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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陆啸昆这样的人,该去建功立业,闯出一方大事业,如今却被困在这破旧的房子里面,为了做一顿饭,累成这个样子。

他对于自己现在的生活,忽然生出了一种无望感。他想了报仇,想的那么急切深刻,但是他仿佛依然还是那个懦弱的宋安非,因为他除了恨,除了报复的念头,其他的什么都没。他都不知道将来要怎么做,怎么样才能报仇,只是一味地想,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他跟着陆啸昆这样一个老实巴jiāo,说难听了就是没出息的一个男人,有什么用。陆啸昆帮不了他。

他打着伞往前走,一直走到河边上,站在高高的河岸上,往下看。河面宽阔,芦苇都被雨水打湿,里头居然有三四只鸭子,在那儿蜷缩着,浮在水面上。

他xing格软弱,安静,这样的景色,很合他的心境。

于是他就下了坡,小心翼翼地走到河边,那几只鸭子好像没有看见他一样,依然怡然自得地浮在水面上,一动也不动。他就蹲了下来,撑着伞,看着远方。

他觉得他要从和陆啸昆的家庭生活中抽身出来,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耽搁,他要尽快地实现自己对母亲的承诺。

他将他认识的人都想了一遍,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得力的助手。王家是他报仇的对象,自然没有他可以依仗的人。卧虎山那边,他跟王老虎并不熟,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跟张桂芳是一条船上的,王老虎才是他的对立。他现在如果上卧虎山,告诉王虎张桂芳的yīn谋,王虎是会勃然大怒,他在盛怒之下,或许会将会王家一锅全端了。这纵然解气,可是对他来说,却不是个好选择。

因为王家没了,他的未来也就没了。除了解恨,他什么好落不了,他也实现不了他对母亲的承诺。他将来要接管一个完整的王家,只有王家依旧鼎盛兴旺,他的复仇才更有意义。

可是他怎么样才能在保证王家生存的qíng况下,堂而皇之地入王家的族谱,成为王家名正言顺的长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清楚的,就是他必须要先解决张桂芳,只要她当家一天,他想进入王家,那就是痴人说梦。

想了很久,他也理不出一点头绪,心里非常烦躁。他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薄弱,根本找不到突破口。所有这一切梦想,都距离他十分遥远,唯一近一点,可以做的,或许就是先把他的母亲,迁入王家的祖坟,完成母亲的一个遗愿,不至于让她在异乡成为一个孤魂野鬼。

而要这么做,首先就是要让张桂芳不再隐瞒他母亲的死讯。让他母亲的死不再是一个秘密,可是又要让王家觉得,他并没有因此怨恨王家。

要完成这个目标,他的第一步,就是要跟王家修复已经濒临破裂的关系。

他站了起来,风chuī着雨丝往雨伞底下飘,打湿了他的脸颊。起着波纹的河面倒映着他的身影,他看到了自己一身女人的装扮,这装扮让他觉得羞耻,愤怒,助长了他内心的怨恨。他越是觉得现在的自己荒唐,他内心复仇的火焰就越高涨。

“妈,你要是在天有灵,就保佑我。”他对着自己的倒影说:“保佑我坏一点,心肠狠一点。”最好成一下恶魔,这世道,只有恶魔才能活的得意且长久。

每个人的心里面,都有yīn暗面。大多数的时候,我们将自己心里的这层yīn暗隐藏起来,让自己以美好的一面,更好的适应这个世界。

但是那个yīn暗面,一直都存在。人xing或许本善,但人xing里,也天生具有恶的一面。在一种特殊的环境里,这种恶激发出来,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农夫与司令 046 你的名字
陆啸昆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本来王家小姐让他意想不到的体贴温柔,让他刚刚想多了一点,他也就是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新娘子怎么就想换了个人似的,变得这样凶悍。
他好不容易做好了午饭,新娘子居然嫌难吃,直接撂了筷子。
“我知道家里的饭跟你过去吃的不能比,可是你好歹也吃一点,早饭就没怎么吃。”
“不吃了,明天回家吃。”
宋安非说着又爬上炕躺了下来。陆啸昆收拾了完之后,就出去了。宋安非觉得很无聊,躺在炕上又睡不着,正在发呆的时候,陆啸昆又回来了,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他:“下雨了也不能出门,我怕你无聊,就去村子教书先生家里,给你借了两本书。”
宋安非一听就坐了起来,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本诗经,一本唐诗选辑。
“这些书,我都看过,没有小说类的么?”
“什么小说?”
宋安非看陆啸昆不像是个文化人,跟他说这些他也未必知道,于是就问:“你认识字么?”
陆啸昆摇摇头,说:“没上过学。”
“自己的名字总会写吧?”
陆啸昆又是摇头。宋安非很吃惊:“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陆啸昆脸上微微有些尴尬。因为两个人坐得近,宋安非甚至能够清楚地分辨出陆啸昆脸色上的窘迫神色。这让心里头升起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陆啸昆这样的大男人,在他面前却这么老实,他甚至可以打趣他。这让他觉得非常新鲜,有趣,进一步激发了他内心的恶趣味:“你怎么这么笨,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陆啸昆咧开嘴,看着他笑了笑。那笑容忠厚老实,倒让宋安非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将书接过来,一本放在chuáng头,一本拿在手里:“不过这样的书,虽然看过了,也值得一看再看。”
他随便翻了翻那本唐诗选辑,翻到一篇应景的,念道:“观沣水涨,韦应物。
夏雨万壑凑,沣涨暮浑浑。糙木盈川谷,澶漫一平谷。
槎梗方弥泛,涛沫亦洪翻。北来注泾渭,所过无安源。
云岭同昏黑,观望悸心魄。舟人空敛棹,风波正自奔。”
陆啸昆觉得宋安非念起诗来,实在是好听,清脆有韵味,比教书先生念的还要好。他偷偷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只见那雪白的脖颈,乌黑的头发,单薄的脸庞,又能识文断字,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人。
“这首诗我倒是头一回见,虽然写的夏雨,但是却比一般写雨的有气韵,写得好。”
他说着将那首诗又念了一遍,陆啸昆紧盯着那张嘴,看着那张嘴上所有细微的变化,微微翘起的嘴角,抿着又张开,张开又抿上,隐隐约约,能看见那光溜溜的舌头,红红的。
他正看着,宋安非猛地抬头,眉头一皱:“你老盯着我gān什么?”
陆啸昆赶紧牛头,宋安非推了他一把:“离我远点,身上一股味。”
陆啸昆闻了闻自己胳膊:“什么味?”
“油烟味。”宋安非说:“不光是油烟味,还有别的味,闻见就难受。”
这话说的就有点刻薄了,他说完了,其实心里头有点后悔。他这是纯粹说瞎话,陆啸昆身上是有淡淡的味道,但那时每个人都有的体味,其实他很喜欢闻,觉得那味道很特别,像是汗味,又像是香味,分不清辨不明,闻了就是舒服。被人嫌弃身上有味道,是一件尴尬的事qíng,陆啸昆果真站了起来,离他远远的。他佯装看书,也不理睬,不一会,陆啸昆就出去了。
他看着陆啸昆出去,自己翻了一会书,觉得眼睛花了,就从炕上下来,将自己的衣服洗了。他一边洗还一边想,应该让陆啸昆帮他洗才对。陆家真是什么都没有,洗衣服只能gān用水洗,连胰子都没有,更别说皂角猪苓这些东西了,幸好他只是滑到摔了一跤,衣服都只是泥而已,冲一下,也就gān净了。
他将衣服搭在廊下,发现那雨已经渐渐的停住了,只是天色依然yīn沉,也不知道陆啸昆又到哪里去了。他正想着,忽然听见羊叫,就朝羊圈看了一眼,结果看到陆啸昆就站在羊圈里。
想到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嫌弃,导致陆啸昆没有地方可去,只有呆在羊圈里,宋安非就一阵不安。他远远地问:“喂,你在那儿gān什么?”
陆啸昆扭头看他,招了招手,但是没说话。宋安非说:“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陆啸昆就从羊圈走了出来,羊圈上的糙棚可能有些漏雨,他肩膀都被打湿了。宋安非进屋,搬了两条板凳在当门,说:“我刚才想了想,你不识字不要紧,可是自己的名字,总该要会写才行。我教你。”
他说着就去灶台那儿,找了两根树枝,一根递给陆啸昆,一根自己拿在手里。陆啸昆说:“我的名字太难写,我以前也学过一次,记不住。”
“那是写的少,写多了自然就记住了。”他说着,就在地上写了“陆啸昆”三个字,陆啸昆问:“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怎么写?”
“我看过你的庚帖啊,”宋安非说:“你的名字取的真好,你不会认字,真可惜了。”
陆啸昆照着他写的,依葫芦画瓢,写了一遍,但是中间的啸字他写错了。宋安非就给他指正:“这个字笔画多,我一笔一划地教你。”
他说着就一笔一划地教了一遍,一边教一边说:“以后你得会写自己的名字,你在关中,不清楚外头的qíng况,在城市里头,那些做工的,都起码会写自己的名字,会写家里人的名字,不管是记账还是签字,都用得到。你以后可能也用得到。别的字你不用学,你自己的,你儿子的,总要会写。这是最基本的了。”
陆啸昆到了这个年纪,再学认字已经有些晚了。他写的自己的名字,也是扭扭歪歪不成样子,但是一笔一划,都写的很有力道,字虽然看着歪,但是看得出很工整认真。有人说字如其人,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陆啸昆认真写了几遍,宋安非就用脚把已经写的字全都涂了,然后说:“你凭着记忆,写一遍给我看看。”
结果“陆啸昆”三个字,他只写对了最后一个昆字,剩下两个,都错了(陆啸昆三个字里头,只有昆字和现代简体字相同,其他都是繁体,在民国时候都是繁体字)。宋安非想了想,觉得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于是就说:“一天能会写一个字,也不错,这样,剩下两个,咱们以后再学,你今天光练这个陆字,写上一千遍。”
“一千遍?”陆啸昆显然有些吃惊。
宋安非问:“怎么,数数也不会,不知道一千是多少?”
陆啸昆黝黑的脸庞微微露出尴尬的神色:“不是,我是说一千遍,会不会太多了。”
“熟能生巧,写的多了,你才记得住。我当时认字,也是这么学的。”宋安非觉得教陆啸昆认字这个主意实在是好,不但可以光明正大的颐指气使,露出厉害的神色,还能切实帮助到陆啸昆,也多少减少了一点他内心的愧疚之qíng,实在是一举两得。
“写不够一千遍,你不要睡觉了。”
他说着就站了起来,留下陆啸昆一个人,闷着头在那写字。
经历了太多yīn暗悲惨的宋安非,看见这样老实的男人,心里头其实是暖的,他现在最需要的,或许就是这样老实巴jiāo,可以让他欺负的好男人,虽然没本事,但是可靠老实。他坐在炕沿上,笑着看陆啸昆在那练习,自己拿起炕上的《诗经》,继续读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啸昆站了起来,他扭头问:“写够了?你可别偷懒。”
“腰都酸了,我站起来活动活动……”陆啸昆说:“行么?”
宋安非没吭气,当时默许。但是陆啸昆那有些怯懦的语气,配上他高大健壮的身躯和冷峻硬朗的脸庞,让他忍不住得意地要笑,他就将书遮挡住了自己的脸。
陆啸昆不一会就又坐下开始写了。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的天色却渐渐地亮了起来,乌云退散,天空恢复澄明,光线也好了很多。宋安非从炕上下来,走到陆啸昆身旁看他写字,陆啸昆忽然问:“你名字怎么写啊?”
宋安非愣了一下,说:“自己的名字都还没学会呢,就问我的。”
他说着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写了“宋安非”这三个字。
三个字写出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小心,赶紧要把这三个字给涂了,可是转念一想,陆啸昆又不识字,他怕什么。
于是他有些忐忑地问:“认识这三个字么?”
陆啸昆摇头:“王玉燕?”
宋安非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没错,就是我的名字,王玉燕三个字。”
“你的名字,笔画比我的少,应该好学一点。”陆啸昆端详着那几个字,忽然说:“我听人说,王字就跟老虎上头那个花纹一样,我记得没这么多笔画,看着也不像……”
宋安非倒是没想到陆啸昆这么聪明,于是赶紧把第一个改了:“哦,这个我好像写错了笔画,这是一个古老的写法……其实王字是这样。”
他说着就把宋字改成了王。
“就是这样,”陆啸昆说:“这样看着就想了。笔画比刚才还少。”他说着扭头看向宋安非,却见宋安非怔怔地看着地上的三个字。
王安非。
或许他这辈子拼尽全力,所要奋斗的,也不过是这么一个名字,把自己的宋字,改成王。
王安非。
这个他生来就该拥有的名字,却需要他辛苦筹谋,才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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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受的逆袭问题,我知道大家都爱看慡文,想看宋安非赶紧报仇。很多类似复仇的文,小受都是开了外挂,各种无敌。但那不是我想要的,我觉得那样太不真实。一个软弱的人,想要逆袭,肯定有一个成长和转变的过程,一开始软弱善良和凶狠歹毒有有一个jiāo替循环,慢慢转变,这样才真实,虽然这样难写,但是我觉得故事不能太苏啊,尽可能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