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部分

2019年11月4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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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的那个冬夜,我焐热手机,把所有想说的话写了下来。

握着手机在风里坐了很久,没有点发送键。

所有想说的话,不过两个字:谢谢。

沈晓月,除了一声谢谢,我又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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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游人

不过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城,并不代表自由,也代表不了自由。你若盲目爱它,它并不会同样去爱你。

你若把它当自由去爱,它反倒会扔条新的锁链给你。

不过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城,并不是乌托邦,也从不是乌托邦。

你若能平视它,自得欢喜,自得清趣。

你若神化它,它只会用失望去帮你更加失望你自己。

想突破却没有方向,想改变但没有支点,想按部就班却心有不甘。

想换一种活法,却不知该去哪儿换,怎么换。

于是,梦游人说着梦话,流落在人间。

(一)

小洋芋上海小囡,精致的妆容,得体的发型,泯然于众。

她是典型的小公司白领,挤地铁,吃盒饭,朝九晚五打卡上班,理智地度过漫漫人生。

理智的同事、理智的家人、理智的生日派对和相亲。

一眼可以望到头的路,庸常地从众而行,理智到麻木不仁。

想突破却没有方向,想改变但没有支点,想按部就班却心有不甘。

和那个年代里的很多年轻人一样,想换一种活法,却并没有人教过她该去哪儿换,怎么换。

一来二去,轻微的抑郁。

午夜越来越漫长,入睡一天比一天艰难,每个清晨都不新鲜。

偶尔找人倾诉,屡屡搞得讪讪,旁人并不关心她无处安放的苦闷,只道她是无病呻吟的闲。

于是,她攒了年假出去放空,和那个年代不少囿于都市的小生命一样,仓皇地溜出人群,忐忑而期待地投奔所谓的自由和遥远。

没人警告过她如何去躲避泥沼和陷阱,一如没人懂得如何去告知她权衡和平衡。

她如扑火飞蛾,一头扎去了一座遥远陌生的小城。

嗯,那时候大部分人还没听说过丽江。

丽江也尚未被以讹传讹,众口铄金。

和现在的它不一样,那时的它游人稀疏,原始简陋,不过一座自在随意的小城,尚未熙攘繁华鱼龙混杂,尚未被抬举和追捧,尚未被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地污名。

关于它的过去和现在,一样的地方倒也有:

可容过客,可容短梦,对满怀预设的孤注一掷者,却总是去留无情。

不过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城,并不代表自由,也代表不了自由。

你若盲目爱它,它并不会同样去爱你。

你若把它当自由去爱,它反倒会扔条新的锁链给你。

只有安心入俗才能真正住得下去,柴米油盐,饮食男女。

真正常驻下去的人,都不会高估它,该有的庸常、无趣一样都不会省却,你越高估它,那些烦恼和琐碎越变本加厉。

不过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城,并不是乌托邦,也从不是乌托邦。

你若能平视它,自得欢喜,自得清趣。

你若神化它,它只会用失望去帮你更加失望你自己。

你有你的幻念执念,它有它的无奈和无情。

你若把它幻想成一种完美的生活方式去膜拜追寻,它会遂了你的心意,幻化出海市蜃楼赠予你,然后骤然翻脸,趁你不备踹翻你绊倒你打哭你留道大伤疤给你。

……这些话重复再多遍,大部分人也懒得去听。

听了也不肯懂,懂了也不肯信,信了也不服气,不服气的人总认为自己会是个例。

比如,起初的小洋芋。

(二)

小洋芋爱上了一个歌手,一并爱上的还有那场丽江梦。

那时候的她,把他和它当成自己的安眠药,心甘情愿地跌进一场深睡眠。

和那个年代里的很多年轻人一样,漫长的匮乏和抑郁……猛然梭哈,押上所有的侥幸去换一场梦,并把那梦当作新生。

于是毅然决然地辞职,告别所有的清醒,她剃了光头,陪着歌手卖艺在街头。昂着的青皮脑袋,就像一颗圆圆的青皮西瓜,她半蹲在他旁边打手鼓,他唱歌,她就打鼓,双眼微睨,乍一看像个刚还俗的大尼姑在进行一场仪轨独特的修行。

我猜她那时心里有种别样的快感吧,无论是从外表还是行为模式看,都是一种对过往世界前所未有的对抗和颠覆。

她那颗光头其实也算是武器吧,昂然示人,破釜沉舟。

她留给我的印象是棱角分明到有点儿二,不论看谁,眼神里都带着点儿不加掩饰的对立感。

或许她之前是个平静普通的上海小白领,但我无缘得见。

人在颠覆自我的时候总会走向另外一个极端,当下有多么小桀骜,昔日就有多么小平凡……我记得她胸部饱满,红唇也饱满,嘴上永远跩跩地叼着半支烟。爱喝酒不爱说话,别人讲笑话的时候永远是冷冷地破梗的那一个。

不怎么在乎给人留颜面。

我坐在自己的小酒吧逗客人玩儿:

有只鸟在天上飞,它只用一只翅膀飞,你们说为什么?

她在一旁不等别人思索,立马接口:

因为它愿意。

还有一只鸟也在天上飞,它只有一只翅膀……

她依旧不看脸色地接话:

因为它很坚强,唉,这个冷笑话我早就知道了。

她说话做事都不太在乎其他人的感受,二十大几发育良好的大姑娘了,依旧仿佛一个叛逆期的不良少女。

并不生她的气,明白的——理智的日子过得太久了,刚刚才开始体验青春期。她正试着在自己的梦中自己选择发育的方式。

或幼稚或拙劣,或只有靠对立才能获得借力。

有好几回我看着她,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拍拍她的肩膀,像拍17岁的自己那样。没拍,怕拍了会忍不住劝,劝啥呢劝,已然走到这一步了,谁又能靠劝把她劝回上海去。

已然走到这一步了,那就好好在这里生活吧……

早一点度过这场迟到的青春叛逆期吧,才能去遭遇和面对那些异曲同工的问题,不然,只会重复着另一个上海而已……

若只从显性上看,她那时在经历一场貌似很认真的爱情,貌似会被很多人羡慕的那种。

她从不喊他的名字,只喊一声“喂”。

他却很喜欢喊她的名字“小洋……芋”。

胡子拉碴的男人拉长声音喊,有种微妙的温柔。

他来自乡间村寨,不务虚,给她起的这个外号,实惠又管饱的意思。

接纳她性格的人不多,她结识的朋友不多,天天糖粘豆一样贴在他旁边。

她把他当作契机和支点、新生活的门闩,对他是发自真心地好,屁颠儿屁颠儿的,再饥一顿饱一顿也受得,再破风漏雨的出租屋也住得。

有时候街头卖唱,雨里护着鼓,撑着伞。有时候来着大姨妈,阴冷冰凉的石头上一坐就是一天。生意很差和生意很好时都会打烊很晚,她背着鼓跟在他身后,走进我的酒吧小憩,有时候夜里11点,有时候夜里12点,然后回家吃一顿补充体力的消夜或晚饭。

眼耳口鼻舌身意,她好像关闭了部分感官,并不觉得苦。

……应该是苦的吧,不肯让人看出来。

他们租住一个小木屋,十来平方米的简易房。

楼下是厨房,有口好大的锅,阁楼上除了床和琴,别无长物。

床单是扎染布的,摸上去粗粗的拉手。他们搞来块灰色的地毯铺在地板上,算是沙发、餐垫和茶桌。

为了省钱,总是自己买菜开伙,油烟爬上阁楼落在被面枕面上。

我想,这样的床,她之前在上海应该是从没有睡过的,这样的房间也未必是她曾经能想象得到的,这样的贫寒她能发狠过下来,靠的应该不仅仅是勇敢。

有段时间,我常去他们租住的小木屋吃饭。

他很会蒸米饭,也很会吃米饭,把吃饭叫作“干饭”,干掉的干——必须咬牙切齿地发音才能契合出那种神韵。多年过后,我认真总结我认识的特殊吃客们,有的奇能吃辣、有的嗜食生食、有的蹭了半辈子的饭,还有的简直是山寨版的蔡澜……

而在饭量上,他是其中当之无愧的冠军。

他吃米饭是不用碗的,一般是用汤盆,冒尖的一小盆,菜铺在上面。

他有把专用的勺子,用了很多年,小花铲那么大,我有一回试了一下,根本塞不进嘴里去。

我没见过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有他那么享受的,他甚至是眯起眼睛陶醉其中的,永远是把碗擎到脸上,45度倾斜着那只小盆,与他对坐是看不见他的嘴的。而且他有个很神奇的本事,会翻着手腕儿在饭桌上挨个儿盘子练擒拿,可以一筷子夹走小半盘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