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2020年4月8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但是,工作最起码可以占据人的时间,可恨的,是无法占据人的思想。唉!如果霍立峰今晚不在这儿!如果她不和他谈那些七重天八重天!唉!把衣服晾在屋后的屋檐下,整理好厨房的一切,时间也相当晚了。回到“客厅”里,竹伟还没睡,捧着那两盒草莓,他询问的看着芷筠:“姐,我可以吃吗?”芷筠点了点头,走过去,她帮竹伟打开了盒子,把草莓倒出来,竹伟立即兴高采烈的吃了起来。“吃”,大约是他最重要的一件事!芷筠几乎是羡慕的看着他,如果她是他,就不会有期望,有失望,有痛苦,有烦恼了!她握着那包扎纸盒的缎带,默默的出起神来。

夜深了,竹伟睡了。芷筠仍然坐在灯下,手里紧握着那两根缎带,她不停的把缎带打成各种结,打了又拆开,拆了又打,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结。心里隐约浮起一句前人的词“罗带同心结未成”,一时柔肠百转,竟不知情何以堪!由这一句话,她又联想起另一句:“闲将柳带,试结同心!”试结,试结,试结,好一个“试”字!只不知试得成,还是试不成?

是风吗?是的,今晚有风,风正叩着窗子,秋天来了,风也来了!她出神的抬起头来,望着玻璃窗,忽然整个人一跳,窗外有个人影!不是风,是人!有人在敲着窗子!

她拉开窗帘,打开玻璃窗,纱窗外,那人影朦朦胧胧的挺立着。“我在想,”那人开了口,隔着纱窗,声音低而清晰。“与其我一个人在街上没目的的乱走,还不如再来碰碰运气好!”

她的心“砰”然一跳,迅速的,有两股热浪就往眼眶里冲去。她呆着,头发昏,眼眶发热,身子发软,喉头发哽,竟无法说话。“是你出来?还是让我进去?”那人问,声音软软的、低低的、沉沉的。听不到回音,他发出一声绵邈的叹息。“唉!我是在——自寻烦恼!”他的影子从窗前消夫。

她闪电般冲到了门口,一下子打开了房门,热烈的、痛楚的、哀恳的喊出了一声:“殷超凡!”

殷超凡停在房门口,街灯的光点洒在他的发际,他的眼睛黑黝黝的发着光。他的面容有些苍白,神情有些阴郁,而那泄漏所有秘密的眼睛,却带着抹狼狈的热情,焦渴的盯着她。她身不由己的往后退了两步,于是,他走了进来,把房门在身后阖拢,他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庞。

“如果我向你招认一件事,你会轻视我吗?”他问。

“什么?”她哑声的。

“我在街上走了五个小时,向自己下了几百个命令,我应该回家,可是,我仍然来了!”他深黝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的狼狈。“多久了?一个月?我居然没有办法忘掉你!我怎会沉迷得如此之深?我怎会?你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会像一块大磁场般紧紧的拉住我?”他伸出手来,托起了她的下巴,紧蹙着眉,他狂热的,深切的看着她。“你遇到过会发疯的男人吗?现在你眼前就有一个!假如——那个‘而已’对你很重要,你最好命令我马上离开!但是,我警告你——”他的眸子像燃烧着火焰,带着烧灼般的热力逼视着她。“假如你真下了命令,我也不会离开,因为,我想通了,只有弱者才会不战而退!”

她仰视着他,在他那强烈的表白下,她觉得自己像一团火,正熊熊然的燃烧起来。她呼吸急促,她浑身紧张,她神志昏沉。而那不受控制的泪水,正汹涌的冲入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张开嘴,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却依稀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那儿震颤的、挣扎的、可怜兮兮的说着:“我为什么要命令你离开?在我好不容易把你等来了之后?”

于是,她觉得自己忽然被拥进了一个宽阔的胸怀里,她的头紧压在他的胸前,听得到他心脏剧烈的跳动。然后,他的头低俯下来,他那深黑的瞳孔在她面前放大,而他那灼热的唇,一下子就紧紧的、紧紧的、紧紧的压住了她的。她叹息;唉!这样的男孩子,是你该逃避的呵!但,在认识他之前,世界原是一个荒原,当世界刚变成一个乐园的时候,你又为什么要逃避呢?

§第六章

对殷超凡来说,这一切像是个不可思议的奇迹。以前的二十四年,仿佛都白过了。生命忽然充实了,世界忽然展开了,天地万物,都像是从沉睡中复苏过来,忽然充满了五彩缤纷的、绚丽的色彩,闪得他睁不开眼睛,美丽得使他屏息。这种感觉,是难以叙述的,每天,每时,每分,每秒,都变得有所期待,有所渴望,见到她的那一剎那,是所有喜悦的综合。离开她的那一瞬间,“回忆”与“期待”就又立即填补到心灵的隙缝里,使他整个思想,整个心灵,都涨得满满的,满得要溢出来。

那段日子,他是相当忙碌的。每天早上,他仍然准时去上班,水泥公司的业务原来就有很好的经理与员工在管理,他挂着“副理”的名义,本是奉父命来学习,以便继承家业的。

以往,他对业务尽量去关心,现在,他却不能“关心”了。坐在那豪华的办公室里,望着满桌子堆积的卷宗,他会经常陷进沉思里,朦朦胧胧的想起一些以前不太深思的问题,有关前途、事业、未来,与“责任”的。殷文渊是商业界的巨子,除了这家水泥厂,他还有许多其他的外围公司,包括建筑事业在内。殷超凡似乎从生下来那一剎那,就注定要秉承父业,走上殷文渊的老路。以前,殷超凡在内心也曾抗拒过这件事,他觉得“创业”是一种“挑战”,“守成”却是一种“姑息”。可是,在父亲那深沉的、浓挚的期盼下,他却说不出:“我不想继承你的事业!”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