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部分

2019年11月4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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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多年,所谓的媒体圈电视圈谁都懒得圈我,觉得我脑子坏了,既不努力上进,又不金盆洗手。

如是许多年,所谓的旅行圈民谣圈酒吧圈大都觉得我莫名其妙,愤愤于我的跨界,痛恨我的不一样,有的误以为我鼓励流浪,有的误以为我是个诚心搅局的同行。

如是许多年后,我写的书略有销量,时不常会有人光翻了目录就跑来请教旅行的意义。

大都被骂了回去:

什么狗屁意义?什么生活在别处?什么诗和远方?谁告诉你爷是在写旅行文学?

什么狗屁说走就走的旅行?——你有穷游的勇气,那你有穷游的能力吗?你对自己负责任了吗?

什么狗屁世界那么大你要去看看?——你不就是不想上学不想上班光想玩儿吗?我呸,没种的人才逃避。

不做单项选择会死吗?做一做多项选择会死吗?

为了选择一种生活,就一定要把其他的生活和它对立吗?

自由选择的前提是能力,有能力别浪费了能力,没能力就先去建筑能力,光BB有个蛋意义?

平行世界,多元生活,平行是我的能力,多元是我的权利,我只想在平衡中选择我想要的生活而已。

看不看得惯随你,我只是在对我自己负责任而已。

我撞我的南墙而已,我开开心心地犯错而已。

我又不是活给你看的。

不用和我说什么标准答案,我只是想自己去找个答案而已。

……

很多年后,我可以系统而完整地阐述和申明,而在当年,谁又不是边摸索边前行。

摸索的过程漫长而曲折,荆棘遍地,好在并不孤单,虽有讥有讽,亦有人同行。

当然,我说的摸索前行,不仅仅是这套关乎平衡的价值体系。有许多东西需要去摸索,边摸索,边抠开那些死结。

其中有个死结,是她帮我抠开的。

她是个神经病,叫YOYO。

(五)

向来没什么严重的高原反应,但每次回北京的时候富氧反应都很厉害,俗称醉氧。常常是人一下飞机就开始打哈欠,恨不得搬过一个纸箱子就当枕头直接在行李传送带上睡觉。

2005年的那天,我哈欠连天地刚坐上机场大巴,阿达的电话就追来了。他吆喝:坏了,有人盯上你了,小心啊。

昏昏沉沉间小惊讶了一下,哥们儿在拉萨混得人缘那么好,一下子还真想不出得罪的是个什么人物。

阿达在电话那头操着一口虾饺普通话唠唠叨叨:

你个衰仔,跑哪里去了?有个姑娘满世界找了你好几天,还从我这儿要走了你的手机号码,那叫一个跩哦,很凶!

什么姑娘?干吗的?好怕怕哟,我告诉他我不知情,我在北京。

阿达说:哦哦,你回北京了?什么时候回来?你那天晚上在东措院子里尿尿,把人家花盆里好不容易养开花了的仙人掌给浇死了,人家让你赔呢。

我说:他们怎么知道是我尿的?你那天不是也尿了吗,咱俩还一块儿在东措大门上比赛谁尿得高呢……”

挂了电话,整车的人都好怕怕地看着我,车上人不多,有男的也有女的。本来坐在我旁边的大婶子起身换了个座位,一脊梁很恶心的表情。

更巧的是,要死不活那天机场大巴上的车载电视里放的是我主持的一期节目……

我耳朵发烧,从机场直到公主坟,一路如坐针毡。

更让我耳朵发烧的事情还在后面。

我有吃夜宵的习惯,当天录完节目,和同事一起溜达到马兰拉面吃拉条子,面还未入口,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短信。

很简单的一句话:你什么时候回拉萨?有事和你聊聊。

我回复:您谁,想干吗?

对方回复:我是那个女孩子,我要对你负责任。

这这这这是怎么个情况这是?!哪个女孩子?什么“负责任”?!

汗一粒两粒滴答在我的爱立信大鲨鱼手机上,我挺没出息地紧张得直眨眼。

同事见我神情有异,劈手抢过手机,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电闪雷鸣地翻阅完毕。

那同事素来以热心肠好人品闻名,他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说:兄弟,当男人就应该敢做敢当。

又说:大家都是男人,这种事儿也难免……大不了就结婚!

结婚?哪儿跟哪儿啊这都是。

我冤死了,我想用面碗砸死他。

这个叫殷伦的同事后来有段时间给周杰伦当巡回演唱会的御用摄像师,爱上一个小导演,然后奉子成婚。

那条短信把我吓着了,所以没回复。

第二天同样的午夜时分同样的拉面馆,同样的号码又来了一条短信,打开一看,是《千千阕歌》的大段歌词。仿佛又被弹了个脑瓜崩,我后脑勺上一痛,手一滑,手机一头栽进面碗。

幸好是条爱立信防水大鲨鱼,浸透了面汤依然能用。

把手机捞出来仔细再看一遍,发现有不少错别字,标点符号也是乱的。

我依稀在脑海中组织出一幅画面:那个酒醉的小神经病歪坐在酒吧栏杆上,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慢慢地打字,屏幕上的字迹忽大忽小,时而模糊时而清晰。钴蓝色的拉萨午夜里,她伴着晚风晕晕地摇晃着,晃来晃去的小白鞋。

这幅臆想中的画面让我心里动了一下。

甩干手机键盘上的面汤,我修改完所有的错别字,把完整的歌词回复了过去。

然后……

然后没有然后了,这个奇怪的姑娘再没发来过短信。

一周以后我几乎忘记了这码子事,因为当年的手机最多只能储存30条短信,那真是个美好的时代,不像现在,手机短信功能主要用于接收验证码和垃圾广告放贷信息……

转瞬两周过去,阿达打电话说:还不快点回来,那个姑娘天天坐在我酒吧栏杆上发呆装酷守株待兔。

我说哪个?

他说就是很跩很凶那个,就是貌似要泡你的那个。

我说放屁!我又不是方便面……到底是哪个姑娘?

他说:仆街仔!就是那个饮酒至酩酊大醉的女仔的啦!

呸呸呸,和我有蛋关系。

阿达说:她见人就打听你,说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找你。消息都传开了,东措、吉日、亚宾馆、八朗学……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了,大家翘首以盼你赶紧回拉萨来演偶像剧呢。

这才知道她叫YOYO。

幽幽、悠悠、呦呦、优优,还是柚柚?

不清楚,只知叫YOYO。

神经病!

(六)

再回拉萨已是大半个月后。

再次见到了YOYO,清醒时候的她和酒醉时有截然不同的两面。她清醒时像盆君子兰,礼貌而文静。

回去的当天,一脑袋扎进浮游吧去进行最后的装修。

彬子先前是通州农民,会垒鸡窝,他用垒鸡窝的工序垒好了吧台,人坐在里面像在孵蛋。孵蛋就孵蛋吧,白手起家,钱能省就省点。彬子后来在浮游吧开业的第二天去了珠峰,陪一个土豪大哥去的,去帮人背包扛行李,挣酒吧的酒水杯子钱,悄悄走的,怕我拦他,怕我动用当主持人挣来的钱,他知道我有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他是个吃得了苦的人,当年在北京后海银锭桥卖唱时曾因没钱租房,睡过绿化带,和衣而眠……雷子那时还小,也苦,和他一起搭伙卖唱,听雷子说,彬子睡绿化带时枕的是砖头,琴盒他是不枕的,怕压坏。

他是从小苦到大的人,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也不会过。

十几年间,浮游几度倒闭重开,最终于2016年再度摇旗立柜,扎根在西藏拉萨城关区林廓路17号喜马拉雅饭店对面的巷子口订座电话15889094204……

2016年夏天,在《好吗好的》出版前,我飞上去帮他搞装修,帮他画墙面。

他依旧老话重提,唠叨说浮游依旧还有我的一半,我没搭理他,依旧当他扯淡。

过去的就过去吧,快40岁的人了白头发都有了,总要学会告别少年,你好好过你的,如今我只是个游客而已了,偶尔会回来走走看看……

他领我去太阳岛吃青菜丸子,和以前一样一样的,脸盆大小的锅仔,丸子吃完,汤也一滴不剩地喝完。

已经是惯性了,他不浪费一分钱。

饭后我们溜达回酒吧,站在画好的墙面前欣赏打量,我打量画儿,画得真赞!他打量颜料,说太好了,还剩下不少,以后还可以用。

我递给他一支烟,和以前一样,这抠货自然而然地把烟夹到了耳朵上面,然后伸出手来又要走了一根。

我和以前一样,说奶奶个腚的,整盒给你得了!

他和以前一样,不要整盒的,说如果拿了我还要重新买,太浪费钱。

好吧,算有良心,没变……

我点上烟,他也点上烟,然后自自然然地,把我的打火机揣到了他自己的口袋里面。

……

当年浮游吧招牌初立时,我的任务也是装饰墙面。

那时经费有限,墙漆刷完后,除了两瓶墨汁三根毛笔,我们已经买不起其他耗材。省钱的方法倒也有,画画呗,在墙壁上把混在拉萨的朋友们的卡通头像画满。

此法一举两得,一来给大家造像留念,二来预防欠款逃单。

不是我的主意,是彬子的,他悲壮地说,如果有人赊账不还,就把欠款写在头像旁边!

我挨个儿打电话,一个个地叫人来比着画,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地跑过来,先摆pose搔首弄姿,再指手画脚一番,都埋怨我把他们画丑了。

成子命令我帮他多画点头发,我给他多画了对耳朵。

石榴嫌我把她画胖了,我帮她补上双下巴。

阿达让我把他画高大点,我把他画成了只圣甲虫。

彬子说我光画了他的脑袋不帅气,我给他安上一个驴身子驴尾巴。

……

他们骂我犟,说我叛逆期还没结束,挨个儿踹桌子想让我掉下来。

其实,人如果自己长得丑,就应该勇敢去面对现实的。

一整天,即将开业的浮游吧里人来人往热闹无比,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一张张年轻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