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诡秘人梯

2020年1月7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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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松岩离开宝川市以后,叶弘庆幸自己事先知道姜松岩到关港市对重点排污企业进行调研的消息,要不是他提前赶到宝川进行了安排,不知道要捅下多大的娄子。

百密一疏,叶弘能够想到姜松岩对关港市的调研,有可能将宝川市作为第一站,赶到宝川市以后他立即进行了安排。但没有想到的是,姜松岩一行快要到宝鼎时,周围的村民要揭他的底,要“拦轿告状”。事后市公安局治安大队的林大队长将缴获的横幅给叶弘看,他又惊又气,出了一身冷汗。横幅上既然有“跪求”这两个字,就证明村民们是想用极端的方式对付他,向姜副省长施加压力。要是跪一排农民下来,事情就大了。这年头不管谁向谁下跪都是惊天新闻,倘若再被人搞到网上去,网民一激愤,更是不可收拾。

要重谢林大队,还有柯易平。柯易平的一句话也起了大作用,他们都功不可没。

在姜松岩他们离开宝鼎以后,柯易平在叶弘面前介绍起姜松岩,说他是环保专家,糊弄他很难。他在基层待过,做过泊州市的市委书记,有丰富的基础工作经验。他就差说姜松岩的老家是平江市的。

叶弘诧异柯易平对姜松岩的了解,而神情兴奋的柯易平倒是没有说出他和姜松岩之间的关系。他也是刚刚才知道的。他就是兴奋,就是话多,一种情绪亢奋而产生的不由自主。柯易平让叶弘想想,要是姜副省长知道了医院里的事情会是一个什么情况,他可不是好敷衍的。

这句话提醒了叶弘。医院里的事情他一直没有理会,没有认那个账,一直不承认与宝鼎公司有关。现在,他要赶紧亡羊补牢。

白天一帮闹事的人好不容易收拾了,要是他们成心让姜松岩知道,告到他那里去,抖出医院的情况就麻烦了。必须让那几个住院的小孩离开医院,问题是这几个小孩的家属工作难做,这些人一直在要求宝鼎公司承担责任,到他公司里面闹过,也不断到宝川市环保局、信访办这些部门上访过。

叶弘有他的办法,宝鼎公司用的工人大多是附近村子里的,他们和那些住医院里的孩子或亲戚或邻里,他搞连坐能搞出一大串。姜松岩在医院里看到的那个中年汉子孩子住院,他本人就是宝鼎的工人。宝鼎公司当晚召集与病者有亲戚关系的员工开会,强调利害关系——你要捧公司的饭碗就要去做工作,动员医院里的人先回家,过两天再去住院。

“不就是看个病嘛,治好了不就没事了?”叶弘软硬兼施,立即出院的享受公司80%医疗报销,不肯出院的一分钱也没有。

做病人家属工作不用去医院,直接找到他们门上。一户人家被几个宝鼎的人软磨硬泡,到最后都答应了出院。被医院扣住的人也没有出什么差错,整个过程可谓有惊无险。

等到姜松岩离开宝川市,叶弘是有办法继续糊弄下去的。他对国家环保政策吃得很透,知道目前怎么钻空子最有效,当然也知道在宝川市搞有色金属和化工不是长久之计,这碗饭吃一天是一天。李盛文在副省长任上提醒过他,此一时,彼一时,早点转向,见好就收。这种情况下冒险做的原因是利益牵动。国家环保政策的收紧使一些化工厂难以为继,熬得住的因此就占了不一般的便宜。叶弘在宝川市的四家企业数宝鼎有色金属有限公司和钛粉厂最赚钱,能捱一天是一天,他不会轻易放弃的。再说,这些年的经营,使他在宝川这个地方如鱼得水。削足适履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有大鞋子穿何乐不为?

经历了这一场,叶弘对柯易平说:“兄弟,我上次和你说的是实话。我要帮你,人抬人才好,我是靠朋友帮忙才做到今天的。你能事事为我想周到,是我的朋友。”

柯易平对叶弘的话有些不屑。

为什么?因为姜松岩在他生活中出现了。还有,这个口口声声要帮自己上位的生意人凭什么啊?

柯易平做梦也不会想到姜松岩居然到了Z省,还是分管环保口子的副省长。自从他决定和沙红霞回Z省以后,A省泊州那个据说和沙家有点儿世交的姜松岩就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姜松岩调北京他也一点儿都不知道。

按理说,柯易平应该早知道姜松岩任副省长的信息,Z省报纸、电视台或多或少会有一些关于他工作的报道,省环保厅有一份在全省发行的内部刊物《环境保护》,2009年几乎每期都有分管省长的指示精神和工作动态,他只要翻几期就能够看到。但到了宝川市的柯易平就是没有关注到,直到在局里听说姜松岩副省长要到宝川市来调研,刘局长带一帮人火烧屁股一样地为迎接姜副省长做准备时,柯易平对姜松岩这个名字还是不敢相信。直到他翻出几册《环境保护》,看到上面有关姜松岩的内容,他这才相信是真的。当时要不是办公室有人,他会高兴得叫出声来。

本来柯易平是不用去宝鼎公司的,局里没有安排他什么事。他是特意赶过去的,于是就有了在姜松岩面前的一幕。姜松岩不认识他,他们没有见过面,自然不知道他是沙老太的女婿。柯易平在姜松岩面前讲平时和沙红霞、沙老太学的平江方言,应该是别有用心。他从姜松岩惊讶的神情中知道,姜松岩注意到了他,尽管当时没有说什么,问什么。还有,姜松岩居然与他握手了。这让他多少有点儿受宠若惊。

事后柯易平对自己在叶弘面前多话、变相提醒过叶弘有一些后悔。

另外,给沙红霞打电话报姜松岩喜讯时,告诉她自己在姜松岩面前学说平江话也不应该。告诉她这些干什么呢?她听他这么说很是生气。

2

柯易平在管理科的办公桌和几个办事员放在一起,经常到管理科来的刘局长是知道的。这天他又来时突然一拍脑袋,像是才发现了这个问题:“小柯你怎么坐在这里?”

柯易平当然不会因为办公条件不好有意见,说挺好的,都适应了。刘局长说不行,要将柯易平的办公桌移到邬科长办公室里。

说动就动,刘局长走后不久局办立即通知了邬科长。

这突如其来的待遇难免让柯易平想入非非,不由得联系到姜松岩身上。

或许是前两天在宝鼎集团时刘局长向姜松岩介绍了他后,姜松岩对他的平江口音感到好奇,向刘局长打听过他?

事情往好处想,就……

管理科在柯易平到来之前没有设副科长,邬科长独坐一间办公室,柯易平的办公桌搬进去后办公室还宽敞得很。按理说此前邬科长应该替柯易平考虑过这件事,柯易平就想过,认为邬科长一定不喜欢有人和他合用办公室。很简单,这样不如一个人方便,做领导的工作上的事务不是什么都能够公开。

果然如此,柯易平坐到邬科长办公室屁股还没有热,邬科长接一个电话时便让人家过一会儿打过来,还将声音压得低低的,显然是碍着柯易平在面前不方便。

柯易平识相,马上站起身来出去,跑到其他办公室找人闲聊了一阵,过很长时间在办公室门口听里面没有声音再进去。

进办公室时邬科长笑嘻嘻的,看来一定处理好了什么重要事,对柯易平给的方便很开心。他转到柯易平面前来,让他将和同学吃饭的两张发票给他,柯易平犹豫了一下,从钱包里翻出一张,也只有一张。便说还有一顿花费不多,没有要人家发票。邬科长看了发票上的金额,立即打开自己的公文包,取出一沓百元钞抽下十多张给了他。见柯易平不好意思伸手接,上前一步将钱递到柯易平面前,说他也就是垫一下,说好了拿去处理的,没问题。

柯易平接过钱要表个姿态,便显得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说:“为难您了吧?!”

邬科长满不在乎地说:“就这么个小事还谈得上为难?你以后要是有三千、五千的开销,记住开发票。商场的票开办公用品,酒店的票开会务费。找个单位报两张发票不成问题。”停顿了一下,又补充:“就算谁知道了,也不算问题!”

打这以后柯易平只要听见邬科长接电话的声音压低下来就走开去,一点儿也不嫌麻烦,邬科长也不觉得歉疚,欣然、坦然,习以为常。

邬科长与柯易平的关系越发好了,这是明显的,看得见的。以前尽管经常在一起吃喝,话却说得不多。现在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话多了,话题也很广泛,不仅仅是说工作上的。

周五下午叶弘打电话给邬科长,约他晚上一起吃饭,他放下电话就约柯易平晚上一起去。

柯易平想多知道一些叶弘的事情,就迂回地说到叶弘所提到过的护身符。邬科长说确实有这样的东西,并不是什么秘密,是宝川市政府发的VIP卡,发了几十张,他也看到过,有名片般大小。宝川市的报纸和电视台都宣传过,说是方便到宝川市投资的客商,为他们建一条绿色通道。宝川市人民医院,还专门在门诊部设有一间诊室,凭VIP卡去看病都不用挂号。不过这种东西到有些客商手里被派上了其他的用场。传说有一次警察到洗浴中心查嫖娼卖淫,一个客商在里面搞小姐,衣服都懒得穿,从门缝里将卡递给警察,警察看一眼再从门缝里还进去,一声不吭就走了。

柯易平笑了,说这简直就是“良民证”,在省城想象力再好也想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邬科长说,地方上也难,要给客商别的地方没有的实惠,只有搞这些东西,在某些方面网开一面,将政策放宽。前些年他们环保局,不仅局长,就连他们这些不入流的中层干部也分配了招商引资的指标,完不成要被停职、下岗。

柯易平问到邬科长怎么完成的招商引资指标?邬科长倒也不隐瞒,说是由叶弘认了。不是他一个人这么做,许多人都走这条路。

“这样一来,你行政部门也好,执法部门也好,岂不是和执法对象或者被管理者打成一片,有了利害关系?”柯易平问。

邬科长白了他一眼,“要是上面的领导像你想这么清楚,我们在遇到一些事情的时候也就不会……”他没有说下去,柯易平的手机响了。

柯易平一看是叶弘的就按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不想当邬科长的面接叶弘电话,不想让邬科长知道他和叶弘有过多的交往。

叶弘的电话被按了以后就再没有打过来,柯易平方便的时候给他回了过去。叶弘说也没有其他什么事,明天上午回云邑,晚上聚一下,想邬科长一定约柯易平参加了。柯易平说已经约了。

叶弘说:“晚上人多不好说话,私下里问一下,听说你太太是平江人,熟悉姜副省长不?”

柯易平想不到叶弘问这个,支支吾吾地说:“不知道。要,要问一下;不知道,熟还是,不熟……”

叶弘说:“我也就是随便问一下。要是你太太与姜副省长既是同乡又熟悉,那你就攀上高枝了,做哥哥的要高兴死,我这个人就巴望朋友比我混得好。”

柯易平说:“要是那样的话,不是天上掉馅饼了?”

电话里两个人哈哈大笑。

晚上吃饭桌上无话,吃完后叶弘当柯易平的面说是去唱歌。邬科长知道叶弘这是想带柯易平一起去,以前他们都是背着柯易平悄悄去的。

到了歌厅在包厢里一坐下,叶弘就叫妈妈桑上小姐。柯易平觉得叶弘说的“上小姐”很有意思,跟在饭店让服务员上菜一样。

马上一队袅袅婷婷的小姐鱼贯而入。看着这些涂脂抹粉衣着暴露的女孩子对自己眉来眼去,柯易平不敢抬头,低着头翻弄面前茶几上的香烟。大家这就知道柯易平是菜鸟,少这方面的经历。

叶弘说:“小柯是第一次来,让他先挑。”邬科长用胳膊靠了靠柯易平,急迫地催促他。

柯易平扭扭捏捏的,转脸轻声对邬科长说:“这个,怕不合适吧?我就免了吧?你们请!”

邬科长手臂伸过柯易平的肩膀,搂了他一下说:“就唱歌喝酒,犯不了错误。现在谁在场合上不这样?你就随大流一次吧!”

柯易平还是拿不下决心挑小姐,邬科长就替他做主,挑了一个皮肤白皙,异常丰满的。

邬科长的指头一点到这个小姐,她马上就兴高采烈地坐到柯易平身边来,靠得紧紧的,还冲他媚笑了一下,娇滴滴地说她叫萱萱。

柯易平身子下意识地挪开一些,保持与这个他不知道叫萱萱还是娟娟的小姐距离。

柯易平的头很快昏沉沉的。小姐萱萱身上热烘烘的,半边白花花的胸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他调整视线,努力地不去看她,但避不开她身上那股浓得撩人的香水,这种香水的味道有点儿熟悉,好像在柳老师身上闻过。柳老师身体瘦弱,香水的味道淡,而身边的这位小姐就不同了,她的香水味道是一大团,肉乎乎的,要刺激得多。柯易平特别怕香水刺激,闻了就受不了,就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他裤子的门襟绷紧了,好在坐着不露相,他不时地用手去压一压。

萱萱给柯易平倒了啤酒,端起杯子敬他。柯易平一饮而尽,萱萱面露难色,但还是扬起脖子喝了。边上邬科长看到,说萱萱对小柯太恩爱,过去与他喝怎么就舔一舔,只喝一点点。柯易平脸红到耳朵根。

好在萱萱替他点的歌这时候出来了,他拿起话筒和萱萱来了一个对唱。这是首情歌,萱萱的嗓子不错,唱得声情并茂,肩膀还往柯易平身上靠了靠。大约是在歌的情境里,柯易平没有反感。一首歌唱出了情绪,柯易平不像一开始那么紧张了。

邬科长不唱歌,说自己是老鸭嗓子,中途他出去了一段时间,有半个多小时。叶弘一直不喝酒,也不点歌唱,他挑的一个小姐岁数很大,是另外一种风格的,一颦一笑都很作,悉心地要表现出端庄来,看起来他们不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到了临结束,叶弘很绅士地站起身来邀那位小姐跳舞,让柯易平大跌眼镜的是,他们居然有板有眼地跳国标。包厢里的空地算不上舞池,他们的舞姿因为施展不开而变形,有的节拍上显得滑稽好笑,但他们两人却一本正经地投入和陶醉其中。

萱萱要柯易平的手机号码,说她是一个人住,散场后可以带她去宵夜,也可以做些其他的事情。柯易平笑笑,没有搭理她。

从歌厅回宿舍,柯易平想到第二天要回家,便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就躺到了床上。

他还兴奋着,回味着歌厅里的情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毕竟是第一回,觉得新鲜又刺激。总结自己还挺有觉悟的,抵制了一个风骚迷人的小姐诱惑。萱萱对他说的很露骨,再明了不过。她是想和自己发生些什么,什么什么的。

要是果真和萱萱做爱、嫖了她,会是一个什么情景?柯易平躺床上做了一番演绎:

一、和萱萱上床后,果真很尽兴,但事后她开出了一千元的天价(这个不可能,自己身上带了五百多,事先怕是要说好,据说也就是一两百);

二、和萱萱上床后很失望,觉得一点儿意思也没有,觉得自己倾囊破费有些不值(说不定还会染上性病?这个又似乎不可能,是要用套的。倘若用套又有什么意思呢);

三、到了萱萱宿舍,萱萱说喜欢自己;做一个被女孩倾慕的角色,动情后与她接吻抚摸,然后温存地做爱;再然后萱萱说她忘不了自己;而自己告诉她是一个有家庭的人(产生感情有一个过程,不是一下子就到了宿舍。有一个过渡,应该是先去宵夜。萱萱大概还说了一些情话,像沙红霞当时对自己说的那些?不可能,小姐没有她那么有文化,一定是说很肉麻的话,很刺激。自己有家庭的话不能说,倒显得自己心虚,被人掌握了短处那就是大麻烦);

四、萱萱伙同黑社会的人,在自己赤身裸体躺床上的时候闯进来,他遭敲诈,被掏了钱包;经不住拳打脚踢供出了银行卡的密码,卡上的一万多元被他们悉数取走,还让自己写了一张巨额欠条(这是记不起来的哪一部警匪片情节,萱萱这个小姐看起来不像是勾结黑社会的人;再说叶弘是歌厅的老主顾,他们也不敢吃窝边草。倒可能是警察破门而入,被当作嫖客抓到派出所……那样麻烦大了)。

柯易平到快天亮时才合上眼,他做了个极富戏剧性的梦。

梦见自己在小姐萱萱屋里被警察抓了。情急之下,叶弘出现了……

叶弘手上拿着那张市长发给他的VIP卡,斥退了警察,还将赶过来打招呼的市委徐书记臭骂了一通……

3

柯易平是被叶弘的电话惊醒的,一看手表十点多,早过了与他约好的时间。

他跃身起来穿好衣服,刷了两口牙,拿上头天晚上准备好的行李急匆匆下楼。到了楼下记不起来出门后有没有将门锁上,又几个箭步上二楼检查一下门锁。

出了环保局的门柯易平看到叶弘的三菱越野车已经停在路边,他上去不好意思地向等着的叶弘道歉,说昨天睡晚了,手机定的闹铃都没有听见。叶弘笑笑,也不说什么,挥挥手让他赶紧上车。

车动起来后叶弘说中午到活水鱼庄去吃鱼。柯易平去过那家饭店,知道离云邑市也就十来公里的路,说那样的话都到家门口了,还不如直接回家。叶弘说不行,饭一定要吃,而且他要柯易平做这顿饭的东。

见叶弘说得认真,柯易平学一句四川话应承:“要得,要得。”

柯易平还没有请过叶弘的客,场面上的事他还是知道怎么做的。昨天晚上在歌厅里,叶弘最后给小姐发小费时花了大把的钱;上次他回家时替他准备的一包东西少说也有两三千块。中午请吃一顿饭,连司机一共才三个人,花不了多少钱。他身上有四五百,想活水鱼庄那样的饭店是可以刷卡的,大不了开一张发票回去请邬科长解决,说不定还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呢。

叶弘在车上没有和柯易平多说话,眼睛微闭着坐在后座上,像是在想什么事情。柯易平其实很想转过身来和他找点儿什么话说。

快十二点钟的时候,沙红霞打来电话,问柯易平有没有回来,到什么地方了?柯易平眼睛一眨,说车堵在路上了,要家里先开饭不要等他。这么着是他怕挨沙红霞骂,都到家门口了,在外面吃什么饭?

沙红霞让柯易平尽量快点儿赶回家,吃饭还是小事,下午有客人来。她不想柯易平在人家面前蓬头垢面的,要他早点儿回来打理一下。

柯易平问:“是什么客人,接待规格这么高,不会是气象局的领导到家里来访贫问苦吧?”沙红霞让他不要贫,说回来就知道了。

叶弘听见电话睁开眼,说有事的话饭也就不一定吃,不要耽误了,直接回家便是了。拿定主意请客的柯易平对司机说:“去去去,车开到鱼庄停。家里没问题,我都说好了。”

到鱼庄,司机并没有随他们下车,说还有些事情。柯易平站下来想拉司机一起进去,倒被叶弘拉住,说就两个人好,清净一点儿。

周末的活水鱼庄不像平时客人那么多,他们被服务员领到一个幽静的小包间。坐下后叶弘主动点了菜,要两条河豚鱼,红烧,其他的由厨师配。酒,来一瓶日本的辣口清酒,最好是“菊正宗”。

柯易平一看这个架势,知道刷卡买单是肯定的了,不由得暗暗叫苦。想江湖上有一句话确实不假,“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上来四碟凉菜,喝了两口清酒的叶弘谈笑风生,心疼着钱的柯易平应答叶弘的话总是慢半拍,嗯嗯啊啊的。叶弘好像不在意,又说到要帮柯易平发展的那句老话来。

柯易平挤出一点儿笑,对叶弘说:“你又不代表组织,还总是找我谈进步的事,让我压力很大、很难受。我们现在还是谈喝酒吧。”

叶弘说:“我这是爱惜人才,要扶持人才。你现在机会就在面前,竟然无动于衷。可惜,可惜。”

柯易平漫不经心地问:“倒不知你所说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机会?”

叶弘说:“姜松岩,姜副省长就是你最好的机会。”

柯易平一惊,但很快料想叶弘并不知道沙红霞家与姜松岩那层关系。他以无奈的口气说姜松岩怎么可能会是他的机会?他这么一个小角色和省长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反过来问叶弘,怎么知道他丈母娘的老家是平江市的?

叶弘说:“我那天见你对姜省长说话的口音很怪,是用的方言。你是宝川人,说的不是宝川话,也不是云邑话,那能够让姜省长听懂的一定是平江或者泊州方面的。事后我想来想去,估计你家里有平江亲戚,很可能你妻子就是。我猜的不错吧?”

柯易平说:“是又怎么样,姜松岩的平江老乡有九十多万近一百万,人人都能和他攀亲戚不成?”

叶弘身体往前倾了倾说:“柯科长,易平兄弟啊,你聪明,机灵得不行。你已经与姜省长拉上了。别人不知我还不知?你说姜省长在外面,在Z省听到乡音容易吗,见到一个老家的人能不感到亲切?”

柯易平以调侃的口气,问叶弘是不是要他去毛遂自荐?叶弘沉吟一下,说倒也不是。

柯易平笑叶弘有趣,“你说的要帮我、要扶持我,原来就是告诉我,有那么一个人他能够帮我,还是高高在上的姜副省长,让我抬头望星空啊?”

叶弘用食指指着自己的脑袋说:“你动动这个。我叶弘要巴结姜松岩这个人做不到,我没有这个条件。我要想进门,他连门缝就怕都不会给我开一丝。你就不一样了。你们是老乡。他在我们这里也需要他自己的人,怕是在到处找呢。现在哪一个当官的到新地方不经营自己的地盘,发展自己的人?你现在只差半步,差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机会。他要是帮你,那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半两力气都不费,你马上青云直上。”

柯易平装着不在乎:“我现在其实不是太在意这个,也不急。我年轻,这些事情迟早会摊到我。在单位,我是梯队里面的,说上也就上了。我不明白的,倒是你的着急。”

叶弘像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照这么说,你这个捕鱼的不急,我替你这个背鱼篓的倒是着急了?”

见叶弘游说不成很着急的样子,柯易平很受用,过去在单位被领导批评,说嘴不稳管不住自己,现在他在叶弘面前可是守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他叶弘要是知道姜松岩与他丈母娘家有那么深的关系,怕是下巴要惊掉下来。

叶弘只顾说话连河豚鱼都不吃,柯易平吃饱喝足后看着滔滔不绝说话的他,觉得这个人真是有趣。这么苦口婆心地,他岂能看不出意图?

叶弘那几爿破化工厂岌岌可危,过去李副省长能帮他,现在命捏在姜松岩手心里。自己是什么?是一根他看得见的稻草,他想靠这根稻草渡到姜松岩的大船上去。

叶弘是个相当世故的生意人,在社会上混那么多年,为人处事很有一套。他认为攀靠到姜松岩的人一定能飞黄腾达是有眼光的。自己看来真的要转运了。尽管沙红霞说不会和姜松岩沾上什么关系,可有这么一层关系还怕沾不上?不用说叶弘撮弄他,即使没有他的鼓舌,自己也会想到在这个事情上动动脑筋的。

吃完饭服务员拿来账单,柯易平要过来一看花了四千多,账单被他拿在手上看得很仔细,磨蹭着希望叶弘主动一下,只要他有客气话出来就由他掏了。两个人一顿饭,吃两条鱼,喝一瓶淡出鸟来的鬼酒就四千多,太烧钱了。

叶弘不动弹,没有替他付账的意思,柯易平慢腾腾地到包里取银行卡,他巴不得服务员说这里不刷卡,服务员面无表情地等着他。

卡交到服务员手里后,柯易平倒是轻松起来,反正是付了款,花也花出去了。

叶弘笑眯眯的,一手拿牙签在嘴里,另一手捂着。掏完了牙对柯易平,说:“几千块钱吃一顿饭真不算什么,哪一天你这般花钱不心疼,就能够做大事了。”

柯易平知道叶弘看出了他刚才花钱时的心疼,悻悻地说:“你倒好,开导我怎么做关系,还培养我花大把钱。我可是拿工资的,还没有攀上高枝,发上大财。不好这么笑我吧?”

叶弘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兄弟你的情况?”说着打开包,拿出一扎报纸包着的,四四方方的纸包推到柯易平面前。

柯易平一看就知道是钱,但他做不可思议状问:“这是……”

叶弘说:“这是六方。一方算刚才吃饭花的,还有五方你拿去,想办法找人继续吃,或者送掉。只要不留在手里就好。”见柯易平不出声,他接着又说了句,“会花钱才会有出路。现在不是有这种说法,男人提‘钱’进步,女人‘日’后提拔。”

柯易平一点儿也不在意叶弘话说得粗俗,没有想到的是叶弘给他这么多钱,还以这样的由头。

叶弘说的六方是指六万。柯易平摆摆手,表明他不能收下这笔钱,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桌子。

叶弘随之站起来,拿起柯易平挂在椅背上的包,将钱放进包里后挂到柯易平肩上。

柯易平肩上一下有了分量,沉甸甸的。

总不能就这么将钱拿下吧?拿下这些钱算作什么呢?钱这个东西是很诱人的,白得这么多钱真是喜出望外,但是自己对他目前来说并没有什么贡献,以后怎样那是以后的事,他一个农家子弟也还从来没有一下子得过人家这么大的好处。

能不能拿?柯易平犹豫着,思忖着,觉得包里的钱在火烧火燎地烫着他。他想要说什么。

叶弘搂着他的肩膀说:“我真的希望你发达,哥哥我做个人梯,你踩我的肩膀上不行么?

“当然,最好还是姜能够拉你一把。我要是你,就马上带太太回老家,用尽一切方法访亲问友,平江市近百万人里寻几个姜松岩的亲朋好友,找几条通他的路子还不容易?!”

柯易平终于稳不住了,他说他运气好,说不定都不要去什么平江找,回家一问,丈母娘家和姜本来就是亲朋好友什么的。

叶弘说那不可能,没有这么好的事情。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很高兴的,以为柯易平开窍了。

出饭店到门口时,柯易平停了下来,他要在司机过来以前对叶弘表示过意不去。毕竟是第一次收人家送的钱,受之有愧的话说不出来是自尊心使然。

见柯易平磕磕巴巴的,叶弘说:“不要有什么负担。我的公司虽然在宝川市,这里的事情不会麻烦你一丁点儿。以后你回省城,做我们集团的环保技术顾问就是了。”

柯易平点头,觉得有点儿心安理得了。

叶弘又说:“这点儿钱真算不了什么,花在刀口上不够的话你尽管开口。算我预付你的顾问费。”柯易平轻声地“嗯”了一声。

叶弘接着又说:“兄弟,老兄我是巴望你好。我有的你没有,分点儿给你,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对你的前途起作用就好;你以后有的,老兄没有的,也不为难你。我们是处交情,不是搞等价交换,那样俗,不是我追求的。我的话就是说得这么明白。”

柯易平点点头。这回没有反感叶弘说的。

“我是个靠朋友也帮朋友的人。你不帮朋友,哪来的朋友?”上车后叶弘继续阐述他的朋友经,柯易平不再觉得叶弘嗦,不仅做洗耳恭听状,而且不时地附和几句。

柯易平不知道的是,以前叶弘在他面前说要帮他,其实只是逢场作戏,卖卖人情,拉拉关系。让叶弘真正下决心,决定好好地“帮”他一下的,是那天他对姜松岩讲了几句方言以后。

精明的生意人,有狗一样异乎寻常的嗅觉,也有猴子一样出人意料的机敏。

4

柯易平回到家已经下午三点多。他去银行办了张卡将叶弘给的钱存起来,并打定主意不告诉沙红霞。其间沙红霞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促他快回家,非常之着急。

上楼梯时柯易平要求自己平静下来,将与叶弘分手以后的喜悦收起来。

推开门,客厅里有不少人,他一下子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姜松岩。在玄关处他的脚步有点儿迟疑。

沙老太指着柯易平向姜松岩介绍:“我们家姑爷回来了。”

姜松岩马上站起来,笑了,告诉沙老太,他已经见过她的姑爷,还知道他的名字。他向柯易平伸出手。

柯易平感觉自己不是回家,而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感到拘谨甚至有一点儿尴尬。他赶紧握住姜松岩伸过来的手,却不知道怎么称呼他。

沙老太向女婿介绍:“这就是我经常给你提到的,有大出息的松岩,还有他太太。你应该叫他们大哥、大嫂。”

柯易平不敢称姜松岩大哥,先喊了苏可可一声大嫂。他对丈母娘说:“姜省长是我最大的领导,管我们的……”话没说完,沙红霞过来拉他,说刚从乡下回来,还不赶紧去收拾一下自己。

柯易平进卫生间洗脸的当儿,沙红霞拿了他的换洗衣服进来,捶了他肩膀一拳,让他刷刷牙,责怪他不赶紧回家还在外面喝酒。柯易平只有拿工作挡,说忙得差一点儿回不来。

沙红霞叮嘱柯易平:“在姜面前,你自重一点儿噢,什么最大的领导……”

柯易平吐掉嘴里的牙膏沫,口齿不清地说:“他做他的省长,又管不到我。我是个小兵、小卒子。”

打量了沙红霞一眼,柯易平说:“你还挺高兴的吧?”沙红霞哼了一声,表示她的不以为然。

柯易平回到客厅时,神情自如许多,给姜松岩和苏可可的茶杯里续了水。苏可可要柯易平不要客气,还说了句让沙老太眉开眼笑的话:“我们这是在家里,让我们自己来。”

姜松岩问柯易平在宝川那边工作是不是适应?柯易平说还可以,最起码有专业对口的事情做,能够施展,不像在云邑市局。

这是他刚才在卫生间里面想好的话,他知道姜松岩多多少少要与他谈到工作上的事情,他要向姜松岩传达两个信息:他有抱负,也想干事。

姜松岩说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专业工作好,说当初他从环保局出来到政府工作,很长一段时间不适应,有次身边有人叫站长,他竟然也答应了,以为自己还是在环保监测站。

沙老太叮嘱女婿:“你松岩大哥是领导,更是你的榜样,你要好好向他学习。”柯易平连连点头,脚被沙红霞悄悄地踩了一下。

晚上姜松岩请沙老太一家去酒店,说他早就预定好的。沙老太死活也不肯去,沙红霞知道母亲的心思,劝她听姜松岩的安排,不要为难他。好说歹说沙老太才同意去酒店,但事先申明要吃随茶便饭,不要将钱送给饭店。姜松岩连连点头,就怕她反悔不去。

见人多,苏可可说车走两趟。柯易平便就问了饭店地址,要和沙红霞带小孩打车去。

沙老太随姜松岩他们先走后,沙红霞在家里为难起柯易平来,问他为什么要花钱打车去?她本来就不想去,这样一来倒显得主动得不行。

柯易平说,就打车这两个钱不算什么,会花钱才会有出路。他真是活学活用,马上就搬了叶弘的话来劝人。沙红霞也就是跟柯易平闹一闹,结婚有了小孩以后,夫妻俩斗斗茬倒变成生发情趣的事情。

坐上出租车后沙红霞的高兴有点儿藏掖不住,柯易平便又撩她,说她有了一个做省长的大哥,高兴得像要升天的鸡犬。

沙红霞自嘲地说,可不是么,妈放了几十年的长线,没想到还真钓了条大个儿的鱼。

姜松岩一进门弯腰轻搂了一下她妈,喊了一声“沙姨娘”。

沙红霞以为老太会哭,会情绪失常,但老太镇静得很,得体得很。

姜松岩对老太说:“妈不在了,我现在想的只有你——沙姨娘。”怕是这句话触动了苏可可,边上的她眼眶红了。

沙红霞对柯易平说:“你看姜松岩个头高,像个打篮球的吧?他妈妈说过,他的一半个头是在我们家长的。”

柯易平装出不可思议的样子问:“既然姜松岩长得这么英俊潇洒,怎么不是你自小暗恋的对象?”

沙红霞鼻子哼了一声,说姜松岩在她眼里也就是现在才显得人模人样起来,以前在他们家也就是个穷小子,怎么看也不像母亲所说的会有出息的人。她感慨权力真能够改变一切,把人的相貌也像是改变了许多,要是在大街上看到他肯定不敢相认。

转过话头,沙红霞说:“老太要你学姜松岩呢。”

柯易平若无其事地说:“那是好事情,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沙红霞笑起来,说柯易平的好日子到头了,那是折磨的开始,他要重温她从小所经历过的苦难了。

晚宴上沙老太的表现让沙红霞很不自在。沙老太怕姜松岩花钱,上来一个菜就嘟囔着下面不要再上了,还问服务员菜的价格。姜松岩看到这种情景的感受和沙红霞不一样,他不是尴尬,而是心里有点儿酸酸的。他嘴上说:“沙姨娘,您多吃点儿喝点儿。”心里在想着自己的母亲,她要是健在的话一定会坐在沙老太的边上,也会说沙老太现在挂嘴边上的话,她们都是过了太多苦日子的人。可怜母亲被接到泊州以后就住进了医院,吃的是药片,输的是药水。连带她上一次饭店的机会都没有。

沙老太喝了很多的酒,这在柯易平看来是破天荒的事情。沙红霞说她母亲大喜大悲都要饱饱地喝一顿酒,姜松岩知道。

柯易平觉得有问题,轻声地对沙红霞说,沙老太在他和沙红霞结婚的时候可是一滴酒也没有喝。沙红霞说他们不听老太的话,没有去她想去的泊州,嫁到云邑来,她不大悲就是幸事了。

姜松岩一杯杯地敬沙老太的酒。酒杯不大,沙老太总是一饮而尽。柯易平担心她的酒量,沙红霞说没事,母亲年轻时到人家那里吃喜酒,喝一斤半大麦烧还能一个人撑船走十多里水路回家。

沙老太掰着手指头,告诉姜松岩,自打沙红霞父亲在矿上没了,她总共喝过五次酒。矿上一次,姜松岩和沙红霞考上大学各一次,到泊州一次,还有现在这次。

提到沙老太去泊州,姜松岩歉疚得不行。沙老太到泊州时母亲刚刚去世,工作又繁忙,身心疲惫的他没有照顾好沙老太,事后很是记挂。

沙红霞说母亲在泊州那次,是在一家小饭店喝的,一斤多劣质白酒下肚,居然还坐上了长途汽车回来。到平江她姐姐那里,煞白的脸把沙红英吓坏了。

沙老太对敬她酒的姜松岩说:“你母亲的事让我太悲,心里太苦,太苦。我瞎想了很多事,觉得做人无趣。”

姜松岩显然为沙老太的话所触动,低着头神情黯然。沙老太捏了捏酸了的鼻子说:“喝酒,喝酒。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高兴,高兴。”她让沙红霞和柯易平敬大哥大嫂。

苏可可滴酒不沾,抱过沙红霞的女儿在身边,喂她东西吃。见沙红霞和柯易平敬酒,她就又拿起相机给他们拍照,此前她给姜松岩和沙老太已经拍了很多。

沙老太对沙红霞和柯易平说:“你们两个要学大哥,要为大哥争气。”

这句话,让苏可可在回家的路上感慨良久。她觉得沙老太不是那种懵懵懂懂的老太婆,说话有骨子。姜松岩说这是当然的,老太和她妈妈在乡下都不是普通人,最主要的是她们知道教育子女。

沙红霞回家后对母亲颇有微词,说姜松岩又没有请他们吃鱼翅海参和鲍鱼,不应该在桌上那样小家子气,说这个贵嫌那个多的。

沙老太说,又不是吃公家的,家里人花钱,总有点儿舍不得,钱送酒馆里,被人家赚了。沙红霞说沙老太怎么知道是姜松岩自己请客,到他这个位置,不用说吃个把顿饭,酒楼吃了都不在话下。沙老太头直摇,说姜松岩不是那种人,从小定八十,早就看得出来。沙红霞便问她母亲知道不知道今天桌上喝的酒多少钱一瓶,沙老太说她这个倒忘了问。听沙红霞说一千多一瓶,沙老太恨不能吐出来。

睡觉前,沙老太拿出姜松岩带给她的礼品看,沙红霞劝母亲睡觉说:“有什么好看的,定是人家送他们,他们再转手送你的。”

沙老太拿下戴着的老花眼镜,让沙红霞看她从纸盒里掏出来的小票,“我是睁眼瞎,你们不是。你看看,这是什么?”

沙红霞一看,还真是今天在商场里买的冬虫夏草,两千多呢。沙老太说:“我不认识字,认识数码子,上面有今天的日期。两个零前面的是价钱。我知道。”

趁着自己有理,沙老太说了女儿一通,还让柯易平也出来听听。她告诫女儿、女婿,“往后求人家的事情多,身腰要放低一点儿,数不到你们趾高气扬的。你们算什么?”

沙红霞的话其实也不是没有来由,冬虫夏草这样的东西姜松岩家里过去确实有不少,他母亲在泊州住院的时候尽管瞒着部下,还是有不少人知道了,送高档补品的每天都有,苏可可怨气冲天地做搬运工往家拿。一箱箱的都没有拆开,塞满了储藏室。姜松岩母亲没有福气吃到这些补品,苏可可和姜松岩也不吃。到姜松岩调离泊州时,苏可可将那些都已经过期的营养液扔了,没有过期一说的冬虫夏草拆开包装灌一个瓶子里带到北京。后来部里有一个老同志患病住院,姜松岩整瓶送给了人家。今天在超市,苏可可和姜松岩才知道,送人的那罐冬虫夏草起码价值二十多万元。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天的中午,沙老太在饭桌上问女婿何时回平江去上班。

柯易平看了沙红霞一眼,希望沙红霞替他回答。昨天晚上他们小两口在床上中场休息时有过商量,沙红霞希望柯易平在家多待一个晚上,周一上午再去宝川不迟。她觉得他没有必要那么积极,他们气象局也有挂职锻炼的干部,在下面还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没有谁计较。

沙红霞没有吭气,看来她也怵母亲的脸色。柯易平硬着头皮说打算周一下午走,上午去单位办一些事情。

沙老太看了沙红霞一眼,让沙红霞明白她知道了个中缘由。沙红霞推开碗离开饭桌,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柯易平跟着进来,想说什么,沙红霞让他收拾自己的东西,下午就回平江去。

柯易平问为什么?沙红霞责怪柯易平,竟然看不出老太开始给他上紧箍咒了。柯易平顿了顿,想明白怎么回事。他说这样的话待在家里也没啥意思,下午走就下午走,也没什么可准备的。他上上下下看了看沙红霞,说就是对她许下的任务还没完成。沙红霞知道他还记着昨天夜里她意犹未尽时说的,有点儿不好意思,让柯易平午休一下,坐车累人,什么任务也不要去完成了。

沙老太在厨房里洗碗时,还是听到了女儿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她摇摇头,感慨自己熬过的日子,觉得放女儿身上怕是不成。

柯易平走后,沙老太对女儿说:“女人不要拖住男人。身子重的男人不会有出息。”

沙红霞正在不高兴头上,柯易平不在场她对母亲说话基本上没有顾忌,她反唇相讥:“我拖他干什么?世上就他一个男人啊?”

沙老太被她的话噎住了,想骂她几句又一时想不起来骂什么。

恰巧这时候沙红霞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看号码,跑到房间里去接。

沙老太有话说,有嘴骂了,来了句:“小死不要脸的。”

接电话的沙红霞一定没在意这句骂。电话是於台打来的,他问沙红霞晚上有没有时间,省台来了几个领导,晚饭后一起去唱歌。沙红霞回答真是不巧,晚上家里有重要的聚会。於台问沙红霞是不是很重要,他还是希望沙红霞能够参加他说的活动。本来,他就不是和沙红霞商量的,也以为她一定会去。这样的事情过去有过不是一次,上级来人请客吃饭请唱歌,找小姐不合适就让台里的女同志上,这几乎成为一种习惯。从於台这个角度看,这是女下属的一项工作,分配了就要任劳任怨。

沙红霞说家里的这个聚会真的很重要,她脱口就来,将昨天与姜松岩的聚会说成了今天,不过她没有说出姜松岩的身份,只说是失散多年的哥哥回来了。

於台一定很不高兴。沙红霞能够觉察他的情绪,但没有像以往那样放在心上。第二天她听说,刚从北京学习回来的朱一梅顶了她。

柯易平晚上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他到宝川了,这在以往是没有过的事情。他真正的意图怕是让沙老太知道。

去宝川的路上,柯易平一直在考虑一件事,要不要将姜松岩与沙红霞家的关系告诉叶弘?他知道,叶弘这样的人在这方面嗅觉是很灵敏的,不告诉他的话他早晚会知道。那样的话,是说不过去的。拿了人家钱,人家希望你能够和姜松岩接上关系。你明明和姜松岩有这种很特殊的关系却瞒着不说,是不是不厚道?

不让叶弘知道是麻烦,让他知道了也是麻烦。给钱让他去做关系不会无所图。

柯易平顾虑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