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部分

2019年11月4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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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牵着我的手去吃双皮奶,人海中扭头问我:

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你会去什么地方发呆?

她消失了以后的多年间,我走过了很多路,爱过了许多人,去过了我所能触及的每一个天涯,没有遇到答案。

可是在24岁时我自以为找到了答案,一度认为那个答案在西藏。

我常驻西藏时,遇到了另外一个姑娘,是个短发姑娘。

阳光灿烂的大昭寺广场上,她摇着头对我说:错了,答案不在这里……

我反问:那他奶奶的在哪儿?

短发姑娘YOYO不回答,轻轻哼着歌,脚尖敲打着地面,目光悠远,时而绵长。

她说,写首歌吧,今天天气这么好。

她说,写首很幸福的歌吧,假的都行,演的都行。

我说好。

她说,你高兴一点。

我说哦。

《在大昭寺广场晒太阳》

依偎在大昭寺广场晒太阳

拂落满头的格桑花香

下午三点的时候

你说你喜欢玛吉阿米的脸庞

呼吸着拉萨午后的阳光

在这个找不到影子的地方

你的脚尖敲打着不知出处的节奏

喃喃自语,然后顾盼生辉

目光悠远,时而绵长

我听到你在自说自唱

没有旋律,没有歌名

像天赐神授的格萨尔王

我知道你近在咫尺却正在飞翔

无欲无求,然后悲辛交集

如同前世今生的夹缝中来来往往

叠起干洗过的爱情和少许忧伤

缝进一度风尘仆仆的行囊

穿越半个世纪的冬天躲在这儿

有时候,浮起一个微笑

有时候,轻轻吟唱

你说你不敢确定这是否就是幸福

萍水相逢的某年某月

藏地的阳光铺洒在你我身上

(三)

和阿达喝大酒、唱老歌的那个午夜,我初遇YOYO。

阿达“骑行者”隔壁是攀岩主题的“什么吧”,老板是青岛小哥浪子,他弹着琴唱的永远是许巍。

浪子定居拉萨之前是个海员,他跟我说西藏曾经亦是沧海,我们混迹的拉萨河谷在亿万年前曾是海底平滩。

浪子说,因为有了这个参照系,所以经常觉得当下的我们简直什么都不是,所以实在没必要在乎身内杂念和身外之物。

浪子的酒吧后来被一个香港骗子巧取豪夺,损失惨重,但他好像并不是多在乎。

当年的我想象不出亿万年前的拉萨那是一幅怎样生机勃勃的画面,也不大接受得了我们什么都不是的这个概念。如今我接受了他当年的观点,也已步入他当年的岁数。

那天晚上浪子的酒吧很热闹,隔着大窗子往里看,红男绿女杯光盏影,劝酒声此起彼伏,隐隐入耳。

他那厢莺歌燕舞,我这里俩老爷们儿明月照心,一闹一静,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正自得其乐呢……猛然“砰”的一声巨响,平地惊雷!

伴着巨响接踵而至的是嘈杂的人声,像盆开水似的,结结实实地泼了一身。阿达吓得一哆嗦,我边哆嗦边回头……

隔壁酒吧大开的门后,有一只慢慢放下的脚。

有病吗这不是!好好的用脚开什么门?

想发作,没发作成,给唬住了——头一次见到一个那么漂亮的姑娘用那么爷们儿的姿势一脚把门踹开,手里还拎着酒瓶子。35码左右的一只小白鞋,整整齐齐的鞋带儿,干干净净的白鞋头。

不打诳语,真的很漂亮。

不论是鞋还是人。

那个奇怪的人微翘着嘴,使劲靠在门框上。

简陋的酒吧木门口,拎着酒瓶子的姑娘,缓缓放下的小白鞋,飘着酥油味儿的晚风,整幅画面荒诞而美丽,像极了某类凶杀片的开头。

……

半晌无语,小姑娘靠着门框不说话,反手摸着门,缓缓关上……

那架势,像极了一个分分钟就要开杀戒的女杀手,杀死比尔那种。

院里就我们仨,气氛着实尴尬了一会儿,半醉的阿达寒暄了一下,邀她来坐,还没等我封住话口,她已经摇晃着爬过栏杆,很豪气地把酒瓶拍在桌上,结结实实地坐得长凳山响。

她是醉着的,上半身轻轻地摇,眼睛从下往上斜睨着看人,似有似无地笑着。人离近了更好看了,是个眉目如画的女孩,艳若桃李,气若酒桶……酒气里夹着桂花香水味,人摇来晃去的,于是复杂的香气也愈发旖旎。

也很久没见过一个姑娘举止这么爷们儿了,心里猜她是个脾性爽直的北方姑娘。

她开口问道:做咩不继续唱了?

居然是白话,也是两广人?

那两年我只要喝酒很少不醉,醉后的操行自己比谁都清楚,所以很迁就其他喝大了的人。

喝大了的人惹不起,尤其是女人,那就继续唱呗,反正我也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我唱我的你爱听不听又不是专门唱给你听的……

于是继续:

临行临别,才顿感哀伤的漂亮

原来全是你,令我的思忆漫长

何年何月,才又可今宵一样

停留凝望里,让眼睛讲彼此立场

当某天,雨点轻敲你窗

当风声吹乱你构想

可否抽空想这张旧模样……

她忽然把脑袋硬塞过来,目光如电地瞅瞅阿达,又瞅瞅我,又嗖地一下收回去。

少顷,这姑娘高举起一只手,缓缓放在眼前,又缓缓平伸出去,气贯指尖,结结实实地弹了一下我的后脑勺。

调门立马拐弯儿了,换谁谁能不跑调!

这算咋回事?这是在干吗?

我吓了一跳,脖子立马硬了,举止也太奇异了吧,大家又不熟。

我梗着脖子不敢动,又过了一会儿一扭头,那个奇异的姑娘已经飘走了,鬼魂一样,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阿达说,这个女仔一边听歌一边有些发抖。

他说,这就是老歌的魅力哦,貌似那个女仔听得很感动……

呵,她感动?我感动得我都不敢动!

轮到她抖了吗?我这还没抖完呢,刚才一直担心她用瓶子给我爆头……好好一个夜晚就这么毁了,遇到个明显有暴力倾向的神经病。

那时的拉萨正值神经病鼎盛的阶段,大仙儿很多,奇奇怪怪的际遇每天都会上演,倒也没往心上去,抖了一会儿后,继续和阿达唱歌劈酒。一箱子喝完又搬来一箱子,阿达把吉他弹断了琴弦,我站在东措院子中心尿圆圈。

早上从瓶子堆里醒来,露水满头,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

毕竟是高原,怕感冒了惹麻烦,于是蹭车去羊八井泡了两天温泉,然后按原计划直接回北京赶通告。

走的时候没和阿达打招呼,来不接走不送,这是那个时期拉漂们约定俗成的规则,送什么送,该回来时自然会回来,来去如风。

话说阿达并不清楚我频繁地来来回回所谓何求,他也并不知我那时有几个不同的世界需要兼顾,和很多常驻民一样,他们不看电视,尤其是综艺。

看了也认不出来,整个拉萨,没人会把电视屏幕里那个咋咋呼呼的主持人和我联系起来。

(四)

不务正业这个印象,应该是从那个时期开始给电视同行们留下来的。

那些年中国综艺初兴,主持人稀缺,别人是抢滩市场拼命接节目,恨不得一档节目一录完立马跑到下一个摄影棚接着开工,我是一年只接一档节目,一完成那份工作立马撒丫子消失。

他们笑我笑了很多年,笑我出道不晚,名气不高,笑我有钱不赚,假装清高。笑骂由人,自在由我,我又何尝不笑他们。

主持人不是艺人,一份工作而已,既是工作,自然要做好,我做好了我本分的就好,此外多一分我也不要,省下的时间和精力我还有别的用场——

谁说我只能有一份工作,一种生活?

谁说我不能自由地给自己选择家人、故乡、方向?

你有你的专注努力,我有我的平衡精进,都是第一次当人,为什么我没有权利选择去用自己的方式活出个人样?

理想如果落不了地,和放屁又有什么两样?

落地的过程复杂艰辛,但并非不可能,从那时到现在,同时平行着数份工作,同时生活在数个地方,其中一个是西藏。

拿起话筒我是个嬉皮笑脸的主持人,回到西藏我是个压低帽檐的画师、歌手、酒吧掌柜。别人在接商演时我在藏医院路卖唱,别人在拓展人脉攒饭局时我和一帮拉漂兄弟挤在光明甜茶馆里稀里呼噜地吃藏面。别人在北京买房置地和小明星谈恋爱,我在拉萨开着我那赔得一塌糊涂的小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