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部分

2019年11月4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5年前开笔这篇文章时,我说:

我很希望15年后能有机会再度动笔写她,如果可以,我愿意完整地去记录她年轻时的每一段旅程,那时她肯定已容颜老去,甚至有可能已变成了个世故沉稳的中年女人,我希望届时我的文字能和她旷野中的裸照一起,成为唤起她心头热血的良药。

如果届时她早已经死在路上了,我很乐意穿越千山万水,帮她去写墓志铭。

其实这段话无关友情。

不过是一条小生命在致敬另一条小生命。

用记录的方式去致敬不一样的生命力。

初写这篇文章时想法很简单——本着生物多样性的原则,把某一种人生用田野调查式的文字去呈现。

毕竟,对于那些不太一样的生活、那些弥足珍贵的自洽,谁敢说你我没有知情权呢?

知情即可,无须排斥,无须效法。

我本意不过是信息对称——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只长一模一样的树,只开一模一样的花?

百人百相,千人千面,有人是勇进客,有人是安稳者,有人是体验者。

孰对孰错,孰是孰非?

属于大多数人的并不意味着属于所有人。

属于小部分人的也并不代表着不属于人。

平视是最基础的尊重。

于众人而言,学会去平视那些不同的价值体系,总好过盲目仰视为明灯或盲目攻讦当杠精喷子。

自洽是最高阶的自尊。

于个体而言,只要是对自己负责任的,只要是精神自洽的,哪种生活方式是天然带有原罪的呢?

平视很难,自洽很难。

难能可贵,难以抵达。

能真正抵达了的,都是内圣。

……

算了,不多说了,自修自证的东西,说多了又有什么用呢?

继续自洽,继续做自己吧,所有的阿刁,所有的央宗和白玛。

如果你和众人不一样。

那就不一样。

如果你和世界不一样。

那就不一样吧。

我想说的说完了,如果众人误读了,那就误读了吧。

赵雷《阿刁》

小屋拉萨分舵·蒋璠《八月长》

小屋厦门分舵·王一鸣《春》

小屋大理分舵·王二狗《随手关门》

小屋江南分舵·大个儿《系》

茶者前传

壶嘶乱香,茶酽观色

杯新嚼齑,水到曲成

……

是为茶者前传

是为浪子前尘

出身不同,际遇不同,成长的路径自然千人千样。

浪荡天涯的孩子中,有人通过释放天性去博得成长的推力,有人靠历经生死去了悟成长的弥足珍贵。天性终究逸不出人性的框架,对生死的感悟亦如此。

我始终认为,在某个层面上而言,个体人性的丰满和完善,即为成长。

(一)

民勤在春秋时是秦和西戎的辖地,东邻腾格里沙漠,北连内蒙古巴丹吉林沙漠,西接祁连山脉。那里的石锅羊肉可真好吃,天下第一。

我去过那个地方,那是我兄弟成子的故乡。

说也奇怪,我一个山东人,结义兄弟却一水儿的西北狼。

一个是兰州胖子大松,一个是西安瘦子路平,一个是陕北大神铁成,一个是民勤散人成子。

成子和我一起在海拔5120米的那根拉垭口旁经历过生死,是我弥足珍贵的江湖兄弟。

成子6岁时生父罹患胃癌过世,欠下一屁股债,11岁时母亲再嫁,继父的前妻亦是患病离世,膝下尚有三女一子。继父虽对成子极为关爱,但四个异姓弟妹并不接纳他和母亲。成子早早就忘了如何去争宠撒娇,学着如母亲一样忍辱负重。

他和大松一样,是个早早就没有了童年的孩子,也和大松一样,不甘心一直活在儿时的抑郁中,一旦成年,立马热衷于折腾,自觉不自觉地投身于热闹的人生之中,来弥补童年的缺憾。

民勤话里把他这样的熊孩子唤作卵泡子,这个卵泡子在学校领导过罢课,在铸造工厂组织过罢工,在公司谋划过集体跳槽,在拉萨大昭寺广场上组建过一个神奇的拉漂组织。

成子曾经是我的队长——拉萨大昭寺晒阳阳生产队的创始人。

出身不同,际遇不同,成长的路径自然千人千样。

浪荡天涯的孩子中,有人通过释放天性去博得成长的推力,有人靠历经生死去了悟成长的弥足珍贵。天性终究逸不出人性的框架,对生死的感悟亦如此。

我始终认为,在某个层面上而言,个体人性的丰满和完善,即为成长。

这份认知,是以成子为代表的第三代拉漂们给予我的。

成子癫狂叛逆的前半生几乎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他刚刚启程的后半生几乎是一个传奇。

他的成长履历貌似是异端个例,实则是一场关乎人性本我的修行。

(二)

成子是2003年6月18日进藏的。

当时他被公司派往西藏开拓市场,算是变相充军,发配边疆。

从兰州坐火车到青海格尔木,再换乘汽车前往拉萨。一行7人被高反折磨得死去活来,唯有成子和司机表示对高原反应毫无压力。司机长年往返已经完全适应,初次进藏的成子则不明原因地安然无恙。

翻过唐古拉山口抵达海拔4700米的那曲,成子的眼前出现了一幕一幕的似曾相识的景色,他疑惑,且觉得好笑。司机打趣道,那你应该去一次拉姆拉措,从冰湖上看看自己的前世今生,说不定前世你是藏北高原上一只羚羊。

对于这种打趣,当时成子说:切!

十年后旧话重提,成子说:嗯……

在拉萨安顿后,成子迅速进入一种放养状态:

母公司的资金链出现问题,没人管他这个充军的小卒子,任由他自生自灭。

返程的路费也没着落了,无所事事的成子靠晒太阳聊以度日,他一点儿也不着急,迅速扎根长在了大昭寺门前的墙垣下。

2003年时飘荡拉萨的神人很多,大都是常驻拉萨的全国各地的神人。

神人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酷爱晒太阳——和后来络绎不绝的背包客不同,那时候晒太阳的人没几个背单反穿冲锋衣,甚至戴墨镜的都很少。

那时的拉萨远没有后来热门,买布达拉宫门票不用早起排长队,东措青旅刚起步,赫赫有名的平措康桑还没开张,资深的吉日青旅里半夜还有大老鼠啃鞋子,仙足岛还不到三家客栈,宇拓路午夜10块钱的烤羊蹄可以吃饱吃撑,翻过色拉乌兹就可以逃票去看色拉寺的喇嘛啪啪拍着巴掌辩经。

我们晒太阳的那面墙还没人管它叫艳遇墙。

那时晒太阳的拉漂是群好玩儿的人,分为不同的几个小圈子,每个小圈子类似于一个大家族,大家带着不同的往昔依偎在拉萨的阳光下,同吃同住相互扶持守望,过着半共产主义的生活。名字在这里被简化成了最简单的符号,大家彼此之间只称呼外号。

没人在乎你曾经的社会标签,除非你刻意倾诉,不然没人刻意关心你的过往。不同圈子的人起初彼此是不太热衷交际的,基本是各玩儿各的,见了面只是笑笑打个招呼,然后各自晒各自的太阳各自发各自的呆。

2003年的大昭寺门前是个让你忍不住去发呆的地方,那时的阳光是可以直接呼吸的。

受想行识、眼耳口鼻舌身意全部被重启置于绚烂的阳光下,诵经声喃喃不绝,此起彼伏磕长头的人近在咫尺,煨桑的烟亦近在咫尺,看到的嗅到的听到的……

不自觉地就让人沉默沉静沉思。

我爱那时的大昭寺广场,没那么多所谓的背包客没那么多咔嚓咔嚓的单反没那么多猎奇的表情没那么多指指点点的不礼貌。有的只是散落在广场不同角落的呼吸缓慢的一粒粒灵魂。

人们靠着墙、相互依偎着,斜着歪着躺着。

有时也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永远滚烫的大理石地面,烙饼一样烙着我的大腿我的后背我的后脑勺我自以为苍白匮乏的青春岁月。

那时候的大昭寺旁偶尔会走来一只放生羊。

它缀着红布条儿,慢条斯理地随着人们转经,偶尔路过我们的身旁,偶尔彼此淡定地斜眼凝视一会儿。

听说八角街历史上放生羊的数量一度不少,但我只赶上了尾声,只见过两回。

我不确定是不是同一只羊,阳光把羊毛刷洗出透明的边缘,那只羊简直像是笼罩着光环的。它似笑非笑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看得我毛骨悚然。

那羊不怕人,也不叫,比狗还通人性。

那次以后大昭寺旁的放生羊绝迹,有个上一代的拉漂大姐和我说:拉萨的一个时代快结束了。

这句话到2006年火车开通时我才觉得自己明白了。

但到2008年3月份后我才发现自己真心明白了。

现在是2013年了,我发现我其实早就彻底明白了——10年前,最后的那只放生羊盯着我往死里看的时候,我其实就已经明白了。

……

(三)

成子天生一副爱折腾的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