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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对方脸色又拉下来了:“我要是连个名字都认错,那我也白上几年学了,你要是不信,去问赵先生,他是最有学问的了。”
陆啸昆当然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就去问赵先生,赵先生是他们这里的教书先生,年纪大了,脾气也不好。只是他心里头疑惑,明明是王玉燕,怎么成了王安非了呢。
他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是想不透,唯一的可能,或许就是王玉燕见他不识字,故意逗他,觉得好玩什么的。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他当然也不至于想到新娘子并不是王玉燕这种事,只是心里存了一点疑惑,还有一些尴尬。
被欺负不识字,他也不能回家就去质问王玉燕:“你怎么骗我呢,给我写的字根本就不是王玉燕,而是王安非。”
何况一回到家,他就看见宋安非在那种树,一问,居然是王通送的。
他心里头就很不舒服。本来提到王通他就不舒服,如今又有了名字这事,他就更不舒服了。
他这个新媳妇,实在不是他这个庄稼汉能降得住的。他也实在不该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ròu,这念头就不该存在,因为吃不到,最后反落得一身笑柄。
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思,也就断了自己的多余的念想。可是他看王玉燕和壮壮,相处倒是好。
看得出来,王玉燕是真心喜欢小孩子。壮壮是他儿子,这辈子迟早就是个农夫的命了,他们家也曾是书香世家,自己没本事,没能多认识几个字,心里头还是希望壮壮能争气,不说为官做宰,多认识几个字,将来出去闯一闯,也是好的。
也不知道王玉燕能不能帮上这个忙。他是不愿意求人的人,更不愿意求女人,如果让他开口求王玉燕提携提携壮壮,他也开不了口。
可是如今看新媳妇的语气,是想让壮壮上学。
他就觉得不妨试一试,或许壮壮命里有福气,真攀上了这个高枝儿,就算成不了母子,对他将来或许也会有帮助,至少没有坏处。
但是名字这件事,他本来想要放在心里不说出来的,只是正好说到起名的事儿,他心里一直存着疑惑,一不留神,就问了出来。
他看着宋安非的每一个细微的反应,他有些惊讶的神色,尴尬的微微的脸红,还有他有些闪躲的眼睛,和yù言又止的嘴巴。
“你怎么知道,我写给你的,是安非两个字?”
“我问了人,他说不是。”
不用细问,宋安非想到那时候的陆啸昆,就替他觉得尴尬。陆啸昆肯定不是平白无故就去问别人的,肯定是有什么缘故,当时知道自己把安非两个字当成了玉燕,他肯定窘迫万分。想到这,宋安非就说:“确实不是,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陆啸昆的眼神从他脸上挪开,说:“也不用,主要是我自己不识字,怨不得你。”
“我也不是诚心要骗你的,”宋安非说:“有一些原因,我现在还不能对你说,你以后就会明白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不该欺负你不认字,不该说谎。”他说着问陆啸昆:“你想要学玉燕这两个字么,我可以教给你,这一次不骗你。”
陆啸昆摇头,说:“学它gān什么,你要真有心教,就教壮壮学认字吧。希望他将来不要像我一样,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宋安非听了这话,心里还有点感伤。沉默了一会,问:“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我老太爷给我取的。”陆啸昆说:“那时候我们陆家家境还可以,老太爷是能识文断字的人。”
宋安非说:“我就觉得你这名字取的,跟别人都不一样,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么?”
陆啸昆摇头:“这我不知道。没听长辈说过。那你的呢,有什么特别意思?”
宋安非忽然笑了,有些不好意思,看着远方:“你说王玉燕么。没什么特别含义吧,我一直觉得挺土的。”
是很土,玉燕这种名字,一点不像是读书人会给自己女儿取的名字,俗气不说,还烂大街,叫这名字的不算少。
“我觉得挺好听的,”陆啸昆说:“我这种名字,反而不好记。”
“一个人的名字,都含着长辈的一种寄托,或者怀念某个人,或者希望某件事,有时候是为了自己,有时候是为了孩子。”宋安非说:“就像你给壮壮取的名字,不也是希望他健康成长么?”
“可惜都是想的好,没什么用,”陆啸昆看着壮壮说:“给他取名叫壮壮,你看他身上,哪有一点壮实的影子。从小三灾八难的,好不容易才养活了。”
“你一个人带着个孩子,很辛苦吧?”
陆啸昆却似乎并不想怀念过去,叹了一口气,只说:“再辛苦也都过来了。”
是啊,不管多辛苦,不一样还是会挺过去。很多你以为吃不了的苦,回头看,都吃下去了。吃下去之后回味,觉得也没有那么苦。
“你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宋安非说:“你放心,因为王家你才牵扯进来,给你造成了很多不便,将来我一定回报你。”
陆啸昆嘴角咧开,说:“你也是个苦命人。我帮你,也没想着有什么回报。”
“我怎么就命苦了?”宋安非扭头看向陆啸昆:“我的名声,难道你没听过?”
“听过,可是你到底是个女人,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个可怜人。”
“我不觉得我可怜,我觉得我到这个地步,是咎由自取。”
陆啸昆有点吃惊,看着宋安非,宋安非抿了抿嘴角,说:“山上的那群土匪,也实在可恨。官府真是一点用都没有,我还没听说过哪个地方的土匪,像这里这么猖狂。”
“土匪猖獗,是因为官员腐败,有钱的富户,也都各人保各人,不管别人死活。要是十里八村的人都联合起来抗匪,匪患也不至于这么严重。”
“我看卧虎山的三当家,倒是讲道理的人,他们那里的老太太,看着也是慈眉善目,将来如果能让三当家掌权,或许这qíng形,就不一样了。”
陆啸昆嘴角咧开,说:“你想的太轻巧了,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何况卧虎山的老三算是个知识分子,怎么可能会当上一匪之首。他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心。”
“那这里的老百姓呢,他们对于匪患怎么看?”
“土匪无恶不作,烧杀抢掠横行乡里,他们还能怎么看的,当然深恶痛绝。”
“刚才你说如果十里八村的人联合起来抗匪,就有能力抵抗他们?”
“联合不起来。”
“为什么?”
“卧虎山的土匪,隔几个月就要下来大肆搜刮一番,每次搜刮之后,乡亲们都对他们深恶痛绝,叫嚣着要抗匪,可是组织起来的民兵护卫队,不出半个月就散了,没有有力的人主持,根本支撑不下去。”
“那些富户呢,难道土匪抢劫的时候,不抢他们?”
“可恨就可恨在这里,别处的土匪还有几分qíng义,抢劫的时候专抢富户豪门,这里的土匪,却偏偏挑软柿子捏,光抢老百姓,不抢富户,所以王家……所以有钱人家,都事不关己置身事外,怕得罪了土匪,也懒得掺合进来。这是王老虎的聪明之处,因为买得起枪有能力护卫的,都是富裕人家,老百姓除了心里恨,别的使不上力。”
“那如果我出面呢,你愿不愿意帮我?”
陆啸昆一愣,看着宋安非。
“我是王家的女儿,自己也深受土匪之害。如果我代表王家站出来,组织大家抗匪,你愿不愿意站在我身边,帮我一把?”
陆啸昆有些惊讶,看着宋安非,见宋安非虽然身形单薄,神色却异常坚定诚恳,不像是在开玩笑。他沉默了一会,说:“要真能解除匪患,我这条命,都jiāo给你差遣。”


061 动qíng
宋安非之所以想到要抗匪,有他自己的考虑。
首先是复仇问题。他一个人身单力薄,张桂芳又对他那么忌惮,他想要正大光明的进王家大门,基本上属于痴人说梦,他需要一股势力,bī迫着张桂芳不得不接受他。
但是他又能依靠谁呢,陆啸昆只是个老实巴jiāo的农夫,自然指望不上,土匪就更不可能了,他现在是跟王家在一条船上,如果他bào露了自己的身份,王家随时面临着土匪的灭顶之灾,王家完了,他的愿望也就落空了。这对他来说没有好处。
跟土匪合作,实在危险,一个不留神,就是惹火上身。况且他曾亲眼目睹过土匪的残bào,心里对土匪只有畏惧。他母亲宋英之所以病重,除了王家的无qíng,刚来关中就被土匪抢劫,也是加重她病qíng的因素之一。于qíng于义,他都不能和土匪联合。
他在关中毫无外力支援,认识的人也只有那么几个,没有人可以帮他。可是他如果一直是个手无缚jī之力的男人,复仇对他来说,不过是心里想一想,流一滴眼泪。他需要力量,需要自己变得qiáng大。
如今抗匪,就是他的一个机会,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机会。这个机会不但可以让他拥有一定的力量,还可以借助王家的势力,帮助乡里解决匪患。何况他借助王家的名声,多少对张桂芳来说,也是个打击,消耗的是王家的声名,身子可能是王家的财力。
“关于抗匪,如何抗匪,我一无所知,而且抗匪主要靠乡里的男人,我身为女人,很多地方也不方便抛头露面,都要有你帮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这件事不能勉qiáng,你也不用急着回答我,好好考虑一下。”
“这是好事,我没什么好推脱的,”陆啸昆问:“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时候想到要抗匪的?”
宋安非笑了笑,说:“也就是刚才,说到抗匪的事。当初卧虎山的土匪到王家来,我也曾亲眼见过。我对土匪的畏惧和仇恨,你不用怀疑。”
陆啸昆摇头:“我并不怀疑你对土匪的怨恨。毕竟说到切身感受,你比我深。只是我希望小姐不要是一时兴起,抗匪是大事,弄不好要掉脑袋。小姐如果要开始,就坚持到底,如果没想好,就不要轻易开始。”
宋安非点头:“我知道,会从长计议的。”他想了想,又说:“要抗匪,少不了要联系乡里,动员起大家来参与,可是我跟你都不善言辞,我想再找一个人。”
“谁?”
“王通。”
陆啸昆一听到王通这个名字,就不说话了。宋安非伸出手来,扯了一下陆啸昆的衣襟,陆啸昆说:“只要小姐真心抗匪,你找谁我都没意见。”
“我不是因为跟他怎么样才要找他,”宋安非说:“他确实能说会道,嘴皮子厉害。要真想gān大事,少不了他这样的人。”
“这种脑袋别到裤腰带上的事,找人不是光靠能说会道,首要的是得可信。你觉得他可信么?”
宋安非点头:“可信。”
陆啸昆扭过头,嘴角动了动,沉默了一小会,说:“那就找他。”
“不过具体要行动起来,还得一段时间,咱们俩先好好商量商量。”宋安非看向远处在玩耍的壮壮:“取名字的事,我也答应你,这两天好好想想,给壮壮取个好名字。”
壮壮听见他的名字就抬起头来:“叫我么?”
“你过来。”宋安非招手,壮壮就跑了过来。
“你爹让我给你取个大名,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名字?”
壮壮问:“什么叫大名?”
“大名就是记在族谱上的名字,将来长大了要用的名字。”
“可说我们家早就没有族谱了。”壮壮说:“我爹说,名字随便叫什么都可以。”
“现在不一样了,让小姐给你取个好名字,还要教你读书识字呢。”
“真的么?”壮壮眼睛一亮:“我可以上学了么?”
“学先不用上,反正我在家里也没事,我教你,做你一个人的老师,好不好?”
“好。”
他们说做就做,第二天,陆啸昆就开始着手准备上学用的东西。首先是桌子,他们家倒是有个大桌子,放弃着没用,他就从杂物中间抬出来,到底是老家具,材质好,擦了擦跟新的一样。这杂物间,宋安非刚来的时候就发现了,里头又脏又乱,当时忍住了没收拾,现在看见就受不了了,对陆啸昆说:“咱们来个大扫除吧,趁着今儿天好。”
陆啸昆点头,他们两个就把屋子里所有的家具都搬了出来,有些柜子箱子沉,陆啸昆一个人也搬不动,宋安非就跟他一起搬。这倒是让陆啸昆吃惊,说:“看不出你还有这力气。”
宋安非支着两只污黑的手说:“你没看见我脸都憋红了。”
没想到陆啸昆看着他却只是笑,他那样平日里沉默冷峻的人,难得有这样开怀的笑容,整个人似乎都有了温柔的光,宋安非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嘴巴微微抿起来,问说:“你老看着我gān什么,难道我脸上有东西?”
陆啸昆不说话,却突然抬起手来,他脖子一拧,可是没躲过去,陆啸昆用胳膊蹭了蹭他的脸颊,胳膊就黑了一块。
宋安非才知道自己脸上也都是污黑一片,他赶紧用自己的胳膊蹭了几下,污黑沾染到胳膊上的汗水,变成了一片一片的,他叹了口气,说:“这家具你多久没抬出来了,都发霉了。”
“一个人懒得收拾。”陆啸昆说。
宋安非一听,不假思索地问说:“现在是因为我,才收拾出来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