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部分

2019年11月4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她开玩笑说:快点进去,观众肯定会觉得值回票价。

我不,我不想进去,喧宾夺主的事我不干,我上台去装什么大头蒜,我还是压低帽檐在门口把票卖好了就行了。

一开始是笑着说,接着开着玩笑说,她那天变得很唠叨,反复说了好几遍。

她扒拉我,从凳子上拽我起来,她说:今天来的人里肯定也有你的读者,你如果上台帮忙敲敲鼓,松脸上也有光……

我说:快拉倒吧,我又不算啥名人,再说,松又不是虚荣的人,咱别整这些没用的……卖票也是帮忙哦,干吗非进去,大家这么多年的朋友了,用不着的。

她看我一眼,咬着吸管想了想,笑了笑。

我以为她会损我来着。

她说:好吧,也对。

一直到几天之后,我才忽然想到,她其实是想让我更加直接地去挺一下靳松吧。

靳松那时清苦,空有满腹才华,尚未被众人所认知,而我已经有了百万读者百万册的销量,按世俗的界定法貌似已经过得好了起来……

就像是我翻栏杆的时候,她在楼上给我打的那束手电追光,虽然就算没有那束光我也翻得过去,可是每当那束光从天而降,总会心里一暖,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翻栏杆。

我本可以也为靳松打一次手电的……

这种后知后觉让我惭愧了一会儿,我不好意思给靳松发信息,想给月月打个电话,后来却没打。

她是月月,她会谅解我的。

不知道为什么,当你和一个人太熟悉了,莫名其妙地会做出许多无脑的举动,比如会自然而然地替他原谅自己,比如会理所应当地忽视他的感受,比如会越来越少地主动沟通,总认为他会理解的他会明白的他会无所谓的。

那些无所谓,往往不是一般地有所谓。

很多端倪,都被那时候的我无所谓了。

……

我出到第二本书的那一年,各个平行世界重新恢复平衡。

艰难的时光已经过去,各方面的状况都已好转,再路过北京时已不住月月家,重新住得起酒店。

但只要去北京,和以往一样,总要和月月约着吃几顿饭。

她不和我抢单,只是偶尔对吃饭的地点有些不以为然,有两次她放下镀银的刀叉,似笑非笑地说还是去吃小火锅吃小烧烤比较自在。

我白她一眼,矫情了不是,咱俩吃啥不是吃,今时不同往日,快别老琢磨着给我省钱了……

有一次吃饭,我给她夹菜,露出手腕时,她扫了一眼,问:高仿的?

我索性把手腕戳到她鼻子底下,说:是正品,好看吗?新买的。

她不看,拄着筷子笑了一下,损我道:等你买了百达翡丽了,再给我炫吧。

炫?有点过了哦!怎么这么说我。

她眼睛不看我,慢慢地吃着饭,半晌,丢过来一句话:大冰,别变……

我应该给她解释一下的——

你认识我这么久,应该知道我他妈并不是在炫,也永不会是个靠名车名表来自炫的人,之所以买这块绿水鬼,是因为……

可当时的我没解释。

我白了她一眼。

之所以买这块劳力士,是因为曾经有过一块劳力士。

当主持人时买的,素日里不戴,上台时撑撑场面。那块表见证了我最后一段主持生涯。

当了写书人后的第一年,为了预备100场读书会的路费,卖了。

我应该把这些都原原本本地告诉她,我不说,她又怎会理解。

可那时候的我懒得说,认为并不需要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只是白了她一眼。

你是月月哦……

很多话我没和她说。

可笑千里迢迢赶来排练室探班,我没和大家一起给她接风,原因我没去说。

好几次因为突发状况或紧急工作而临时取消的见面,原因我没详说。

……

该说的没说,很多原本可以避免的误解……

误解积水成潭,堰塞成湖,又猛地破堤,骤然变成我和她之间的一条河,一个陪伴过你最艰难岁月的朋友忽然就站到了河对岸,任你不服不解不知所措河水也奔涌不停歇,隔岸傻站着,很多话再想说,她也听不清了。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

我是在那一年最荣光的那一天失去她的。

(七)

所谓荣光,从不是曾经的首席主持人名号,后来的野生作家图书销量。

最荣光的那天,也不是指任何一条红毯或任何一方领奖台。

2015年我最荣光的那天,有一场梦幻般的音乐会。

歌者不是我。

2015年8月8号,北京北展馆,人们从天南海北赶来,听一群完全没有任何名气的歌手给他们唱歌。

台下3500个观众掌声雷动,台上是我那群流浪歌手弟兄,全都来自我曾经当过歌手的那个平行世界。

那天追光踩在脚下,我拎着沉甸甸的麦克风来到舞台中间。

我说谢谢你们来,我说谢谢你们给的机会,很多年后,一群曾经的街头流浪歌手会记得,普普通通的一生中,他们曾有尊严地站上过千人大舞台。

我说我手也残疾嗓子也烂,这辈子也不可能是个好的歌手……

既然当不了好的歌手,那就当块上马石好了——今天起,我不再当什么民谣歌手了,我只当个民谣推手就好了……跟情怀无关,什么狗屁情怀,我只是想完整了我的这个平行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实现不了的音乐理想,我的兄弟们会替我去实现。

我说这是一场接力赛,我和我的兄弟们跑第一棒,咱们试试看,看看能不能跑赢所谓的出身和命运,看看能不能跑赢这个所谓的机遇匮乏的时代,自己给自己跑出一个世界。

……

那是一场让我永生难忘的音乐会。

我听到的是此生最热烈的掌声,不是给我的,是每首歌的间隙鼓给歌者们的,一群默默无闻的流浪歌手被一群普普通通的人鼓励和认可着。

如此扯淡的世界里,如此梦幻的场景。

我站在台侧掉泪,巨大的骄傲和荣光无法言说。

没人知道这场演出冒了多大的风险,历经了多艰辛的博弈,以及承受了多少明刀暗箭。

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去说,咬紧牙关扛下来就好。

扛住那些紧张和焦虑,扛住那些忐忑和心慌,扛住那些怕!怕出错怕疏漏怕有舞台事故怕被勒令叫停怕有人提前退场……怕观众们给我的兄弟们鼓倒掌,不喜欢那些歌。

从项目启动那天开始怕,一直怕到演出结束大幕落下。

越怕越扛,你不是最擅长扛吗?!

你能扛起2013,难道就扛不了2015吗?

终于扛下来了,这只手电没脱手掉地,这束光柱终于亮到了最后,照着大家翻过了栏杆。

一并翻过去的,还有我自己。

翻过了这个栏杆,还有什么栏杆是不敢去翻的呢?

庆功宴上我喝大了,十几张桌子,和每一个人碰杯,每一杯都干了。

月月月月,你在哪儿?你怎么坐到最角落这桌来了?

月月,你说什么?今天是可笑的生日?她一个人先回去了?唉该死!我给忙忘了,我一会儿给她打电话……

月月,你是问为什么没安排小植上台吗?这场演出有好几个合作方,时长和编排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回头有时间再和你详说。

月月,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四周太乱了,我回答不清……

还是喝酒吧月月,今天先不聊别的,别那么严肃了咱们高兴一点,好吗?

月月月月,你觉得今天牛×吗?

我跟你说今天只是个开始将来会有一系列的全国巡回演出还会有无数场完全免费的音乐会去他妈的行业规则吧老子不信这个邪我们一定会自己给自己创造一套完全不同的游戏规则……

新的游戏规则啊,月月,多牛×啊!

月月月月,这份牛×也是属于你的。

……月月,你怎么不喝了?

月月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我没能送她,我喝成王八蛋了。

听送我回酒店的朋友说,我从箱子里翻出笔记本,抱着,吆喝着要改稿子。

他们说我在房间里横冲直撞,满世界找一张餐台。

我没有再在那张熟悉的餐台上写过东西。

那天晚上之后月月再没主动联系过我。

(八)

过了很久,我才发现她的朋友圈屏蔽了我。

那段时间我闭关整理书稿,中断了几乎所有与外界的联络,为免琐事扰心,很久没有翻过微信,偶尔得空翻了一翻,讶异地发现她的朋友圈是一片空白。

起初以为是误操作,信息发过去提醒她,她没回,于是也就明白了并非是无心的。

憋了一肚子的费解,再路过北京时约她见面,电话里说是忙,改天吧。电话里语气平淡,些微的冷漠。

发了一串省略号过去,几天后才再回复我,只一句话:知道你也忙,好好忙吧。

那时的我尚未想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只以为是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并不知道已经失去了她。

不明就里的气,最气人,尤其是来自朋友的,我捏着手机立在登机口,气得哆嗦。

于是,很久没再有联络。

又是一个春天,我在大理小住,无意中从另外一个朋友的朋友圈里看到了她,她也在,应该是过来旅行的。

我发信息给她,编辑了长长一条,没发,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