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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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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说的是些什么话!”振廷恼怒的咆哮着。“你们嫌这个家里的悲剧还不够多吗?这样胡说八道,不知忌讳!来人呀!荷花、秋桂、银杏——你们给我把太太拉回房间去!月娘,你守着她,给她吃药——”

“我不要吃药,不要吃药——”静芝哭喊着,被一路拖出门去。“我已经好了,元凯回来了,我就什么病都没有了!我没有疯,我现在脑筋清清楚楚——振廷,我给你跪下,给你跪下!求求你,让我们母子团聚吧——”

这样子的喧闹,每天总有两三回。世纬真不了解,自己怎么会卷入这个家庭的悲剧里?他真希望,自己快点好起来,可以脱离这个是非之地。这样,到了第四天,他的烧退了,人也清醒了。那天下午,一觉睡醒,触鼻而来的,是一股药香,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了小草的声音,在低低的说:“好不容易,就剩咱们两个陪着大哥了。这几天,房间里都挤满了人——我以为,那个瞎婆娘就够吓人了,没想到,傅老爷那么凶,更加吓人儿!”

“嘘!”青青一边搧着药炉,一边轻声警告。“不要在背后批评人家,当心给人听见!我看老太太马上就会过来的,月娘根本看不住她——”

“我们怎么办呢?青青?”小草可怜兮兮的问:“海爷爷又找不着,大哥又生病了——你说,海爷爷会不会去东山村找我呢?咱们要不要回东山村去呢——”

“不要!”青青着急的脱口而出。“小草,咱们都回不去了,你想,这一路,一会儿坐火车,一会儿乘船,一会儿搭黄鱼车,一会儿走路——山山水水经过了多少,大哥会看那张图,还走了这么久才到扬州——咱们两个,怎么找得着路回去?何况,我回去了准没命,我是怎样也不回去的,你呢——”

“我要跟你在一起!或者——”小草挺没把握的说:“海爷爷会回到傅家庄来——会不会?会不会?”

“我听月娘说,你海爷爷在傅家庄当管家,做了好几十年呢!他是和老爷吵架,才离开的!说不定气消了,他就回来了!我想,我们最好留在傅家庄等等看,就是不知道人家让不让咱们留——”

“只要大哥肯留,咱们就留下了,是不是?——”

听到这儿,世纬听不下去了,睁开眼睛,他一骨碌坐起身子,接口说:“不行不行!我马上就要走——”

“大哥!”小草惊喜的喊着,扑了过来。“你醒了吗?你好了吗?头还疼吗?让我摸摸看还有没有烧——哇!烧退了地!青青!青青!”她喜悦的大喊:“大哥不发烧了!他醒了地!”

青青端着一碗药,笑吟吟的站到床前来。

“哇!”青青眉头一展,眼睛里闪烁着阳光。“套一句小草的话,你这一病,还病得挺吓人儿!来,快趁热,把这药喝了吧!”世纬凝视着青青,和她结伴同行了一个多月,两人一路抬杠抬到扬州。此时,看到她满脸绽放的光采,不禁心中怦然一跳。如此青春,如此美丽,如此充满了朝气和热情的脸庞——真是,像前人的词句:“其奈风流端整外,还更有,动人心处!”想到这儿,世纬猛的一震,脸孔竟然发热了。

“是!”他正了正身子。“让我赶快吃药,等我身子一好,我就要走了!”他三口两口把药喝了。再抬起头,青青脸上的阳光已悄然隐去。她低头默默的收拾药碗药罐,一语不发。小草已急急忙忙去拉世纬的衣袖,解释的说:“大哥,你已经被瞎婆婆当成儿子了!月娘说,如果你肯留下来,安慰安慰瞎婆婆,说不定她就会明白过来。我和青青,想留在这儿等海爷爷,所以,大哥,你可不可以陪咱们——”

“不行不行!”他急躁的说:“这个是非之地,我一分钟都待不了——”他伸手去怀里掏,掏了一个空。

“你在找什么?”青青板着脸问。

“我的钱袋呢?”

“我帮你收着呢,”青青走到书桌前面,打开抽屉,拿出钱袋往他身上一摔:“没有人会拿你的钱的!”

“不是这样的!”世纬解释着:“我把钱留一半给你们,我带一半走——”

“你预备用钱打发了我们,就这样掉头走了是不是?”青青眼圈儿胀红了。“好不容易侍候到你烧退了,伤好了,你就准备不管我们了,是不是?”

世纬怔着,还没说话,小草已慌慌张张的接了口:“好嘛,好嘛,你们不要吵架了嘛!大哥,要走大家就一起走嘛,我不等海爷爷了,咱们三个一块儿走!”

“不不不!”世纬急促的说:“我已经把你们送到扬州了,仁至义尽。现在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怎么能带了你们两个,一路去广州呢?你们留下来,我走!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不要嘛,不要嘛!”小草着急的把世纬一抱,泪珠就扑簌簌滚落。“什么不散的筵席?那儿有筵席?我们不散就是不散!你要走,一定要带我们一起走——”

“谁要走?”门外传来静芝尖锐而颤栗的声音,全体人都吓了一大跳。世纬的心猛然一凉。惨了!这位瞎老太太又来了!他看过去,静芝颤巍巍的冲进房来,后面紧跟着月娘和振廷。“元凯!你说你要走,是吗?为什么?为什么啊?”她尖声呼号:“难道你专程回来一趟是为的要惩罚我吗?因为我当年没有为你力争到底,所以你要这样子叫我心碎,叫我痛不欲生,是不是?”她攥住了世纬的手,紧紧的握着。“不不!我这次再也不会让你走,我宁愿死也不会让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