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部分

2019年11月4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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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简直是神技,反正我怎么练都练不会。

一度我认为他其实不是在吃饭,只是在储备燃料和能源,谋生不易,需加满油充满电。

很多信徒在正餐前会默语诵祷,南无诸天真神,他也有这种仪式化的习惯,每次吃饭前都会虔诚地说:吃饱了才有力气讨生活。

顿顿都说,包括消夜,消耗的永远比摄入的多,其实和什么享受美食无关。

确实也不算美食,不过粗茶淡饭。

卖唱卖碟的收入买米买菜,她坐在他对面,端着属于她的那只小碗。

不论如何颠覆人生,过往生活的痕迹总是难改,吃饭时文文静静的样子小洋芋是改不了的,包括拿筷子的姿势,落筷子时的位置。

总之,很有教养的样子,没挨过饿的那种。

一并改不了的,还有打理房间的习惯,简陋的小木屋被她收拾得并不凌乱,舒适谈不上,温馨还是有一点儿。

那是个带有一点儿梦幻色彩的小木屋,起风的时候,整栋木头房子会有节奏地轻轻吱吱嘎嘎,像是一对耐力持久的爱侣,缠缠绵绵地在行周公之礼。

话说,不起风的深夜,我路过那栋小房子,它有时候也会有节奏地轻轻吱吱嘎嘎。

和所有情侣一样,两个人也吵架。

一个生气了噔噔噔前面走,一个背着吉他急促促地后面追,把青石板的路踩出一连串干脆的响。不吵架的时候,两个人偶尔会钩着小指走过大石桥,甩啊甩啊的,把清寒的日子搅拌得浓郁而黏稠。

卖解苦,卖艺难,街头撂地的生意劳身劳心,有一个时期尤其艰难,当时古城开征古维费,市容执法力度骤然增强,流浪歌手作为非法流动经营者,每天被撵得“狼奔豕突”。

对策也迅速出现了,很多流浪歌手身旁诞生了一个新的岗位,专门负责望风,一见制服出现,立马风紧扯呼暗语相赠。

小洋芋那时也担负起了这一职责,一边打鼓,一边望风。

她那时已经打了很久的鼓了,眼睛的左顾右盼并不会影响手上的惯性,只是弦一绷紧,声音自然也不再轻松。

毕竟道高一丈,人家执法队员换了便服,夹在听歌的人群中鼓掌,还蹲下来问问碟片的价位,然后笑笑地抓住吉他:不好意思兄弟,琴没收了。

出现了流浪歌手和执法队员之间的激烈对抗,半年的时间连着好几起流血冲突。

一把吉他往往意味着一个流浪歌手的全部身家,愿意为此拼命的,大有人在。

他们也被没收过数次吉他,我目睹过一回,据说那是跟了他十年的一把琴。

他和旁人不一样,完全不反抗,低着头收纳碟片、口琴、摇铃,脸上一抹笑,逆来顺受的一抹笑。

被同行欺辱,被游人轻蔑,被制服制裁……他惯走江湖明白唯有淡定相对,她却不能忍,几度梗着脖子昂着光头和人怒目相对。

他起身拦她,不显山不露水地暗拽住她,重新把理智传输过去,一并传输过去的还有强颜欢笑、尴尬和无奈。

动手打是不可能的,她也并不具备街头吵架的经验和履历,每每攥着拳心理智地坐回原位,红红白白的脸,一闪而过的含羞带忿。

路终归是自己选的,食物链的底端,她和她爱上的爱情。

她爱的到底是什么?我猜,她自己也很难说得清。

他们动过成家的念头,一起回过上海,返回丽江后却不曾提及和家长们交涉的情况。

用脚后跟也能想出他们所遭遇的尴尬,不同的金钱观,不一样的人生轨迹,不可预期的未来,不知根底的男人……

在上一代人眼里,不管他长得有多帅气,终究不过是个流浪汉,朝不保夕那种。

阻力越大,反作用力越强,她愈发叛逆,愈发彻底地下注到这段爱情。

能投入的一切她皆毫无保留,不论是物质、青春、未来还是身体。

她赌得很凶,几乎是为了赌而赌,已不去在乎输赢。

他发梦攒钱做专辑,她理所应当地配合,陪他枯守街头白天黑夜地挣散碎银两,手打鼓打裂了就缠上胶布继续打。

那些白日梦,别人再劝他,她也不劝,她不是支持或理解他的追求,只是理所当然地配合,睡着的人怎么能叫醒另一个做梦的人,于她而言,这场丽江行,本身就是一场梦游。

她在滇西北街头晒黑了脸,布满裂纹的手捧着这份亦幻亦真的感情,整整陪了他两年。

后来她终于累醒了。

两个人的梦做完了。

完了就是完了,无须赘言。

(三)

按照常规的故事走向,小洋芋顺理成章地回归十里洋场。

他俩之间或许有过生离死别,又或许是撕B翻脸……但非外人能知晓的了。

像许多过客一样,她很快被人遗忘,不再被人提起。

没人在乎她曾经的孤注一掷,没人关心她大梦初醒后的两手空空、何去何从。

此类碎梦故事在那座小城不稀罕。

这座小城可容过客可容短梦,但对于那些满怀预设的孤注一掷者,却总是去留无情!

若干年来,它用它的方式提示你去平视它。

它用它的方式告诉你它不过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城,和其他所有大大小小的城无二,并不代表自由,也代表不了自由。

你若盲目爱它,它并不会同样去爱你。

你若把它当自由去爱,它反倒会扔条新锁链给你。

你若把它想象成一种完美的生活方式去膜拜追寻……除了伤疤,它并无其他礼物赠予你。

我却还记得小洋芋写的歌词:

我会一直陪着你,不管刮风还是下雨

晴天时候陪着你,阴天依偎在一起

你是我今晨的奇迹,漫长的一天我们在一起

如果上天安排你明天离去,走遍天涯我要找到你……

少女情怀总是诗,小洋芋的这歌是首梦话诗,写给她所爱上的丽江,以及她所爱上的爱情。

他老唱这首歌,不论小洋芋在的时候还是离开后的数年。

我听不出歌声中有什么变化,他唱得很坦然。

有人故意提起小洋芋,来暗贬这个故事的有始无终,他不解释,只是挂起一抹笑,我能读懂那笑,除了逆来顺受的一抹笑,他又能做何反应?

我有个杭州朋友,他说他从不会把“一直”“永远”这样笃定的词挂在嘴边,他说:我觉得除非到死之前那一刻,人都没资格轻易使用永远二字。

我有个济南弟弟,他肋骨上的文身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有位师父,他开示我时说:有一种逻辑关系叫信心、愿力、修行。

小洋芋呢?

爱做梦的小洋芋,梦醒了的小洋芋……滚啊滚地滚进丽江红尘,又滚回另一个红尘的小洋芋哦,你说梦话时曾秉持过怎样的信心?

我想象不出你大梦初醒时的模样,也不知道你会如何去解读这场泡影。

(四)

2010年小洋芋重新出现,不过已然是游客的身份。

她皮肤变得白嫩,留起了长发,穿着宝姿的套装裙。

小洋芋重新变回了那个清醒理智的小白领,坐在我的小酒吧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大声地笑大口地喝酒。

她坐的不是我的小酒吧,是她不堪回首的丽江地。

我见不得那些欲盖弥彰的伤心,把她撵了出去。

自此再也没见过她。

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

这是最繁杂的时代,这是最贫瘠的时代。

想突破却没有方向,想改变但没有支点,想按部就班却心有不甘。

想换一种活法,却不知该去哪儿换,怎么换!

于是前赴后继折翅铩羽,两手空空黯然离去。

于是那些梦游的结局,大同小异。

除了旁观,又能做何反应呢?

我自此再没见过那个曾经爱梦游的小洋芋。

小屋西安分舵·丁唯哲《穿花裙子的姑娘》

小屋大理分舵·王二狗《溺水的人》

某个普通人的选择

这篇文章略费脑,且毁三观,若你读了,而且读完了,我表示感谢。

若读到一半读不下去,莫要留情,果断跳过,去读下一篇。

请尽量理解——这篇文章并不是写给所有人看的。

另,若你读完了以后,非要把这篇文章曲解成我鼓励盲目辞职退学去流浪,那你果断病得不轻。

特此声明。

每个人都一样。

从年少时的无措无助、年轻时的自卑自负,到日渐成熟后接踵而来的纠结百样,路口一天比一天多,逃不掉的躲不开的,一次又一次地度量、权衡和取舍。

每个人都一样。

最难的东西叫选择。

不较真于选择的人当然不少——众人怎么选咱就怎么选得了,要对大家一起对,要错……错也不在我,怪只怪这道题太难了……

较真的人大都不是从众的——越从众越不快乐,若想不崩溃,要么否掉路标另辟蹊径,要么放缓脚步调整呼吸去解开那些勒死在肉里的结。

慢慢地,慢慢地解,龇牙咧嘴闭眼蹙眉,痛并快乐着。

围观的人会啧啧:干吗呢这是?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