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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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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也深深的回视她。“台茂多他一个不算多,少他一个也不算少,他现在的工作比台茂有价值。我不再那样现实了,父亲对儿子,往往要求太多,我想,他会继续留在目前的岗位上。我所以做这件事,不是为了要他继承我的事业,而是想找回他的幸福!尤其,这幸福是我给他砸碎了的!”

她侧着头沉思。“可是——我不认为我能适应你们家的生活——”

“肯接受结婚礼物吗?”他问。

“要看是什么?”

“就是我们脚下这块地,你高兴的话,可以开一个大大的花圃!我只希望,你们肯常常去看看我们!我就于愿已足!当你完全失去一个儿子的时候,你就知道真正珍贵的,不是事业的继承,而是父子之间的那份爱!”

她的头靠在树上,面颊上逐渐涌起两片红潮。

“说起来好像真的一样。你怎么知道他还要我?”

“他登的寻人启事,你没看到吗?”

“那是很久以前了。”

“好。”他点点头。“让我们马上把这件事弄弄清楚!”他掉转头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她急急的问。

“开车去台中港,再接他过来,大约要一个半小时!请你等在这儿!”

“啊呀!”她叫,脸色由红而白了。目送殷文渊迅速的消失在小径上,她把手紧按在胸口,以防止那心脏会跃腔而出。半晌,她才像做梦一般,身子软软的坐到一个石墩上去。她抬头看看天空,看看周围的花树,又把手指送到嘴里去,狠狠的咬了一口,那痛楚使她跳了跳。同时,竹伟挑着两筐土过来了。“姐,土挑好了。我放在这里了。”

“好。”她软软的说:“竹伟,刚刚是不是有位伯伯来过?”他怀疑的问。“是呀!你还和他说了半天话呀!”

那么,这是真的了?那么,这不是做梦了?那么,他真的要来这儿了?她的心跳着,头晕着,呼吸急促了,神志迷糊了。她抓下了包着头发的头巾,她该进屋里去,梳梳头发,换件衣裳,搽一点胭脂口红——哎!自从和他离开之后,什么时候有过梳洗化妆的习惯!她想着,身子却软软的,丝毫没有移动的力气,她听到竹伟在叫:“姐,我带小花去河边玩!”

“好!”她机械化的回答着,仍然坐在那儿,动也不能动,时光一分一秒的移过去,她只是傻傻的坐着,听着自己的心跳,咚咚!超凡!咚咚!超凡!咚咚!超凡!哦,超凡!超凡!超凡!心跳的声音和这名字混在一起,变成了一阵疯狂似的雷鸣之声,震动了她每根神经,每根纤维!

同一时间,殷文渊正带着儿子,疾驰而来。车子到了黄泥路口,殷文渊转头对殷超凡说:“你自己进去吧!我想,不用我陪你了!今晚我住在台中大饭店,明天我们再谈!”

“爸!”殷超凡喘息的说:“你不会开我玩笑吧!”

“我怎能再开你玩笑?”殷文渊怜惜的望着他,感到自己的眼眶在发热。“你进去,跟着花香往右转,穿过一条竹叶密布的小径,就是了!”

殷超凡对父亲注视了两秒钟,然后,他飞快的拥住殷文渊,用面颊在他颊上靠了靠,这是他从六岁以后就没做过的动作。跳下了车子,他对着那条泥土路,连跑带跳的直冲而去。

殷文渊的眼眶湿漉漉的,唇边不由自主的浮起了一个微笑,这么久以来,他才觉得自己的心和儿子的心是连在一起的。目送儿子的身子完全消失了,他满足的叹了口气,命令老刘开车离去。

这儿,殷超凡走进了竹林,拐进了那条落叶铺满了的小路,闻着那绕鼻而来的花香,他越来越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她在里面吗?她真的在里面吗?心跳得像擂鼓,血液全往头脑里冲,他终于站在那花圃门口了。

一眼就看到她,坐在一片花海之中,背后是一棵九重葛,盘根错节的伸长了枝桠,开满了一树紫色的花朵。她旁边都是花架,玫瑰、金菊、石榴、茉莉、蔷薇、木槿、芙蓉——从不知道台湾的秋天,还有这么多的花!可是,她在花丛之中,竟让群花逊色!

她坐在一个矮矮的石墩上,长发随便的披拂着,那发丝在微风里轻轻飘荡。一身纯白的衣衫,就像他第一次看到她时一样。她的头低低的垂着,长睫毛在眼睛下面投下一圈弧形的阴影,小小的鼻头,小小的嘴——哦!他心里在高歌着,在狂呼着:他的芷筠!梦萦魂牵,魂牵梦萦,魂梦牵萦——他的芷筠!一步步的走了过去,停在她的面前。

她继续低着头,双手放在裙褶里,她看到他的身子移近,看到了那两条穿着牛仔裤的腿,她固执的垂着头。心跳得那么厉害,她怕自己会昏倒。是他吗?是他吗?是他吗?她竟不敢抬头,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呼吸——怕这一切都只是个幻影,怕稍一移动,就什么都消失了。他的手终于轻轻的按在她那低俯着的头颅上。

“芷筠!”他沙哑的、颤声的低语:“抬起头来!”

是他!是他!是他!泪浪一下子就冲进了眼眶,视线全成了模糊。她听到自己那带泪的声音,在呜咽着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