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05.祭坛 下章

2019年12月11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约妲睡得很不踏实。

    她梦见了铺天盖地的火光,司诺站在火焰之中凝望着她,她不顾一切地想靠近,却怎么也触摸不到。

    那火焰之中,又有模糊的片段闪过,一下是丹斯皇兄怨恨的双眼,一下是他愤怒的声音:“你抢了我的位置,还给我,还给我……”

    她从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睡衣。

    清晨,格兰蒂纳睁开双眼,发现肯肯正站在床边,认真地对他说:“格兰蒂纳,早上好。”

    毛毛虫从背囊中探出头说:“殿下,您在熟睡中滑落了被子,是小龙王又帮你盖上了。”

    等格兰蒂纳洗漱完毕,走进起居室内,早餐已经摆放在餐桌上。格兰蒂纳在桌边坐下,肯肯搬着凳子向他身边挪了挪。

    “格兰蒂纳,我多要了一个鸡腿,给你吃。”

    格兰蒂纳抿了一口牛奶:“谢谢,早餐我吃不了那么油的东西。”

    肯肯唔了一声,把鸡腿塞进嘴里,将另一个餐盘向格兰蒂纳面前推了推:“拉介德王谷坡格依粗(那这碟芒果片给你吃)。”

    格兰蒂纳的眉头跳了跳,拉过那个碟子:“谢谢。”

    吃完早餐,格兰蒂纳走出房间,目前,除了前面的议政楼、皇帝的寝宫、禁忌的中庭、清聆所在的别苑和宫女女官及侍从的住所之外,皇宫的其他地方他们可以自由走动。

    肯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走到花园附近时,听到了悠扬的乐声。

    肯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水池边坐着一个穿着浅金色长裙的少女,拨弄着一件简单奇怪的乐器。

    一个侍从发现了肯肯和格兰蒂纳,出声制止他们靠近,少女闻声停止了演奏,站起身看向这方,是约妲奥修。

    她没有戴皇冠,头发随意地绑了根带子,披散在肩上。她的眉眼与她的妹妹白丝绮公主有几分相似,但少了些甜美,更端庄一些。

    约妲向身旁的侍女低语了几句,示意肯肯和格兰蒂纳靠近。

    格兰蒂纳看向她手中的乐器,一根金属条弯成的弧形上绑着几根琴弦,像一个小巧简易的竖琴。

    “陛下,这是什么乐器?”

    约妲抚摸着一下琴身:“这是我母亲留下的东西,没有正式的名字,我的母亲曾是一个卖花女,当年她就弹奏这乐器吸引客人。可惜,我没和她学到几首曲子,她便过世了。”

    格兰蒂纳说:“先皇妃当年,一定是位很美丽的人。陛下有母亲陪伴的岁月,也定然很幸福。”

    约妲笑了笑,如果抛去那些大臣的闲言碎语,她的童年的确很幸福。温柔的母亲,威严但深爱着母亲的父皇。母亲总有讲不完的故事,父皇则会带她去骑马。母亲过世之后,父皇依然宠爱她和妹妹。因为丹斯皇兄不喜欢剧烈的运动,父皇去打猎时,总是带上她,五岁时,她就能骑着小马跃过栅栏。

    骑射、剑术都是父皇手把手地亲自教她。她不喜欢学针线绘画,想学历史和天文,父皇就为她换上和皇兄同样的老师。

    父皇还让多莱多和古白两位元老院的重臣教她数学演算和哲学,父皇说,身为皇家的一员必须懂得这些知识。

    “喜欢什么,就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做。”这是父皇常对她说的话。

    可惜,父皇很忙,大多数时间顾及不到她,内宫多数时候是丹斯皇兄的天下。

    而且,不管被皇兄欺负得多厉害,不论那些大臣指指戳戳说她不详的话有多严重,她都不能向父皇说,因为父皇会更严厉地呵斥她,所以她只能偷偷躲起来哭。

    这些过往,她常常想起,但不会对任何人提及。能和她分享这些的人,只有一个而已。

    格兰蒂纳转开了话题:“陛下的回忆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和熙的晨光之中,他开始了讲述。

    “□□三千年之后,神逐渐离开了此世,但有一些掌管自然的神眷恋这里,仍留在世间。相传,只要有真诚和纯善的心,就能够看见他们。逗留在世间的神中,最受敬慕的神祗是山林之神,他拥有神祗中最俊美的容貌,世间的人们,尤其是年轻的少女,都渴望见到他。相传,从山林之神的神庙中求到一粒种子,精心栽种,就可能与他相见。一名少女深信这个传说,但等她来到神庙中时,所有的花种都已被抢光了。她在神像的脚边发现了一粒被遗弃的种子,她把种子带了回去,用心栽培,不管幼苗多么孱弱也不放弃。她不知道,从种子发芽的时刻起,神就在注视着她,并且爱上了她。终于,在她种出的植物开花的那一天,神出现在她的面前。”

    约妲扯了扯嘴角:“真是个浪漫的故事,可是,据说,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神了。”

    格兰蒂纳微笑起来:“陛下难道不相信,神即使离开了,也会注视着我们?”

    约妲淡然地说:“我觉得相信什么,都不如相信自己。”

    『母亲,原来不断地讲故事是精灵的爱好。

    如果我娶了一个喜欢讲故事的媳妇,你愿意经常听她讲吗?』

    若钦华列特站在回廊下,注视着花园的方向。

    稀薄的晨雾中,少女坐在树下,微笑着与身侧的年轻男子闲谈,玫瑰芬芳,鸟雀婉转鸣叫,晨光为晶莹的喷泉涂上彩虹的色彩。

    即使年轻男女的不远处,还蹲着一个专注地啃着苹果的少年,也丝毫没有影响到这清新美丽的画面。

    侍从官轻声说:“丞相大人,如果事情不是太紧急的话,您能否稍候片刻,陛下已经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若钦挟起公文:“的确没什么太急迫的事,我中午后再过来。”

    他转过身,匆匆离开。

    



    阳光渐渐变得强烈起来,约妲站起身,微笑看着格兰蒂纳:“和你聊天真的很愉快。”

    格兰蒂纳欠了欠身:“多谢陛下夸赞。对了,听说王宫的图书馆藏书甚丰,不知能否允许我借阅?”

    约妲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侍从官引着相阁秘书匆匆走来,神色焦灼:“陛下,丞相大人让我前来禀报,有紧急事件。”

    约妲换上正装,疾步赶往议政厅。

    若钦处事冷静,之前通报政务从未用过紧急这种程度的词汇,足见这次的事情不寻常。

    议政厅内,军政处长和几位要员皆在,若钦肃然道:“陛下,刚刚接到的消息,北部有动乱。”

    约妲简短地问:“是谁?”

    若钦将文件放到她面前:“希林德克公爵。”

    约妲拿起文件,扫了一眼。希林德克公爵西弗汉奥修,她的堂兄,丹斯皇兄过世后,前皇后系大臣一致支持的对象。

    这两年她对西弗汉的不敬百般忍让,总算对外征战时,暂时稳住了他。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反了。

    “叛军大概有多少人,以什么名义?”

    军务处长禀报:“约三万军队,主要在希林德克及周边的两三个郡,我们一直有防范,但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目前,这几个郡暂时被他们控制。希林德克公爵还向全国发布了他劝告陛下的一封信,说陛下公开征集皇夫一事,让奥修成为了全大陆的笑柄,败坏了皇室的声誉,会毁掉奥修皇室的纯正血脉。而且……经他查证,先皇陛下与第二皇妃的婚礼并未在神殿内、由神官主持举行,是非法的婚姻。通用法典规定,非婚生子女不应拥有继承权。”

    约妲重重地一拍桌子:“混帐!”

    怎么说她,她都可以容忍,但这些人不停地诋毁母亲,甚至还诽谤父皇和母亲的婚姻,这件事她实在无法容忍。

    若钦取出另一份文件:“希林德克公爵最近派出使节频繁与沃妥、柏诸、雷顿、百由亚等几国接触,除了雷顿之外的几国亦有所回应。现在东南、西南、东北边境都不安定,与希林德克公爵一系有姻亲的海立亚已经公开支持叛军,三分之一的边境线出现危机。臣建议,对这几国先以外交和谈为主。”

    约妲压制住怒火,扫视着地图:“沃妥、百由亚无非是想趁机争取一些利益。奥修能给他们的,绝对比西弗汉多。外务部去参详一下,挑选使节过去谈吧。”

    现在棘手的是海立亚。

    海立亚是北方一个不算小的国家,与奥修边境相接最长,军队擅长骑射,装备精良。故而前几代皇帝对海立亚都以联姻修好为主,西弗汉的祖母就是海立亚国的公主。

    约妲皱起眉,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西弗汉的祖母,海立亚的海丽娜公主,好像是西弗汉父亲的继母。”

    不错,不错,西弗汉的祖父的第一任妻子死于伤寒,当他恢复单身时,恰好帝国需要和海立亚政治联姻,于是公爵便自告奋勇“为国献身”娶了海丽娜公主。那时候,他的长子,也就是西弗汉的父亲,已经五岁了。

    “既然西弗汉想污蔑我是非法的,我们是否也能用这个借口去说服一下海立亚?”

    众大臣面面相觑。

    “可是,陛下,他们勾结在一起,定然不是因为这层姻亲。”

    “海立亚一直不满我们当年打下多鲁时,对边境线的划分。这才是主因,陛下。”

    ……

    在一片反对声中,若钦说:“各位大人,我倒觉得陛下说得很对。我们去和海立亚谈,定然也不是要用这个说法去说服他们,只是要为前去找一个理由。”

    外交大臣揉了揉额头:“丞相大人分析得很有道理。只是海立亚素来不好打交道,前去和谈的人选不好找。”

    若钦看向约妲:“陛下,臣愿前往。”

    若钦离开皇都,去往海立亚和谈前,约妲单独召见了他。

    站在客观的立场,若钦华列特是最合适的人选。由帝国的丞相前往和谈,最能体现奥修的诚意。

    但,她心中有些忐忑,她并不希望若钦前去,因为这场和谈相当危险。

    清晨的观景亭舒适而凉爽。

    “我有很多年没有进这间亭子了。”她平淡地开口,“因为,数年前的那天,我就是在这里,和司诺告别。那时,他对我说,他一定会回来,可是,因为我,他永远不会回来了。”她仰起头,望着若钦的双眼,“若钦华列特,现在我命令你,一定要回来。”

    那双苍蓝色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她:“陛下请放心,臣一定会回来。有些事,陛下应该放下了。我想,这也是司诺的愿望。”他的声音顿了顿,“其实,那位叫做格兰的侍君与陛下很相配……”

    约妲皱眉打断他:“你不是说他身份不明让我谨慎么?”

    若钦笑了笑:“陛下相信元老院的眼光,臣也相信。”他轻轻握起她的手,俯下身,吻了吻她的手背,“陛下,请记住,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不论我是否姓华列特。”

    约妲怔怔地站着,看着他离开观景厅。

    她想起初次见到若钦时的情形。

    那时她只有七岁,司诺带着她偷偷溜出宫,潜进了华列特府。

    她知道华列特大人不喜欢自己,所以进入那座古朴的府邸时,有种潜入敌营的兴奋。

    在内院中,她不小心和司诺走散了,在横七竖八的甬道与回廊中乱跑着躲避仆役,在长廊的尽头,她撞见了一个少年。

    少年大约有十四五岁年纪,捧着一本书站在海棠花丛中,好像她在童话书中看到的海棠花精灵。

    她仰起头呆呆地问他:“你是谁?”

    少年走到她面前,俯身微笑着摸摸她的头:“我叫若钦,你又是谁?”

    一本硬壳厚书从书架最顶端飞到格兰蒂纳手中,书本打开,书页飞快地自动翻动,最终,停顿在某一页,几行字迹闪烁着金光。格兰蒂纳在书页上折了个记号,合上书本,肯肯立刻接过书,抱在怀里。

    几十分钟过去,肯肯抱着怀中高高的一叠书放到长桌上,拉开椅子,看着格兰蒂纳坐下后,问:“你要喝水么?”

    格兰蒂纳取过一本书,翻到做记号的页面,头也不抬地说:“玫瑰花茶。”

    肯肯马上去泡,还端了一碟水果,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削梨子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