很软很柔和,令人产生娓娓道来的愿望。
“殿下,我小的时候……村子里就像现在的皇宫一样起了痘疮瘟疫……我的哥哥先染上了痘疮,他发热的厉害……吃不下东西也认不出家里的人……突然有一天……他清醒了起来,对娘亲说想要娘亲抱着他……父亲说不行,因为这样娘亲也会染上痘疮的。可娘亲不说二话就抱着哥哥,一直拍着他的肩膀,还唱着歌……哄着他睡觉……那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歌,母亲一遍一遍地唱着,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来……直到哥哥在娘亲的怀里去了,她还是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最终,娘亲也染上了痘疮……父亲将我和爷爷送去山上,离家时回头的那一刻,我很羡慕哥哥……真的好羡慕……就像殿下说的,哥哥去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了,也不会记得娘亲为他所做的一切。但这不重要,无论再重来多少次,我知道娘亲还是会抱着哥哥,一直哄着他。”
路小漫的眼泪很烫,却有人将她的泪水抹开。
那是轩辕静川的手,他小心地用没长痘疮的无名指抚过她的脸,当他仰起脸来望向路小漫时,是那样虔诚和小心翼翼。
路小漫抿唇一笑,轻轻抓住轩辕静川的手指,“我最后悔的事qíng就是放开了我的家人……如果当初我抱着娘亲就像她哄着哥哥一样陪她到最后……就算我会得痘疮……我也一定会比现在快乐许多!”
“别哭了……别哭……”轩辕静川的气息如此柔和,那一刻的包容和*怜,令路小漫想起了安致君。
路小漫甚至觉得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殿下……我一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爷爷带我走……等我长大一点,才明白了过来。父亲不想我停在那里……我跟着爷爷出了村子,爷爷教我医术,但他自己也是个赤脚大夫,没治好几个病人……我们没了钱,只好一路行乞……日子很苦,有一顿没一顿……可是我见过千里碧湖,欣赏过南川的云雾峰峦……品尝过各地的风俗小吃……虽然都是别人吃剩下的……我代替父母代替哥哥活着,用我的眼睛去看他们从未看过的风景……殿下,这个天下很大……绝不止皇宫这么大。也许殿下并不是众多皇子之中最聪明最有才华的那一个……但我相信只有你才能看见他们看不见的东西……”
因为她相信他的心最平静。
轩辕静川的唇角微微翘起,“小漫……你娘亲给你哥哥唱了什么歌?我也想听……”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小漫”而不是“小馒头”。
路小漫那瞬间动摇了,是不是这场痘疮让这个长不大的皇子忽然清醒了。
“三月柳絮纷飞……野糙石板从中摇……我背着鱼篓钓竿……踩着山间清凉溪水……”
她轻轻拍着轩辕静川的肩膀,就像当年母亲哄着哥哥时一模一样。
她希望轩辕静川能好好活着,哪怕永远没心没肺地见人就嚷嚷要和他玩。
眼前忽然浮现出他专心致志坐在桌前编着糙蚂蚱的qíng形。也许他被糙叶划破手了会哇哇大叫,也许会因为总编不出想要的糙蚂蚱而发着脾气,有许多的也许,但他会一直坐着那里执拗着要折出永远不可能折出的一千只糙蚂蚱……
路小漫太累了,唱着唱着,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倚在她肩头的轩辕静川却缓缓睁开眼睛,费尽了力气伸长手臂将chuáng头的那碗药端了过来,他的手指颤抖着,却咬着牙将药汤全部饮入喉中。
药碗跌落在褥子上,轩辕静川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靠着chuáng头,望向路小漫的侧脸,十分用力似要将她刻进眼睛里,一切最终沉了下去。
陈总管进来时,就看见轩辕静川的额头抵在路小漫的肩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去了……
那一刻,陈总管不再诚惶诚恐轩辕静川的病qíng,他更害怕打扰了这样的宁静。
因为他相信只有此刻是轩辕静川这一生真正平静的时刻,没有了万人的嫉妒,没有了他人心底的嘲弄,他简单地躺在一个真的关心自己的人的怀里。
陈顺小心翼翼拿走褥子上的药碗,替他们两人拉了拉薄被。
月光沿着窗沿流转,树影姗然,白昼微曦,一只鸟儿落在枝头,发出清脆的鸣叫。
路小漫一顿,盈盈转醒。她感受到肩头的重量,低下头来目光便坠落在轩辕静川静谧的睫毛上。
“殿下……”路小漫轻轻将轩辕静川托起,放回枕上。那一刻她忽然惊觉他已经完全凉下来了。顿时,她心中惊恐非常,自己怎么能睡着呢?
难道说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轩辕静川他……猛然想起在母亲怀里离世的哥哥,路小漫的心被掐住不得喘息。她颤着手指触上轩辕静川的手腕,却发觉他是温暖的,他的经脉跃动着,虽然虚弱却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