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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疲惫地吁了一口气,说道:“忙活了这么久,总算要尘埃落定了,等到把宋安非这个孽种送到何文才的chuáng上去,也不枉我这几天费尽心机。”
阿梅听了,嘴角动了动,低下头来,细声说:“太太思虑周全,想必万无一失。”
张桂芳听了,微微笑了一下,扭头看向旁边的阿梅:“你是不是心里在想,我一向冷静克制的人,这一回怎么为了个陆啸昆,变得这么疯狂?”
阿梅愣了一下,摇头说:“我知道太太心里的苦……”
“不光是我心里的苦,还有我心里的恨……”她说到一半,忽然沉默了,眉眼垂下来,那眼角竟然现出一丝老态来。然后她又抬起头来,眼睛里已经满是光彩:“到了明日,事qíng就告一段落了。”

 

179 再嫁
张桂芳对待chūn儿还是很不错的,把他们安置到了一处院落里,虽然不大,可是房屋还算敞亮,跟他们原来的家也差不了多少了。把他们安顿好之后,杜明就回去了,留下他的侄子杜威看着chūn儿一家。
那杜威是个老实人,自己单独住在一个偏房里,吃也是自己生火。chūn儿见他一个男人不大会做饭,经常做一顿吃两顿,就让他过来同他们一起吃。杜威虽然老实,却也不傻,他知道自己这趟来的任务是什么,俗话说的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所以拒绝了chūn儿的好意。chūn儿她爹说:“这倒是个老实孩子。”
可是chūn儿心里却有些急,他们如今虽然距离卧虎山不过几十里远,可是那边qíng形到底怎么样了,她却一点都不知道,心里不能不着急。估摸着日子,宋安非或许应该已经被送上山了。
事实上,宋安非比她想的要晚上山几天,就在宋安非要上山的前一天晚上,西王镇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日本军方的一个叫渡边纯的军官在途径一处村庄的时候被伏击,连同车子一道被当场被炸飞,可是做这件事的几个青年却逃之夭夭,没能抓着。而这个渡边纯,官衔不大,可是来头却不小,据说是出身贵族,他这一死,却掀起了轩然大波,立即全线戒严,日本人在中国人的地盘上作威作福,本来就招致很多热血青年的不满,日本人越是这样戒严,双方的矛盾越是尖锐,因为日方死了人,那些日本鬼子对待中国人也不再如从前那么客气,双方时不时就爆发出流血事件,气氛紧张到一触即发,吓得老百姓们都不敢出门。
日本人在当地其实还并没有完全站稳脚跟,失态搞得这么严重他们也不愿意看到,这时候就到了用何文才的时候了,因此何文才就取了县城办事,不在卧虎山上,既然新郎都不在,宋安非上山的事就缓了下来。
这一缓下来,张桂芳的心却悬了起来,她已经好说歹说威bī利诱都用上把王玉燕给偷偷送走了,王阳等人也不再反对,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事耽搁一日,在她心里就一日是个担忧,于是她就派人给何文才捎信,打算把宋安非提前送过去。
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外头守着陆啸昆父子的人来报说:“太太,陆啸昆似乎发觉咱们囚禁了他,一直想方设法往外头逃呢,昨天早晨如果不是他那个儿子突然咳嗽,惊醒了看门人,他们父子就逃出去了。”
“你们没告诉他们如今外头到处在打仗,最好不要出门么?”
“哪儿能不告诉呢,可是那陆啸昆说,他说……”
“说什么?”
“他说他得见个人。”
张桂芳一听,脸色就黑了,冷冷地说道:“见谁,宋安非么?”
“正是他……他说正是如今外头乱,他怕宋安非一个人住着不安全,想要把他接过去一起住,估计他这也就只是随便一说,只是找个借口,我们刚把接出来不久,他就一直问东问西的,我们又谨遵太太的指示,不敢放他出去,他或许心里早就有疑惑了。也幸亏他伤还没好,不然我们可能也困不住他,太太您可不知道他离奇有多大,脾气有多倔。今天早晨我们拦住他,他反倒把话说开了,说要么我们把宋安非给他送过去,要么他就带着他儿子回家。太太可得想个办法,您不让我们伤他,可他却一心要出去,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啊。”
张桂芳沉思了一会,说道:“你回去告诉他,就说你们怕他冲动,为了他们父子的xing命考虑,有件事没有告诉他,就在他们父子被掳上山不久,卧虎山的人又下山把宋安非也给掳走了,如今我们王家出面,好说歹说把他们父子赎了回来,花了不少钱。卧虎山的人见财眼开,存心勒索,宋安非的赎金太高,又与我们早就断绝了关系,我们也实在拿不出钱来再去救他了。”
来人领了这话便告退出去了,阿梅走上前来问说:“太太何不直接告诉陆啸昆说卧虎山的人抓了宋安非不肯放呢。让他觉得咱们有心救他,可是何文才歹毒,不肯放人,不是更好么?如今太太那话里面的意思,倒像是不是咱们不能救他,而是不肯救他,岂不是让陆啸昆看了心里不舒服?”
“我就是要让陆啸昆知道我有办法救宋安非,他如果聪明,就应该知道,宋安非当初是如何与我们王家决裂的,他的那些狠话又是如何说的,我们不肯救他,那是理所应当。陆啸昆如果识时务,就会来求我。”
阿梅听了微微一愣:“太太实在高明,这样一来,不管太太提出什么要求,为了救宋安非的xing命,那个陆啸昆应该做什么都肯的吧。”
如果太太要陆啸昆跟她好,陆啸昆或许也会答应吧。阿梅这样想着,心里头说不出是喜是忧。
张桂芳听了神qíng却微微黯然:“我倒希望他无动于衷。”
“可是如果他答应了太太提的一切条件,太太难道真要救那个宋安非出来么,他要是出来,肯定好的坏的乱说一通,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宋安非,我迟早还是要出手相救的,可是我尽力救就是了,至于能不能救出来,那可就难说了。我尽了力,宋安非却还是命丧在卧虎山,那是何文才歹毒,与我何gān。”
阿梅正佩服张桂芳的心机深沉,外头就有个小丫头跑进来了,原来是何文才应允了她提前要把宋安非送上山的要求,张桂芳听到消息,登时大喜,看了阿梅一眼,说道:“阿弥陀佛,终于到时候了!快,随我送这个贱人出门!”
张桂芳说完立即片刻也不停地就去了宋安非那里,语气简直说不出的畅快:“咱们总算是要再见了。”
宋安非冷笑了一声,说道:“不是再见,怕是太太想和我永远也不要再见了吧。”
张桂芳居然也不生气,可见心里畅快:“你是我名义上的女儿,当初你嫁给陆啸昆,我们不也是常见面么。不过卧虎山到底是土匪窝,进出不方便,路途也远,咱们见面的机会,或许真的不多。咱们俩是是非非,到了这个田地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就多珍重吧。”
宋安非听了,沉默了一会,那嘴角似笑非笑,那眼神似恨非恨,说:“如果我熬得过去,太太可千万要保重,别比我先去一步。”
“这你尽管放心,”张桂芳笑道:“我肯定比你活的久,只希望你别太早死了,我这心里看不到你受尽折磨,心里还不痛快呢。”
她说着就对旁边的阿梅说:“快点给他穿上衣服,打扮妥当,轿子给我抬走吧。”
“慢着!”宋安非神qíng冰冷,说道:“太太,我还有一句话要跟你讲。”
张桂芳走近了两步,宋安非忽然抓起桌子上的一个钗子,直直地朝张桂芳捅了过来,张桂芳身体一侧,那钗子就刺进了张桂芳的肩膀,张桂芳吃痛叫了一声,立即捂着肩膀后退了数步,后面紧跟着窜进两个小厮,将宋安非按倒在地上。
宋安非笑了起来,神qíng诡异:“这是我给太太的纪念,太太以后见了这伤口就当是见了我,一辈子都不要忘了!”
“你……”张桂芳痛的说不出话来,阿梅赶紧捂住了她的伤口,张桂芳一把推开她:“别管我,先把这个贱种……”
“等一会我出门,少不了要拜别宗亲的,太太要想做什么,可要三思。”宋安非而被按倒在地上,那眼睛却向上瞪着,张桂芳浑身发抖,指着他说:“给他梳洗打扮,我要送他上路!”
她紧紧皱着眉头,说道:“你等着,有你哭的时候!阿梅,陪我回去换衣服!”
一顶花轿从王家缓缓抬出。这是初chūn的一个早晨,太阳刚刚升起来,阳光带着初chūn的冷冽与明媚,照在朱红色的大门上。王阳穿着一身素净的袍子站在门口一角,看着大门外头佯装抹泪的张桂芳,她头上的金钗坠着明珠,在chūn日阳光中微微晃动,那洁白的脸颊略显憔悴,但是确实浓艳的红嘴唇,让她整个人充满了凌厉而张扬的气势,给人的感觉并不是伤心,而是胜利的骄狂。
王阳心中升起难以抑制的厌恶,他的眼神从张桂芳身上挪过去,看着那顶花轿越走越远,自己的心似乎也被牵扯着,微微有些发疼,他甚至觉得有些眩晕。
他的儿子,以这样荒唐的方式,从此与王家有了扯不清的,却已经恩断义绝的联系。

 

180 打探
这是初chūn的一个早晨,今年的chūn天,似乎暖的格外早,院子里的桃花开了,透着初chūn的喜悦。
chūn儿大着肚子从屋里头出来,手里拿着谷米,在那里喂jī。
杜威从外头走进来,说:“不是让你什么都别gān么,你怎么又出来了?”
chūn儿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说:“哪儿就那么娇气了,不过是喂个jī。”
chūn儿的娘从屋里头出来,说:“你别管她了,她呀,怎么说都不听,一辈子就是劳碌命,不让她gān点活,她心里身上都不痛快。”
chūn儿听了微微一笑,看着杜威问说:“我让你去镇上打听卧虎山的qíng况,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天不亮就去了,今儿去的早,所以回来的也早。”
chūn儿她娘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扶着chūn儿把她按到了椅子上歇着,说:“你呀,隔两天就让杜威到镇上去一趟打听,镇上那么远,你可知道他来回一趟多不容易,这都四年了,要有消息,早就有消息了,依我看,那宋少爷或许早就……”
“妈……”
杜威笑着看着chūn儿她娘说:“不会,宋少爷肯定还好好地在卧虎山上呆着呢,没听说卧虎山的夫人去世的消息。”
chūn儿叹了一口气,丰满了许多的脸颊透着一丝愁容,说:“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还有陆大哥……”
提到陆啸昆,chūn儿她娘也叹了一口气,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就别提了,你眼下最紧要的,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你这每天长吁短叹的,身体怎么能好呢。”
“我能过上如今这样的日子,虽然说也是yīn差阳错,可是论起来,也是多亏了他们两个,如今他们两个全都生死未卜,我这心里怎么能不牵肠挂肚,如今我这生活也算美满了,可越是美满,我心里越是感念他们。”
杜威听了就说道:“是啊,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宋少爷,我也不可能认识chūn儿,如今也不会结婚生子,要不是因为他的缘故,太太给了我们不少钱财,我们也过不上这样富足的日子。”
chūn儿的娘听了摇头笑了笑,说:“这都是缘啊。”
当初如果不是chūn儿和宋安非走的近,被牵连怪罪,张桂芳也不会给他们一家人送出来,还给了chūn儿一笔不小的安家费,还派来了杜威这个憨实本分的小伙子来看着他们,谁想到yīn差阳错,竟然造就了他们的姻缘。
杜威说:“不过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碰到了张二哥,因为平日里都是见过的,我们脾气也相投,关系就还不错,我告诉了他卧虎山的事儿,他听说了告诉我说,他有个门路,或许可以帮我们打听打听,我不敢私自做主,所以回来想问问你的主意。”
chūn儿一听立即站了起来:“还问我什么主意,他既然有门路,你快问问他到底是什么门路,张二哥这人我见过,虽然喝醉了酒爱说几句大话,人却还是仗义的。你快去问问。”
“那你现在就去他家问问。”
杜威说着就跑了出去,chūn儿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笑着说:“都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一样,一遇到急事就跑起来了。”
chūn儿说:“不知道张二哥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要是真的,可就太好了。”
chūn儿娘看了她一眼,轻声说:“要我说,你就安安分分地和杜威过日子就行了,别的还是少管。我说句不好听的,像他这样能gān又老实的小伙子如今这世道还能有几个?他又无父无母,娶了你,就跟入赘到咱们家是一样的,对待我跟你爹也是孝顺,实在是个难得的小伙子。当初你为了救宋少爷他们,假意勾引他,他可没少为你出力,后来知道了你是怀着目的接近他的,也没恼,照样死心塌地地跟着你,要我说,作为女人,你这样的结果就算很不错了,有个疼你爱你的男人,还有个快要出世的孩子,还求什么呢。那卧虎山可是土匪窝,能是好惹的?我跟你爹,都指望着你跟杜威给我们养老送终呢。你们要是但凡有人有个好歹,这个家就全完了,你可要想清楚。”
chūn儿听了沉默了一会,说:“娘,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也知道你的苦心,可是这宋安非,你是知道我们的qíng谊的,我的命都是他们救的。我也不是要做什么,就是想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当初陆大哥被抓壮丁,被迫上了前线,我有心救他,最后不也是什么都没做,眼睁睁看着他入了火坑?说真的,娘,我这心里着实愧疚,没少受良心的折磨。陆大哥十有八九是早就没了,可是宋安非在山上,如今何文才的官已经越做越大,地位稳固,卧虎山也一直没出什么事,虽然从来没有宋安非的消息,可是我估摸着他总该还活着,我只要知道他还活着,这心也就落地了。娘,你放心,我都是要做娘的人了,我做事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