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天 瑞典学院记者招待会答记者问(2)

2019年10月30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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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两旁吸烟的男男女女 是斯市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据 当地人说,越是漂亮的姑娘,越是烟不离手。这是因为漂亮 的姑娘容易招人嫉妒和排挤, 她们一来用香烟排解心中郁 闷,二来借个火抽支烟来打开 社交网络,这当然带有玩笑与 猜测的成分。但是,瑞典人严 格遵守公共场所内禁止吸烟的 规定,你如果要抽烟,就必须 到室外。因此,饭馆、酒吧、 剧院、商场……几乎每个公共 场所门口都有三三两两的“抽 烟一族”,有身着短袖的男人, 有腿穿丝袜的女人,他们哆哆 嗦嗦地站在积雪旁,聊着天, 口中哈出的气与烟雾抱作一 团,缭绕上天。你有抽烟的自 由,但必须付出受冻的代价。

几乎每个窗前,都点着七 星灯。这恐怕是除了斯堪的纳 维亚半岛之外,世界上任何地 方都无法看到的景象。七星灯 由七根蜡烛组成,中间一根最 髙,两边各三只,呈三角形。 烛台与蜡烛大多是白色的,烛 光宛若星芒。据一位在瑞典居 住多年的中国朋友说,这是因 为瑞典地处地球北部,纬度过 髙,步入冬季后,日照变得短暂稀有,一天当中,大部分时间都是黑夜。尤其在电灯发明 之前,漫漫黑夜唯有靠微弱的 烛光度过,十一月就成为人们 最难度过的月份。暗夜中的寒 风无情地毁灭着人们心中的希 望,一些内心孤寂无靠、敏感 脆弱的人,等不到圣诞节这一 天,就告别了人世。所以,从 圣诞节前的第七周开始,人们 开始在窗台上摆放烛台,每过 一周,就加一根蜡烛,为那些 需要关爱和力量的人们点燃心中的光亮。

对于这个说法,我们无从 考证。但是,我们相信,光明 确实能够驱逐寒冷,带来希望。 但愿大家一起度过最难熬的漫 漫长夜,相逢在圣诞的集会上。 多么温暖、充满爱的期望啊。 烛苗摇曳点闪,像美丽的火精 灵,舞动在一个个窗口。

蜡烛,在黑暗中燃起,就 像诺贝尔奖的获得者们,在人 类探索世界的历史长河中,让 我们从无知的黑暗,渐渐通往智慧的光明。

莫言回到Grand Hotel, 这所被翻译为“宏大酒店”的 百年老店,确实实至名归。酒 店的外观四四方方,没有任何 欧式的装饰风格,庄严、简洁、 大方。布满外墙的黄色彩灯, 像一张璀燦的网。酒店门口, 遮雨檐上左右两侧,两只火炬 在夜幕下熊熊燃烧,地上火盆 里,松木松针与竹炭冒着火星, 噼啪作响。火炬与火盆,带给 人一种久远的神圣感。这里的 门童头戴髙礼帽,身穿呢大衣, 彬彬绅士,英俊异常,个个好 似电影演员真是没错!有一 位差点被我们认成是“精灵王 子,,奥兰多?布鲁姆,而另一 位又特别神似“返老还童”的 布拉德?皮特。他们带着我们 进入天堂般的酒店大堂,在这 儿,随处可欣赏到品种稀有的 鲜花做成的插花作品,地毯上、 壁纸上,也尽是些叫不出名的 奇花异草。就连水晶灯,也好 似绽放的冰晶花瓣。梦幻!步入这里,唯有“梦幻” 二字可 以形容。

每年,在酒店大堂内, 都会安置诺贝尔桌(Noble Desk),今年也不例外。两位 金发碧眼的瑞典美女在这里忙 碌着,她们身着套服,胸前戴 着精致的诺贝尔徽章,向各国 的来访宾客提供一些与“诺贝 尔周”相关的资料信息,比如 获奖者的行程单、去往活动地 点的巴士时间表、活动入场的 票据、城市地图等等。获奖者 的海报非常引人注目,可以兔 费索取。在诺贝尔基金会设计 的2012年五个奖项的海报中, 文学奖海报尤为抢眼,莫言的 照片被历届文学奖得主的照片 簇拥在中间。我们慢慢地认出 了,马尔克斯、卡夫卡、海明威、 川端康成、髙行健……

人们纷纷向“诺贝尔桌” 的工作人员索要海报,厚厚的 一摞,不一会儿就发完了。

“莫言、莫言”也成了酒 店工作人员和中国人打招呼的 方式。在这里,所有的中国人 的名字都成了莫言,莫言成了所有中国人的名字。

Grand Hotel之所以有着 无上的盛名,不仅因为它地处 斯德哥尔摩城市的最核心地 段,更重要的是,它接待过无 数来自世界各国的尊贵的宾 客。这所酒店自1901年承办第 —次诺贝尔晚宴以来,每年的 12月,都会悉心照顾着当年的 诺贝尔奖获得者和各位尊贵的 来宾。

让我们回想一下那些曾经 在这里居住过的文豪们吧—— 他们的巨著曾被我们从书店心 存敬意地捧回,彻夜阅读。川 端康成在这里喝得酩酊大醉, 加西亚?马尔克斯对这里的芝 士蛋糕赞不绝口,泰戈尔在这 里冥想沉思,加缪靠在酒店门 口抽烟,福克纳和你乘坐的是 同一部电梯,居里夫人、爱因 斯坦、罗素……你仿佛能看到 他们的脚印,听到他们的交谈 声,感受到他们的气息……

在702房门上,有金色的 标志——“Noble Suite”(诺 贝尔套房)。进了房门,是 —个圆形的小厅,好似一个袖珍的舞场。再往里走,是方形 的会客厅。迷人的斯德哥尔摩 夜景,通过直对着房门口的两 个圆形玻璃窗透进来。这两扇 圆形玻璃,很像是飞机或者轮 船的舷窗。莫言向窗外望去, 海湾对面,皇宫、老城尽收眼 底。海面上停泊着不少船只, 船只都被彩灯缠绕着,彩灯照 亮了暗黑的水面,海湾边一棵 世界上最髙的圣诞树好似哥特 建筑,尖尖的顶端钻入天空。 它身上挂满了灯饰、玩具和礼 物,仿佛树身稍稍抖动,所有 斯德哥尔摩儿童的愿望就会被 满足……

莫言环视室内,他的目光 被墙上的照片吸引住了: 1990 年以来的诺贝尔获奖者合影占 据了半个墙面,每一年一幅照 片,照片中的获奖者们大多是 正襟危坐、表情严肃,不过也 有例外:有一位得奖者竟还歪 着头,显露出调皮的表情,这 样的笑容让人感到轻松和感 慨,不知他经历了多少不眠之 夜的辛劳工作,却还保有着这 般童趣与乐观。莫言被这些照片逗笑了,同时他也明白,明 年的这个时候,不管是哪位获 奖者光临于此,将看到今年包 括他在内的九位得主的合影。

在客厅的墙壁上,你还能 看到笔绘出的第一次诺贝尔晚 宴的场景、诺贝尔的个人肖像 画,以及他立于1895年的关于 遗产处置的复印件照片:

签名人阿尔弗雷德?诺贝 尔,在经过成熟的考虑之后, 就此宣布关于我身后可能留下 的财产的最后遗嘱如下:

我所留下的全部可变换 为现金的财产,将以下列方式 予以处理:这份资本由我的执 行者投资于安全的证券方面, 并将构成一种基金,它的利息 将每年以奖金的形式,分配给 那些在前一年里曾赋予人类最 大利益的人。上述利息将被平 分为5份,其分配办法如下: 一份给在物理方面做出最重要 发现或发明的人;一份给做出 过最重要的化学发现或改进的 人;一份给在生理和医学领域 做出过最重要发现的人;一份给在文学方面曾创作出有理想 主义倾向的最杰出作品的人; 一份给曾为促进国家之间的友 好、为废除或裁减常备军队以 及为举行和平会议做出过最大 或最好工作的人。物理和化学 奖金,将由瑞典皇家科学院授 予;生理学和医学奖金由在斯 德哥尔摩的卡罗琳医学院授 予;文学奖金由在斯德哥尔摩 的瑞典文学院授予;和平奖由 挪威议会选出的一个五人委员 会来授予。我的明确愿望是, 对于授奖候选人的国籍丝毫不 予考虑,不管他是不是斯堪的 纳维亚人,只要他值得,就应 该授予奖金。

我再次声明,这样授予奖 金是我的迫切愿望。

这是我的唯一有效的遗 嘱。在我死后,若发现以前任 何有关财产处理的遗嘱,一概 作废。

阿尔弗雷德·伯哈德?诺贝尔

1895年11月27日

莫言查到相应的中文版本,读毕沉思良久。没有人不 会为这份遗嘱感动,没有人不 会说诺贝尔是一个伟大的人。 他对人类的爱是博大的,他像 一位不偏袒自己孩子的母亲, 把乳汁平均分配给所有能够帮 助到的孩子。正是诺贝尔宽厚、 无私与迫切的遗愿,激励着全 世界奋斗在各个领域上的人 们,并促进着全人类的发展。 文学!他将这个与其他学科几 无关联的学科,清晰明确地写 在遗嘱里。他不是文学家,但 他深刻地理解文学对于人类精 神世界的重大意义。

诺贝尔的遗嘱公布之初, 瑞典社会舆论的批评声不绝于 耳,认为这是一种“不爱国” 的表现。报界愤怒地谴责道: “一个瑞典人,不注重瑞典的 利益,既不把这笔巨额遗产捐 赠给瑞典,也没有给瑞典人甚 至斯堪的纳维亚人获奖的优先 权,还要在瑞典承揽这些额外 工作,从而给瑞典人带来不能 给他们任何利益的麻烦,那纯 粹是不爱国的! ”唯有时间的 流逝能证明什么是真正的伟大。当初不被瑞典人接纳甚至 被斥责的遗嘱,几年之后就变 作了对人类贡献最大的书写。 诺贝尔高远的目光,造就了人 类文化史上的奇观。他设立的 奖项,除了鼓励着人们不断发 明创造改变世界,他还教会每 一个人在人世间最美妙和最永 恒的技能,那就是:什么是爱, 怎么去爱。

会客厅的茶几上,摆放着 一篮明艳的花。那是寓意“受 欢迎”的黄色、橘色和大红色 的毛茛。有的还没有完全开放, 一副胖嘟嘟的可爱样,它们与 代表着“纯洁的美、天真快活” 的太阳菊依偎在一起。小樱桃 般的冬青果参差不齐地蹿出花 堆,和细嫩鲜绿的松针共同点 缀其中。酒店的花艺师真是用 心至极,这样一篮鲜花,让旅 途疲惫的莫言心中感到一丝轻 松,更给这皑皑冰雪的世界平 添了一份暖意。

小书几上有束特别的花 儿,十几只随意地摆放在一起, 只凭它最原始的状态便散发着 一种高贵不可侵犯的气质。它叫做朱顶红,这个品种叫做白 肋,因为它以粉白为基色,大 大的花瓣,好似百合,色泽质 地却比百合更纯然饱满,细密 厚实。它青色的粗粗的空心枝 干笔直地插入水中。

“这花真美,像是水生 的。”莫言夸奖着,俯下身轻 嗅它的气息。

朱顶红并不以香气引人, 它的这些特征与它的别名—— “百枝莲”,确实让人想起 另外一种端庄的花枝一荷 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 而不可亵玩焉”。

据说,朱顶红的花语是“渴 望被爱、追求爱”,但实际上 它非常好养,无需特别的关照。 花开时节,年年兀自灿烂。这 样温和内敛、朴素自在的特质 带着东方的色彩,倒是与莫言 的脾气秉性颇有相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