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复活夜 第七章 阿帕奇

2020年1月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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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阿尔斯兰州已进入秋天。

当然不会有落叶,也没有满山红色,只有呼啸的狂风,夜里透过坚固墙壁的寒冷。

去年这个时候,我在上海忐忑不安,决定参加蓝衣社的计划。冒充高能前往美国,真实幻想得到亿万财富,谁能想到现在?我还留在美国,却是肖申克州立监狱,将于此度过终生。

你们已经知道,我的体内有一个幽灵。

自从进入监狱,这个幽灵时常与我说话,但他始终拒绝回答一个问题:“你是谁?”就像我一直难以回答“我是谁”。

今夜,他躺在我的心脏上说:“我给你个警告。”

“什么警告?”

我的心怦怦乱跳,其实想把幽灵震动下来,可它把我的心当作椰子,贪婪地吸着椰汁。

“你会有个危险,非常巨大的危险。”

“能说得具体点吗?”

幽灵邪恶地微笑:“这个危险可能会毁灭你,鉴于毁灭你就等于毁灭我,所以我必须警告你一下。”

“那我怎么解除危险呢?”

“这里会有人帮你的。”

我首先想到了老马科斯:“我的室友?”

“不,不是这个老头,而是另一个人。”

“谁?”

“掘墓人。”

这个名字听着不寒而栗,联想到老马科斯说过的故事,八十多年前令人发指的残酷时间,据说那个幽灵至今游荡在监狱里。

“难道你!难道你就是掘墓人!?”

“不,当你远在中国之时,我就已是你的朋友了,怎么可能是这座监狱的掘墓人呢。”

“朋友?不,幽灵,我可以没把你当过朋友,如果你连掘墓人都不是,那究竟是谁呢?”

幽灵咳嗽了几下:“嘿嘿!我可有一个响当当的大名,没人不曾知道过我!你给我听清楚了,我的名字叫——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

听起来有些耳熟?我努力搜索这个名字,却暂时找不到答案。

“你应该多读些书,我的朋友。“

“没错,我会多读点书,我的朋友。”

幽灵赞许地点点头,拍了拍我的左心室说:“对了,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你并不是肖申克州立监狱里唯一的中国人。

“还有吗?”我惊讶地在床上翻个个身,“可是我连一个东亚长相的人都没看到啊。”

“是的,还有一个,你确实从未见过,而且就在你的C区监房。“

“这个中国人是谁?”

幽灵懒洋洋地下降到我的腹腔,怨妇似的说:“喂,你不觉得我已经很疲倦了吗?让我好好休息吧,晚安!”

晨曦,透过铁窗透到我的脸颊,才感觉浑身上下酸痛异常,摸着心口竟沉甸甸的。

是昨晚梦中与幽灵谈话的记过吗?

紧张地摸了摸腹腔,虽然并无任何异物,但我知道他就在里面——梅菲斯特。

没来得及回想幽灵的警告,便感到一束凌厉的电光,穿过C区58号监房铁门,直直地射到我的眼皮上。

睁开眼睛,瞳孔又被深深刺痛了一下,昏暗牢房里这道电光,让心跳骤然加快数倍。

手背挡眼从床上坐起,才看到一个大盖帽的人影,这是一位狱警。

“1914?”

这个声音非常陌生,不是经常来巡逻的那几个,我小心地站起来靠近铁门,手电光束却突然关掉。

我看到了他的脸。

熟悉的黑色制服与大盖帽,腰间的电滚与手铐,却配着一张陌生的脸。

虽然走廊里的灯光不亮,又隔着密密的铁栏杆,那张脸却特别清晰。

他不是白人,也不是黑人,而是印第安人。

我认得美国印第安人的脸,肖申克州立监狱就关押着不少,是阿尔斯兰州的原住民。他们不同于中国人,而具有北美洲的特点,棕黄色皮肤上有鹰钩鼻。目光深邃明亮,体格硬朗剽悍,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

眼前这张陌生的面孔,就是典型的本地印第安人,但鼻子和眼睛非常特别,就像落基山下食腐尸的秃鹰,却穿着笔挺的狱警制服,孤零零的很是古怪。

“你是新来的?”

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说话方式,已经违反了这里的规矩——不能对狱警不尊敬。

那个家伙不由分说掏出电棍,没等我反应过来,就飞快地穿过铁栏杆,精确地砸在我的脑袋上。

就像有个东西钻进脑壳,脑门火辣辣的疼痛,接着整个脑袋强烈震荡,牢房天昏地暗地旋转,最后便倒在地上。

电棍击中我头部响声,将老马科斯也惊醒了,他敏捷地翻身下床,将我扶起来大声呼唤。眼前闪过许多星星,双脚没法站起来,身体平衡感都失去了,只听到老马科斯愤怒地对外嚷道:“为什么打他?”

“他不尊敬狱警。”

一个残酷的声音响起,我靠在老马科斯的身上,恍惚间看着铁门。

那双秃鹰似的眼睛,仿佛另一个世界的魔鬼,隐隐飘出一股死尸的气味,让我不得不哑巴吃黄连,忍气吞声道:“对不起!”

“我叫阿帕奇,新来的狱警,负责你们这个监区,今后请配合我的工作,谢谢!”

他干脆利落地说了一串话,有瞥了瞥老马科斯:“你们看起来关系不错?”

“是,如果你再敢打他——”

老头才不畏惧这个印第安狱警,当年他随随便便就能干掉许多这样的人。

然而,有着武装直升机名字的阿帕奇,却把电棍指到老马科斯面前:“老爷子,你的年纪够做我爷爷了,所以我不打你。”

说完他走向下一个监房。

“我们的早餐呢?”

“作为违反规矩的惩罚,今天你们没有早餐。”

阿帕奇一路走运,留下难闻的死人气味,我掩着鼻子坐倒在床上,捂着被打的脑袋。

“Shit!”老马科斯终于骂了一句脏话,“我在这里八年了,从没见过这种变态的狱警!”

他让我感到害怕,因为——我看不到他眼睛里的秘密。“

我申请去了医务室。

伤口虽然不严重,却是最疼的,医生给我上了些药,说最近很少有囚犯的情况,我算倒霉撞上了枪口——印第安人阿帕奇是怎样的疯狗啊?

回到操场还是很疼,更没力气打篮球了。一阵秋风袭来,夹带着许多沙粒,让我低头裹紧衣服,自从被冤案判处终身监禁以来,第二次感到无比委屈。

忽然,有个衰老虚弱的声音响起:“1914,你被谁欺负了?”

居然是老得走不动路的杰克,这个曾经的十二宫杀手,拥有最为骇人的目光。

“一个新来的狱警。”

“阿帕奇?”

“是。”

老头耸了耸眼看就要散架的肩膀:“今天他和C区所有人打过招呼了,我们对他的印象都不错,他对囚犯们很客气很礼貌。”

“该死!”我摸着受伤的脑袋,“那他就是只对我一个人凶恶!凭什么?”

往日一贯受到典狱长照顾的我,一下子成了失宠的怨妃。

“对了,1914,我的室友也是一个中国人。”

老杰克要和我套近乎,却把我吓了一条:“什么?你说在这座监狱里,我不是唯一的中国人?”

“是,至少有两个,我的监房里就有一个。”

镜片后残酷的目光闪烁,刹那间被我抓到了心里话:“是啊,我的事友是中国人。”

十二宫杀手没有说谎。

不他都是黄土埋脖子的人,难道老得有了幻觉?

等一等!昨夜,那个幽灵梅菲斯特怎么说来着?

C区还有一个中国人!

眼前的老杰克,与我身体内的幽灵,告诉了我相同的一个秘密。

就在与我同一个牢房的监区,还关押着一个中国人或华人,而我在肖申克立监狱已将近半年,与这些囚犯们朝夕相处,却从没见过这个人!

这个中国人是谁?

夜晚,C区58号监房。

月光从铁窗洒入,如银色链条将我五花大绑。

老马科斯已熟睡了,床边的小灯还亮着,我的脑袋依然疼痛,躺在床上拆开今天收到的信——来自中国上海,写信的人叫端木秋波。

高能:

请原谅我隔了许多天才给你的回信。

我的哥哥叫端木良,你认识他吗?

当我读小学的时候,我们的父母离婚了,妈妈认为爸爸精神不正常。单我始终觉得爸爸没什么问题,只是经常突然外出,或者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会见一些奇怪的朋友。法院把哥哥判给爸爸,把我判给妈妈。几年前爸爸离奇自杀了,妈妈也生病去世,我们兄妹才重新生活在一起。

哥哥是一家投资公司的总经理,每天工作非常忙碌,但一有空就会开车送我。去年九月,他忽然变得忧心忡忡,经常半夜被噩梦惊醒,我几次问他也得不到答案。不久哥哥的公司关门歇业,欠下很大一笔债务,连心爱的奥迪车都卖了。今年除夕,我等哥哥回家吃年夜饭,他却就此神秘失踪了——现在仍然音信渺茫。

我是一个忙人,没办法到处寻找哥哥,只能尽我所能在网上贴寻人启事。我不知道哥哥失踪的原因,也许为了躲避债务,也许是其他不能告诉我的秘密。每次和哥哥说话,他都会让我很有安全感,好像他会不顾一切地保护我——但我看不到他的脸,也许他完全是另一副表情,抑或所有都是谎言?

现在突然感觉,眼睛看不到也不错!不必去面对那些面具,即便听不到言不由衷的话语,乃至卑鄙无耻的谎言,都不用看到对方的脸!就像我的节目《面具人生》,听过无数人被伤害的故事,他们的心几乎破碎,我无法弥补他们的人生,只能用倾听的方式,让他们的痛苦发泄出来,也许可以减轻精神压力。

所以,我宁愿在生活中选择孤独,反正本来就黑暗无边,无论多么美丽的外表都看不到。一个兰陵王那样的美男子,或者一个卡西莫多那样的怪物,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只有漂亮的声音才能打动我。

现在我最爱的人——其实不是人,而是我的导盲犬贝贝,虽然看不到它的样子,单我能触摸到它柔软光滑的皮毛,闻到它身上特有的气味,听到它的叫声与呼吸,带着她一般散步玩耍,这就是我唯一的幸福吧。

昨晚,我在电台念了一首莱蒙托夫的诗——

孤独

孤独中拖着人生的锁链,

这样子使我们真触目惊心。

分享欢乐这倒是人人情愿——

但是谁也不愿来分尝苦辛。

我独自一人,像空幻的沙皇,

心胸中天满了种种苦痛,

我眼睁睁看着,岁月梦般地

消逝了,听从着命运的决定;

它们又来了,带着镀过金的,

但依然是那种旧有的幻梦,

我望见了一座孤寂的坟冢,

它等着,为什么还彷徨逡巡?

任何人也不会为这个悲伤,

人们将(这一点我十分相信)

对于我的死亡大大地庆幸,

更甚于祝贺我渺小的诞生……

我喜欢莱蒙托夫,他有一种忧伤的力量,隐藏的唯美激情,在看似绝望的文字里,还有不可磨灭的希望。

监狱里的你也很孤独吧?

高能,还是上次说过的那句话,千万不要放弃希望,看过《基督山伯爵》吗?也许等待就是凤凰涅磐!

我是美少女战士,赐给你希望吧!

端木秋波

2009年7月14日

2009年7月14日?

秋波居然是在我(古英雄)的27岁生日写的这封信。

上个月我忘了自己的生日,不知不觉在监狱中度过,终身监禁将渐渐消除时间概念,大概等到我满头白发,都不知过了多少个年月。

她的各个果然是端木良,我认识的那个端木良,据说还是我从小的好朋友。大概就是这个原因,我才会在十五岁那年,有机会拯救落水的秋波。他们的爸爸妈妈离婚的原因,想必也与蓝衣社有关——他们的父亲肯定也是其中成员,悄悄进行见不得认得勾当,乃至被妻子认为是精神病,至于秋波爸爸的自杀,也是因为兰陵王的秘密而走火入魔了吧?可惜,端木良还不吸取教训,自己也深深陷了进去,结果害人害己!

秋波信里好说去年九月,她的哥哥变得忧心忡忡,不久公司就关门歇业。那正是我到达美国,常青遇害我被警察抓住的时间——端木良的幕后主子死了,他当然就变成丧家之犬,恐怕他的公司大老板也是常青,否则干吗那么快就倒闭了呢?

没错,这些都与那个黑暗中的人有关!

他(她)在美国杀死了常青,又成功地把我陷害进监狱,悄悄侵吞常青的财产——也许有大量来历不明的黑色财富,甚至去中国对常青的手下赶尽杀绝?于是端木良失踪,说不定已经死了!

当我被关在肖申克州立监狱,外面的世界不知发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变化,也包括曾经在我身边的人们。

再读了一遍秋波的信,尤其那首莱蒙托夫的诗——

孤独

肖申克州立监狱。

独自站在操场铁丝网边,透过高墙眺望八月末的落基山,雪线正逐渐下降,据说两个月后就有大雪降临。

我将衣领紧了紧,阻挡荒原呼啸往来的风,回头看着打篮球的华盛顿与比尔。老马科斯不知跑去哪儿了,就连老杰克也不见了踪影,大概老得没力气放风了吧。

铁丝网外走来一个狱警,我立即转头想要离去,却听到他喊了一声:“喂!1914!”

一个特别的声音,我的双腿被灌入了铅水,孤零零地呆在原地,直到看清那张可怕的脸。

阿帕奇。

该死!又是这个新来的家伙,狱警大盖帽第下,一张本地印第安人的脸,秃鹰似的鼻子与眼睛,放射出剥头皮战士凶狠目光——肖申克那么多的狱警,只有他能让我定不动,仿佛一下子来到冬天。

“你好!”

装作很有礼貌的样子,我可不愿再挨一下电棍了,这几天头顶依然隐隐作痛,会影响我那本就不高的智商吗?

“关于我打你的那棍字,希望别太介意,因为我是C区的老大,不允许任何人挑战我的权威。”

印第安人阿帕奇与我隔着铁丝网,相距不到半米,他身上的死尸气味让我感到恶心,却只得违心地点头:“我明白了,先生。”

“如果你配合我的工作,并遵守这里的规矩,我们还是可能成为朋友的。”

朋友?我不会和狱警交朋友的!但现在必须伪装自己:“非常愿意。”

“不,你在说谎。”

他的目光像鹰爪一样洞穿我的眼睛。

如果说老杰克的眼神是冷酷,那么阿帕奇的眼神就是死亡。

我的脑袋微微颤抖一下,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自以为装得非常之像,唯唯诺诺如丧家之犬。

“为什么?”但我必须伪装到底,“我不敢对你说谎,难道我还想再被打吗?”

“1914,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别想那么轻松就骗过我。”

反正隔着一道铁丝网,我缓缓后退半步:“请问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你想要越狱!”

这个大帽子可是要把人砸死的!我急忙摇头说:“不,这不是我心里想的!”

虽然,刚来肖申克州监狱,我有过基督山伯爵那样逃出生天的想法,但看到这里防范森严,外面的荒野又如此残酷,就算逃出去也会活活渴死累死,便断绝了这个可笑的念头。

“是吗?”阿帕奇阴森地一笑,“但我打赌,你很快就会这么想的。”

这个印第安狱警的诡异笑容,使他的死尸气味传得更远,熏得我鼻腔难受得打了个喷嚏。

“对不起,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不,你就是!你总是对这里的人说,你是被冤枉才进监狱的,是不是?”

我强压着怒火,平静地回答:“先生,为什么要调查我?为什么只针对我一个人?”

“你自己知道原因。”

不,我不知道。

“不管你是不是相信,我确实是被人陷害才进来的。”

“我相信不相信重要吗?”

“不重要。”

“你明白这一点就可以了,再见。”

印第安人阿帕奇转身离去,整个操场飘满了死尸气味。

几天后。

肖申克州立监狱,囚犯放风的大操场。

我恢复了篮球运动,正当满头大汗地抢截传球时,忽然有人大喊:“1914,有人找你!”

气喘吁吁地猛然回头,另一边的篮球架下,站着个摇摇晃晃的枯瘦老头。

十二宫?

没错,站在篮球架下的是老杰克,他扶着柱子咳嗽着说:“1914,你不是说想要见我的中国室友吗?”

“是!”

“他同意了。”

“什么时候见面?在哪里?”

“现在这里。”

话音刚落,老杰克身后转出一个人,身材高大魁梧如同金刚,却长着一张中国人的脸,面无血色大概常年不见日光,脸部线条极有男人味道,下巴爬满黑色胡须。头发已白了一半,年龄在六十岁左右。

怔怔地看着这个人,确实半年来从未见过,但不能确定他一定是中国人,我用汉语试探着问:“你好,我是1914,请……请问你的名字?”

好久没说中国话了,居然有些说不顺嘴。

“你好,我叫童建国。”

果然是中国话!字正腔圆的中国话!让我激动地靠近他:“真好!遇见中国人真好!我们早就应该认识了。”

“是,老杰克说有个中国小伙子想要见我,于是我就答应破裂出来一次。”他仰头对着天空深呼吸,“我已经有一年没见过太阳了。”

“你从不出来放风吗?”

“是,从不出来,也从不去餐厅,每次都是杰克给我带饭。”

童建国看了老杰克一眼,十二宫杀手完全听不懂中文,一脸茫然地退到旁边。

“难以置信,你永远不见天日地坐在牢房里?能让你破例走出牢房,也算我的荣幸了。”

“你得谢谢老杰克,,他说你能发现他的秘密,这倒令我很惊讶,所以我想你一定很特别。”

“是,我很特别。”

我觉得这对我是一种赞美,所以不太谦虚地承认了。

中国老头还不能适应阳光,用手遮挡脑袋说:“我的眼睛有些受不了,得回牢房里去了。”

“不多聊一会儿吗?”我的大胆主动让自己都感到尴尬,只能再解释一下,“好久都没说中国话了。”

“我也是。”童建国回头盯着我的眼睛,“不过,你最近有麻烦了!”

他怎么知道的?

瞬间,脑中闪过狱警阿帕奇鹰似的脸庞。

再当我抬起头来,童建国已与老杰克一起离开操场。

典狱长办公室。

德穆革先生刚睡完午觉,不停地吸烟提神,烟雾缭绕如干冰效果。

“什么?你说阿帕奇有问题?”他摸了摸颇为自豪的高鼻梁,明显的犹太种族特征,“1914,我提醒你注意,这不该是你向我汇报的内容。”

“我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整个肖申克州监狱立监狱。”

“再次提醒你!你身身份是囚犯,虽然我对你很照顾,可以随时申请来见我,但并等于你可以成为所欲为。狱警对囚犯进行管理很正常,他没有违反规定,难道向你索要贿珞了?”

我紧张地站在典狱长的大办公桌前,看着窗外的大操场与落基山:“没有。”

“在监狱里贩卖黑货?”

“没有。”

“参与囚犯间的黑社会斗争?”

“没有。”

“那么请问他惹到你哪里了?”典狱长德穆革掐灭一个烟头,愤怒地嚷起来,“你说你要换牢房,我为你破例做到了,许多囚犯和狱警都看不惯,背地里说我们搞断背!所以我才处处包庇着你!该死的,你降低了我在这的权威,我不可能第二次为你破坏规矩!想要把阿帕奇调到其他监区——想都别想!”

这个肖申克州立监狱的最高统治者,在我面前大发雷霆,似乎随时会把我撕成碎片。

我的嘴角微微颤抖,心脏几乎要爆裂了,告诫自己不能与典狱长吵架,必须控制住情绪:“先生,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感觉阿帕奇迟早会杀了我。”

“那就让他先来杀了我吧!这里我就是上帝,谁都不敢在我的地盘乱来!包括你1914!”

“我不想死在这里。”

他又点起一根烟,手指关节敲着桌面:“难道你想逃出去?那就死在外面的荒野吧!还有一件事情记住,不要再给高小姐打电话,对于你的过分要求,我绝对不会答应!

高小姐?这个暴君果然提到莫妮卡了。

我盯着典狱长的眼睛,迅速读住他心里的秘密:“臭小子,要不是天空集团大老板给我打过电话,还给我帐上汇了一大笔,我才不会这么照顾你呢!“

刹那间,我也不想请莫妮卡帮忙了,为什么要满足德穆革贪得无厌的欲望呢?也许对天空集团来说算不了几个钱,却足够许多中国贫困学生十几年的读书费用!

只有依靠自己才能得到自由。

走出典狱长办公室前,我回头问道:“先生,你有没有闻到过?阿帕奇身上有一股死尸气味!”

“胡说八道!”德穆革弹了弹烟灰,再度咆哮如雷,“不,我从没闻到过他什么气味,其他人也没有闻到过,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快点给我滚出去!”

“你闻到过阿帕奇身上的死尸气味吗?”

C区58号监房,月光透过高高的铁窗,覆盖在我茫然的眼睛上。

老马科斯坐在对面的黑暗中:“不,从来没有过,虽然他的眼神让人厌恶,但并没有什么特别气味。”

他的回答让我激动:“不可能啊!他不是每天都来查房两次吗?”

“是的,但他没有气味。”

“难道在整个监狱里,只有我一个人能闻到阿帕奇身上的异味?”

为什么?

我的鼻子能闻到所有人闻不到的气味?想到这个诡异的问题,我就陷到小床的角落中,仿佛要找个地洞钻下去。

“也许,因为你很特别,就像你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

老头说完打开小灯,现在已接近凌晨一点,子夜时阿帕奇刚来查过监房。

灯光刺激我的眼睛,宛如一片干涸的血迹,我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别人看不到的事?”

我明白马科斯说的是我的读心术。

可我真的想要看到吗?

“孩子,你并不知道,其实你是Gnostics。”

老头坐到我的身边,像父亲抚摸儿子的头发,而我绝望地仰头:“什么是Gnostics?”

“你孤独吗?”

“是的,非常孤独。”

“因为你被囚禁在监狱?”

“还因为这个世界!当我从昏迷中醒来,看到这个陌生世界,,不认识一个人,甚至不认识自己。就像一粒石子,被扔进乱石堆中,孤立无援,怀疑一切!”

马科斯的英语标准起来:“你被扔进这个浩瀚无垠的宇宙,你对它无知,而它也不认识你,因此你极度恐惧。”

“宇宙不认识我?是,每个人都不认识我,包括我自己!他们看到的只是表面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

微弱的灯光,宛如铁窗外那颗星星,伴随老头的话语:“宇宙广阔漫长,而你渺小短暂——不仅是你与宇宙在空间时间上的不对称,更重要的是宇宙的沉默,它对于你的渴望漠不关心!人间一切欣喜或悲伤,宇宙都视若无睹不闻不问,它不会来拯救你,也不会拯救任何人,这才是你在万物之中深感孤独的原因。”

“为什么创造我的世界,却这样抛弃了我?被扔进一个充满敌意的世界,像一座巨大的监狱,就像这里!”

看着可怕的铁栏杆,坚固的墙壁,高高的铁窗,这个世界似乎要我窒息。

“许多人都会这样问自己,作为大自然的一部分,为什么你出生在中国而非美国?为什么你活在二十一世纪而非公元前二世纪?没有任何理由来决定!你的出生是个偶然,你的灭亡也是个偶然——但你身上有一样不是偶然!”

“是什么?”

“心灵、精神、思想——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截然不同于创造你的世界,物质创造了你的身体,不等于创造了你的精神。人不同宇宙中任何事物,甚至不同于宇宙。与这个无穷无尽的世界相比,你的身体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但你的精神并不渺小,而是超越这个世界的力量,不可以放在一个空间比较。”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这就是Gnostics哲学?”

“我在西班牙隐居了二十多年,研究摩尔图书馆里的古代文献,人类祖先在两千年前,就已深刻探索了人和世界的本质。”

“这是一种古典哲学?”

“世界上有三种人,属灵的人、属魂的人和属肉的人——或者说只有两种人,属灵的人和属世界的人。”

“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吗?”

老马科斯突然厉声喝道:“那你的不幸从何而来?千千万万谎言又从何而来?你为什么感觉世界是一座监狱?”

“因为我个人的命运。”

“无数个人的命运就是人类的命运——人的起源分为宇宙与朝宇宙,肉体和魂魄是宇宙产物,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受制于现实命运。封闭于肉体和魂魄的是灵,它不来自于这个世界,却被人类的生命禁锢,这是我们最大的悲剧。”

我躺倒在床上喃喃自语:“也许,并没有人抛弃过我们,而是我们抛弃了自己?”

“人最大的敌人不就是自己吗?正如爱因斯坦论证的宇宙是有疆界的,并非无穷无尽,也并非无始无终,而在人的小宇宙中,灵被我们自己的魂所封闭,宇宙秩序之外的力量,在人而言却是最内部的;宇宙秩序是内部的结构,在人而言却是最外部的。最里面属灵的人,就是真正的Gnostics,他不是Ofthisworld,而是Intheworld。”

“Ofthisworld?Intheworld?”

看来我的英语水平还得联系,就这么两个简单的短语,却可能让我一辈子难以理解。

“在认识到自己是Gnostics之前,你被放逐到这个世界上,被囚禁在肉体和魂魄之中,浑浑噩噩一无所知——那时的本质就是‘无知’,甚至连你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的觉醒与复活是由知识,也就是Gnosis来实现的。”

“没错,我的生命开始于2007年秋天,从对自己彻底一无所知开始,直到我发现兰陵王的……”

“HERO!你将是一个拯救者,你这个内在属灵的人,将从世界的羁绊中解放出来,回归光明的故乡,这才是你毕生为之奋斗的使命!你必须清楚地认识自己,认识你的源头在哪里!也要认识这个世界,包括人间的真相!”

我联想到了一部电影。

“《黑客帝国》?”

“什么?”

“哦,我忘了你关在监狱八年,不可能看到这不电影。”

老头已经完全投入,没在意我说什么:“这种非凡的知识和能力,是世界拒绝赋予你的,也完全不是我能给你的。只有依靠你自己的力量,才能开启被封闭的心!认识你自己!认识你自己!认识你自己!”

“认识我自己?”

这是我有记忆以来最大的而且从未停顿过的问题。

“知道你自己是谁!”

“然后获得觉醒与复活!”

“最后成为所有人的拯救者!”

美国阿尔斯兰州荒漠,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阴暗的光线之中,马科斯连续说了三句话。

我和老头都沉默了,似乎被扔进一个陌生世界,两千多年前的西奈沙漠,远远走去的先知。

反复默念这句话,许久才发出声音:“三段论?”

“对,专属于你的三段论!作为一个Gnostics的使命——人的拯救,才是世界的拯救,也是我们的终极命题,假设终极命题存在的话。”

“谢谢。”

“不,我曾希望自己也是一个Gnostics,很可惜发现自己不是。”老马科斯苦笑一声,“于是,我用后半生来寻找这个人——就是你。”

“认识你是我生命最大的命运。”

“也是我的幸运。”老头爽朗地大笑几声,“快点睡吧,小子!明早查房别爬不起来。”

最后一盏灯关了,黑暗将我的生命笼罩,但我不再害怕黑暗了。

第二天.

放风时间,囚犯们在操场上散步聊天,或者干着见不得人的交易。

没有陪比尔打篮球,而是小心地盯着铁丝网,看看有没有狱警阿帕奇——没看到那张秃鹰般的脸,独自坐在一块台阶上,眺望遥远的落基雪山。

昨晚,与老马科斯一席长谈,烙印似的刻在心中,才明白什么叫醍醐灌顶。

Gnostics——我给了它一个中文音译:诺斯替。

我渴望在某个夜晚,也坐在这块大操场里,仰望阿尔斯兰的星空。无数神秘的星辰,仿佛在头顶闪烁,近得身手就能捞下来,颤抖着捧在心口,倾听人间的秘密。

可惜,这是一座监狱。

我只有上午一个小时,被允许坐在这里眺望雪山,与熟悉或陌生的人们聊天,比如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人。

中国人。

除了我之外,肖申克州立监狱第二个人中国人。

他的名字叫童建国。

没等我慌张地站起来,这个六十岁的中国老头,便随意地坐在我身边,同样托着下巴眺望雪山。

“你好,1914。”

又是久违的汉语,童建国比上次见到干净了不少,就像坐在台阶上看同学打篮球的中学生,虽然头发已白了一半。

“从前我杀过许多人,也有不少人看到我就吓得半死,所以当我了爱到这个地方,就决定躺在牢房不出来,哪怕一年都见不到阳光,而你让我破例出来了两次。”

“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想起昨晚那些对话,既然世界本来就很荒谬,我们都在虚幻的镜子中生活,即便再危险邪恶的力量,也不可能把我吓倒。

我试着寻找肚子里的汉语词汇:“上一次我已经很荣幸了,这一次有因为什么?”

“你不觉得上次太匆忙了吗?”

也许,他只是给自己一个理由,一个走到阳光下的理由。

“你对我很感兴趣?”

“你是有故事的人,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

“哦?”

我急忙转头躲避他锐利的目光。

“这可是你自找的,干吗总是盯着我的眼睛?是不是想头看我心里的秘密?就像你发现老杰克的秘密一样?”

“对不起,我来美国之后养成了这个坏习惯。”

“你不怕你心里的秘密也被我看到吗?”

真是“读人心者反被人读”!(本人原创)

“我?”尴尬地笑了笑,肖申克州立监狱是什么藏龙卧虎或藏污纳垢的地方啊!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知道我的秘密?”

“我可不会读心术!”

童建国爽朗地大笑,从眼睛和鼻梁的线条来看,他年轻时长得很帅。也许在黑暗的牢房里窝里太久,他不断活动筋骨,敞开囚服衣襟,可见强壮的胸肌,似乎要胜过许多年轻人。

我却说不出“我也不会”几个字:“你想要听我的故事?”

“这里每个人都有故事,但我想听中国人的故事,不过——别说你是被冤枉的!”

“我就是被冤枉的。”

我的直率让中国老头沉默片刻,他面色凝重地看着我:“你想知道是谁陷害了你?”

“是。”

“你被判了多久?”

“一辈子。”

也许是对我的怜悯,他悲伤地摇摇头:“可惜,你还那么年轻。”

通常年纪大了都会喜怒不形于色,童建国却是表情丰富:甚至有些夸张,大概山水见过了之后,房能“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吧。

“你呢?”

“也是一辈子。”他轻描淡写地回答,“我老了,在这里养养老也不错。我的英语可能永远都学不好,以前把自己关在牢房里,只能和老杰克说些简单的话。当年我沉默寡言,现在难得遇到一个中国人,竟变得这样多嘴多舌,自己都感到讶异。”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很多很多原因——我杀过的人可以编成一个连。”

原以为老杰克是这里杀人最多的,没想到又来一个杀人魔王!两个魔鬼关在一个牢房,典狱长德穆革真是个天才!

“职业杀手?”

看他的眼神还有修长健硕的体形,竟然有《这个杀手不太冷》的让.雷诺的感觉。

“是,不过更早以前我参加过战争,在战场上杀过许多人。”

“那个不算犯罪吧?”

“我不知道。”

也许,任何杀人都是一种犯罪吧?

“你已经那么厉害了,能把你抓住的一定更厉害吧?”

“不,我是自首的。”

“自首?”

大概整座肖申克州立监狱,只有他一个是自首进来的吧!

“我烟卷了漂泊的人生,想要找个地方养老,我考察了全世界许多地方,发现肖申克州立监狱最合适!”

虽然,这个中国老头边说边笑,我却目瞪口呆:“你不真的想在监狱里养老吧?”

“对一个年迈的杀手来说,肖申克州立监狱是最佳养老圣地。”

“你就在阿尔斯兰州杀了一个人,然后到警察局自首?”

“不,许多年前我受雇于一家公司,在马丁.路德市的酒店里,杀死了一个窃取公司机密的商业间谍,去年我专程来到美国,向阿尔斯兰州警方自首——这时警方才发现,当年已有一名凶手被判有罪,是酒店里的黑人服务生,因为有过犯罪前科,被检查官以一级谋杀罪起诉,后来被判处了死刑。”

“天哪!冤案,和我一样的冤案!他坐上电椅了吗?”

“是——”童建国低下头,忏悔似的低吼一声,“非常抱歉!投案自首太迟了,多年后才洗清了另一个无辜者的清白,可惜他早就变成了冤魂。”

这个故事让我想到自己,也许当我老死在肖申克州立监狱后,真正的凶手才跑到警察局自首,诉说当年的破旧的公寓楼杀害了常青。

“但愿杀死常青的是个老杀手。”这是自我安慰也是自我嘲讽,“这样我就能期待他想要养老的那一天了。”

“1914,我发现了你有趣的一面!”他恢复了原来的表情,酷酷地说,“老杀手基本死光了,我只能算一个幸存者。”

“你遇到过很多危险?”

“每次都是危险,甚至每时每刻,更多时候是别人想要杀我。”

“而这里也算一个避难所?因此你在黑暗的牢房里藏了一年。”

“哼!你脑子转得真快。”中国老头用力拍拍我的肩膀,幸好这几个月身板锻炼得结实,换作过去早被拍倒在地了,“不,我不惧怕任何人。”

“我还没听过职业杀手的故事。”

十二宫——老杰克只能算是业余杀手,与能与童建国这样的职业杀手同日而语。

“我的故事?来自天机的故事。”

“天机?”

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发生在大约三年前,那是个谁都无法想象的世界,我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是什么?”

“我最好的朋友,他的名字叫叶萧。”

晕,这个人似乎也有些耳熟。

“于是你万年俱灰,想要跑到监狱里来养老?”

“我曾经的念头与理想,几十年前就化作灰烬了。”童建国又一次仰天大笑,笑到最后又藏着一丝凄凉,“该你了?”

“该我什么?”

“你的故事,我想听你的故事。”

我也像美国人那样耸耸肩膀:“我的故事很普通,没什么可说的。”

“没人能骗得过我!从你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你的故事非常精彩!”

“我——”

“别再骚扰我!”

童建国的目光凶狠起来,手指做成枪的形状,对准我的眉心。

然而,这个动作一下子激怒了我。

只不过是一根手指,难道真会射出子弹?

就算真是一支手枪,也没什么可怕!

“没人可以威胁我!大叔!”

老头惊讶地收下手指,大概从没人敢这么与他说话,停顿几秒后大笑:“你比我想象的更有种。”

“是吗?”我也放弃地笑了,“谢谢你这么夸奖我。”

“但我不会罢休!1914,只要把你的故事告诉我,我就会为你做一件事!”

“真的这么执着?”

童建国面色凝重地说:“只要说出你的故事,任何事情我都回帮你做到,我从不食言!”

当我和他沉默对峙时,一个狱警冲过来大嚷道:“放风时间结束了!你们怎么还在这?”

2009年9月11日。

肖申克州立监狱,洗衣房。

我多了一个伙伴——老金,他被发配到了洗衣房,也许有囚犯贿珞典狱长抢到了图书馆这个肥差。

老金说:“可惜了图书馆让那些文盲去管理,最适合掩盖大麻交易了。”

“最近监狱里有些乱,自从那个阿帕奇来到以后,但典狱长并不这么认为。”

我从洗衣房捧出一大堆狱警制服,刚想交到老金的手里,却看到他的眼神有些怪异。

“他就在你背后!”

读心术瞬间读出老金的心里话。

果然,背后响起印第安人的声音:“你好,1914,你认为是我破坏了监狱的气氛?”

几乎从头皮钻入脑中,震得我耳边嗡嗡作响,匆忙回过头来,对着那秃鹰似的面孔。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就是对我很不满意?”

阿帕奇周身仍然散发死尸气味,为什么别人闻不到呢?

“我的意思只是巧合。”

“巧合?”他保持着一种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我发现你可不太会说谎。”

我注意到阿帕奇的腰间,别着一支狱警专用的佩枪,不知有没有上子弹?通常只在执行特殊任务时,狱警才会佩带枪支,平时仅装备电棍和手铐,难道他是故意别在身上的?或者那么醒目地戴着枪,是为了引诱我去抢夺?

“哦,我要继续干活了。”

当我要低头离开时,阿帕奇却拉着我的胳膊说:“干吗总是躲着我?我有这么可怕吗?”

“不,我只四不习惯和狱警说话,先生。”

“你的谎话编得越来越差了。”

老金已经识相地跑开,只剩下我和阿帕奇两个人。他可以轻松地遍个理由杀死我——比如我试图抢夺他的佩枪,于是在搏斗过程中将我击毙。

想到这,我毛骨悚然地后退两不,印第安狱警却往前走了两步,他的双眼既像秃鹰又似野狼,紧紧盯着我不容得任何回避。

刹那间,我看到了,看到了他眼睛里的秘密。

没有语言,没有文字,只有一副电影慢镜头似的画面——

我在空旷的荒野上奔跑,天空被血红的颜色覆盖,身后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有着一张可怕的脸乓,浑身散发着府尸的气味,他举起手枪瞄准我的后脑勺,抠动扳机射出子弹,穿越空气钻进我的脑壳,灼烧着击碎我的脑浆,然后从眉心位置飞出。

我死了。

这就是我从阿帕奇眼里读出的秘密,也是第一次从别人眼睛里,读出如此生动完整的画面,也是他此刻心中幻想的情景。

没错,他要杀我!

或许,他就是为了杀我而来!

阿帕奇依然保持难看的微笑:“你看到了什么?”

“毁灭。”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什么?”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却转头看向另一边,不敢再阅读那骇人的画面。

“再见。”

他转身消失在洗衣房门外,只留下我倒在一大堆狱警制服中。

凌晨。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一阵奇怪的风吹醒了我,睁开眼睛,月光竟如此清澈。小心翼翼下了床,却发现铁门敞开一道缝隙——老马科斯仍在沉睡,外面的走廊浪寂静无声,老天赐给我的机会吗?

悄悄推开铁门,我像一只猴子蜷缩起来,贴着地面爬出牢房。其他囚犯们都沉浸在梦乡,只有我无声无息地穿过走廊,居然没发现一个狱警!外面的两道铁门也敞开着,似乎就是为我准备的的礼物,轻而易举地走出监区,直到最后一扇大门。

我看到了阿尔斯兰州的星空。

宽阔的大操场上,突然矗立着一栋三层楼房,却是荒村公寓似的破败不堪。

怎么会这样?当我不知所措之时,身后整栋监狱都亮了起来,响起刺耳的警报声,许多束手电光线向操场射过来,夹杂着混乱的脚步声,狼狗们狂怒的咆哮,狱警们已发现了我,一颗子弹从我头顶穿过,我只能抱头冲进眼前的小楼。

一片灰尘从头顶落下,急忙把房门顶好,穿过昏暗的大厅,迎面一道旋转楼梯。匆忙爬上楼梯来到二楼,却看到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们并不像我以往梦中的自己,而是穿得时髦前卫,嬉皮笑脸地走过来。我不知该怎样和他们说话,没想到他们居然对我拳打脚踢,逼得我又逃回底楼。

然而,我怎么也打不开大门。外面不断响起警报声与狼狗叫声,但我宁愿冲出去被他们抓住,也不愿被关在这栋楼里,可是任凭我怎么想办法,就是没办法走出小楼,难道这里只能进不能出?我急得在底楼乱转,总算找到另一处楼梯爬了上去,没想到越爬越窄,最后竟变成脚手架,惊险地爬到三楼,却看到一个个小房间,里面有许多女子,穿着艳丽暴露,立刻把我围绕起来。但我感到深深的恐惧,用力挣脱这个温柔之乡,一直爬到三楼屋顶上。

头顶是浩瀚的星空,脚下是整个肖申克州立监狱。警犬与与狱警围绕着小楼,不少人端着枪向我射击,子弹从我耳边呼啸擦过。最后绝望的时刻,我再也无处逃脱,冲到屋顶边缘,伸开双手一跃而下……

但这不是结束,而是永恒的开始。

我醒了。

还在C区58号监房,老马科斯在对面熟睡,月光透过铁窗洒到我脸上。

一个梦。

请原谅我如此详细地描述这个梦,因为我忽然明白了这个小楼是什么?

人间。

梦中的这栋楼,是我们身处的这个人间,一旦踏入就难以走出。这里有自己的男人们,欲望的女人们,又被一群狼狗与狱警包围,就算爬上屋顶也无法逃离,头顶美丽的星空永远只是一幅图画。

不,这不是我要的人间。

九月,阿尔斯兰州,肖申克州立监狱。

秋风起兮云飞扬,黄沙漫兮渺茫。

放风时间。

今天没有看到童建国,也许他总共只出来过两次,都是为了与我说话?没有心情和华盛顿他们打篮球,独自在操场边缘散步,时刻警惕阿帕奇出现。

忽然,我看到那个衰老的背影——十二宫杀手。

老杰克坐在台阶上晒太阳,似乎快要睡着了,我坐在旁边轻轻一拍:“Hello!”

“是你啊。”老头揉了揉抬不动的眼皮,射出两道冷酷的目光,“我知道你在找谁。”

“谁?”

“你的同胞——我的中国室友。”

我深深吸了口气:“你猜得没错,他怎么不出来了?”

“他不需要白天出来。”

“难道晚上出来?”

老杰克神秘地一笑:“为什么不呢?”

“你什么意思?童建国晚上也会出来?”

“肖申克州立监狱,只有两个人值得我信任,一个是我的室友,另一个就是你。”

“所以你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我兴奋地压低声音,以免被其他人偷听到,“放心吧,十二宫杀手,我会绝对保守秘密的!”

老头的目光在我脸上扫过,宛如再把锋利的匕首:“真的吗?”

“我保证!”

“好,如果你泄露了这个秘密,我的朋友会轻而易举的杀死你。”

“没问题,快点告诉我,趁还有时间放风。”

于是,老杰克用那坟墓里的声音说:“每天半夜,童建国都会偷偷打开牢门,在监狱各个地方转来转去,他每夜都会爬到屋顶看星星,然后在凌晨悄悄回来。”

“不可能!你在胡说八道吧,肖申克州立监狱戒备森严,每道铁门都关得很死,只有狱警才能打开,他怎么可饿能自己逃出去呢?”

“中国小伙子,你毒谷了你的同胞的智慧,世界上没有他开不了的锁,任何精巧牢固的门锁,在他手中都是一堆废铁!所以,他才可以在黑夜的监狱来去自由。”

“这太荒谬了!如果他能轻易打开牢门,如同出入无人之境,为什么不越狱逃走呢?你们两个都可以逃跑的啊!干吗还要凌晨出去转一圈,回到牢房等待早上点名呢?”

“你应该知道,我和他两个人,都不是被抓进来的,而是自愿进入这座监狱,要在这养老送终过一辈子,所以不需要越狱——而且就算能逃出监狱,也不可能逃出外面的荒漠。”

老杰克的话很符合逻辑,我也用读心术验过他的眼睛。

我看透了他的心思:“其实,是童建国要你来告诉我的吧?”

十二宫的目光微微闪烁,我紧追不舍:“他不愿自己对我说,却委托你来故意泄露这个秘密,是吗?”

突然,一阵秋风带着黄沙迷离了我的眼睛。

泪流满面地折腾好久,却发现老杰克已起身远去,留下一排歪歪斜斜的脚印……

图书馆。

自从老金走后,这里人气增加不少,黑帮分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人借来《追忆似水年华》,遮挡一本非法传入的黄色漫画。我尽量不看他们的勾当,从新任管理员——连环强奸犯手中,借了一本兰登书屋的《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

翻开这本英语诗歌赏析,159页有一首WilliamEmestHenley的诗,在肖申克州立监狱的这个角落,我默念道——

Invictus

ByWilliamErnestHenley(1849——1903)

Outofthenightthatcoversme,

BlackasthePitfrompoletopole,

Ithankwhatevergodsmaybe

Formyunconquerablesoul.

Inthefellclutchofcircumstance

Ihavenotwincednorcriedaloud.

Underthebludgeoningsofchance

Myheadisbloodybutunbowed.

Beyondthisplaceofwrathandtears

Loomsbutthemenaceoftheyears

Finds,andshallfind,meunafraid

Itmattersnothowstraitthegate,

Howchargedwithpunishmentsthescroll,

Iamthemasterofmyfate,

Iamthecaptainofmysoul.

嘈杂的监狱图书馆,黑市交易的罪犯们,许多双凶恶的眼睛了一,我已完全被遗忘,独自埋头默念这首诗,知道最后两句:

“Iamthematerofmyfate,”

“Iamthecaptainofmysoul。”

泪水悄悄从眼角滑落,打湿了发黄的纸页,化成一摊灰色印章。

诗的最后有背景介绍——

“威廉.埃内斯特.亨利(WilliamEmestHenley,1849——1903,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人,自幼体弱多病,患有肺结核症,一只脚被截肢,为了保住另一只脚,终身与病魔搏斗,不甘屈服于命运。“Invictus”是拉丁文(=unconquerable),意为“不可屈服”,此诗是诗人在病榻上所作。”

尝试着将这首诗翻译成中文——

不可屈服

威廉.埃内斯特.亨利(1849——1903)

夜幕中我独自彷徨,

无边的狂野一片幽鸣。

感谢万能的上苍,

赐给我倔犟的心灵。

任凭恶浪冲破堤坝。

绝不畏缩,绝不哭泣。

任凭命运百般作弄,

血可流,头不可低。

在这充满悲愤的土地。

恐怖幽灵步步已趋,

纵使阴霾常年聚集,

始终无法令我畏惧。

且不管旅途是否顺畅平稳,

不管承受多么深重的创伤,

我是我命运的主人,

我的我灵魂的船长。

此刻,身后那些脑残都已不存在,世界安静得就像坟墓,只剩下这座监狱图书馆,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一百多年前的那位诗人,他坐在我的面前,带着唯一的那条腿,面容憔悴,骨瘦如柴,终身被囚禁于命运的监狱,但他不可征服。

感谢你!我的朋友,威廉.埃内斯特.亨利。

我是我命运的主人,

我是我灵魂的船长。

Invictus

我是古英雄,我不可征服!

如果我不可征服,那还有什么牢笼可以囚禁我?如果我不可征服,为什么还要每夜被关在58号监房?肖申克州立监狱不是我的人生,童建国可以选择在此养老,而我不能!我只有二十七岁,生命还刚刚开始,老马科斯已经告诉了我,这一生要去完成的使命。

但如果被关在这里一辈子,那么任何一样事都无法完成。

是的,我必须要逃出去,但逃出去不是目的,我也不愿忍受永远东躲西藏,逃避悬赏通缉追捕的生活。我想正大光明地回到社会,毫无畏惧地走在阳光下,看到警察也不用害怕。

唯一自我拯救的办法,就是找到真正的凶手,洗刷我作为杀人犯的耻辱。

但莫妮卡一个人无法办到,我也不指望真凶投案自首,更不指望阿尔斯兰州警方。

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第一关就是两个字——越狱!

不想等到十年之后,还在监狱操场上和比尔一起打篮球!不想等到二十年之后,经过漫长的自我催眠与心理暗示,相信自己就是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

命运在哪里?

我摊开自己的掌心。

然后,紧紧捏起拳头。

“你想打谁?”

身后响起一个骇人的声音,我迅速将双手藏到桌子底下,回头只见那张鹰与狼结合的脸。

阿帕奇。

印第安狱警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出现在我身后,散发一般死尸的气味。

他的出现让图书馆里安静了许多,那些黑市交易的家伙们,纷纷识相地掉头离开。

“没……”我的眼神不断闪烁,“没有,只是随便活动一下筋骨。”

“你在看什么?”

还没等我回答,他已拿起我的书,皱起眉头念道:“《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

“是。”

“你能读英语诗?”

我谦虚地低头道:“只能看懂大意。”

“可喜可贺!”他的手指仍嵌在我读的那一页,讶异的问,“你在读《Invictus》?”

“是。”

“我是我命运的主人,我是灵魂的船长!”

印第安狱警不用看书,竟背诵出了最后的诗句,这回轮到我惊得说不出话了。

除了管理员外,图书馆只剩下我和饿阿帕奇两个人了。

“你喜欢WilliamEmestHenley的诗?”

我小心翼翼地点头:“是,但只读过这一首。”

“我也很喜欢!”他把书还到我的手中,“为了共同喜爱的诗人,我们握个手吧!”

原以为狱警们的阅读喜好仅限于《花花公子》,却没想到这个豺狼似的阿帕奇,居然喜欢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表示友好,并率先伸出右手。虽然心底嫉妒厌恶,但我和碍事强忍着胃里的恶心,和他轻轻地握了握,竟和死人一样冰凉!僵硬得块金属,我迅速将手抽回来,半边身子似乎麻木了。

“1914,显然你不太情愿?”

他的目光再度犀利地盯着我。

“因为,我感到有些不安。”

“原因?”

寂静的监狱图书馆,我沉默了十几秒,突然鼓起勇气,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冷冷地抛出一句话:

“掘墓人……掘墓人要来了!”

第二天,放风。

狂风夹着无数沙石横行霸道,许多囚犯不敢出来比尔与华盛顿也放弃了打球。只有我顶风走在操场上,手掌遮挡面孔,眯着眼睛艰难前行,沙子无孔不入地钻入眼睑,刺激得我泪流满面,就像父亲刚自杀的时候。

冲过一片黄色沙障,指缝间依稀可辨一个高大身影,直到他将我拦住,说出一句亲切的汉语:“喂!你不是想要见我吗?”

“是,可偏偏碰上了这种鬼天气。”

说中国话的感觉真好!

他的身体正好挡住风沙,让我看清了这张中国老男人的脸——童建国,这是我第三次见到他,可能也是他第三次来到肖申克州立监狱的白昼下。

“我知道有个避风港!”

“什么?”

“跟我来!”

狂风中说话都很困难,只能连对口形带打手势。

跟着童建国向大楼走去,一路用衣服包裹脑袋挡风,平时被狱警看到一定会挨打,但现在狱警也都戴着防沙眼镜,躲在很远的地方抱怨老天呢。

跑到车库的墙壁角落下,果然风沙弱了许多,张大眼睛嘴巴都没关系,原来这就是“避风港”。

“大叔,你平常不是待在牢房里不出来的吗?”趁着四下无人,我丝毫不给童建国留面子,“怎么对操场地形那么熟悉,发现这个避风港呢?”

“哈哈!”他再度放声大笑,反正大风是最好的消声器,每人能偷听我们的谈话,就算听到也不懂中文,“你很聪明,你知道是我让老杰克故意泄露秘密给你的?”

“是,因为你想要帮我?”

“自作多情!”

中国老头对我兜头到了盆冷水,躲在这个避风的角落,像观赏难得的风景,看着漫天风沙的奇观。

“对不起,我——”

“等一等!”他冷酷地打断了我的话,出神地盯着天空,“我在东南亚丛林里度过了半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风沙。”

我强迫自己耐心等了几分钟,再大胆地问:“你还记得上次说过的话吗?”

“什么?”

“只要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了你,你就为我办一件事!任何事情都会帮我办到。”

“是,这是我说过的话,绝不会自食其言。”

“真的吗?”

好像我对他的怀疑是一种侮辱,童建国怒目圆睁道:“当然!你要试一下吗?”

“好!我相信你!”

“说说你的故事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小伙子。”

怔怔地盯着他的眼睛,是,他没有骗我,他不会让我失望的!

“我的故事,从不到两年前说起——事实上这也是我全部的记忆。”

童建国着急地插话:“你活到二十多岁了,却只有两年的记忆?”

“是,其中朝过二分之一的时间,是在美国的看守所与监狱里度过的。”

“难道——你在两年前失忆了?”

这个老家伙果然不简单,一语中的而猜中了!

“是,当我从昏迷中醒来,不知道自己是谁?所有一切都是别人告诉我的,别人为我安排好的。”

“有趣!你怀疑这不是你本来真实的人生?”

“一开始深信不疑,但后来渐渐怀疑,最后疯狂地想要寻找自己的过去,直到我发现一个千年以前的男子,他的名字叫兰陵王!”

于是,我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从发现杭州的车祸时间,遭到裁员走投无路,父亲自杀使我发现学院秘密,接着是古英雄和蓝衣社,踏上美国的土地,落入白虎节堂式的陷阱!

童建国用了三十分钟,聚精会神地听我的故事,中间没有插入一句话,直至他的目光也变得一片死灰。

这是我的故事,也是所有人的故事,只是我比他们更可怜,或许将在这里慢慢变老等死——不,这不是我的命运!

“信不信由你。”

说完自己漫长曲折的故事,我如释重负地坐倒在地,看着头顶呼啸的狂风黄沙,眼眶中已饱含泪水——这次不是被黄沙刺激的。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大叔一脸严肃地盯着我,沉闷的声音绝不带半点玩笑。

“真的吗?真的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是!我相信你的故事,我的孩子,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相信你是一个特别的人,相信你会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生,相信你的命运不是在这里像我一样养老等四!”

“谢谢!”最后这番话让我心头一阵激动,“谢谢你的相信!”

然而,我却说不出那两个重要的字,看着老头的眼睛,似乎声音都被风沙吞没。

“如果你不好意思说出愿望,那么我可以代你说——”

“你已经猜到了?”

他微微点头,毫无顾忌地朗声道:

“你想要越狱!”

2009年9月16日。

去年的今天,我从洛杉矶飞往阿尔斯兰州首府马丁.路德市,当晚发现刚被杀害的常青,旋即被捕,从警察局到看守所到法院直到这里——

肖申克州立监狱,探望室。

默默坐在椅子上,等待那个黑色人影靠近,她袅袅地走到近前,摘下大大的墨镜,混血面孔沾着几粒沙子。

不需要语言的问题,我的身体先激动起来,难以自制地将她搂住,贪婪地将头埋在他的胸前,要溺死在这条温柔的河中。

莫妮卡的十指紧紧扣住我的后背:“你的肌肉壮多了。”

“也许在蹲十年监狱,我就锻炼成施瓦辛格了。”

“哦,对不起!”她听出了这句话中的辛酸,退后看着我的脸,“我没办法照顾好你。”

“不,你已经对我非常好了,我是知道满足与感激的人。”

我又把她拉进怀中,试去她脸上的沙粒,抚摸温柔的栗色长发,仿佛是我饲养的小绵羊。

“你好吗?”她摸着我的嘴唇,眼神迷离,“隔了那么久才来看你,没有没有怨恨我?”

“没关系,这里我可以自己搞定。”

“几个月前,父亲撒手不管了,让我全面接管天空集团的事务,忙得我在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根本没有时间来阿尔斯兰州。”

“可怜的莫妮卡,你一定忙坏了吧?”

“是啊,我才那么年前,就要与那帮老家伙搞脑子,简直就是缩短寿命!天空集团的内部很复杂,尤其在这种危难时刻,高管们只关心自己利益,彼此之间勾心斗角,搞得我神经衰弱,长期失眠,我担心就要得忧郁症了!”

“只要你和你的父亲不放弃,一定还有希望的,我也肯定能看到!”

我居然把秋波给我信里的话,又说给了困境中的莫妮卡。

“在美国的监狱待了那么久,你的中文一点都没退步啊?”

“哦,最近我的中文说的不少。”

“怎么会呢?”

不想解释关于童建国的事,但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她,贴着莫妮卡的耳朵说——“我就要获得自由了!”

她立刻往后退了半步,疑惑地看着我,压低声音问:“抓到真正的凶手了?我怎么不知道呢?”

“不。”

“奇怪啊,你才关了一年,不可能那么快就给你减刑的啊!难道法官给予你特赦了?”

“不。”

两个“不”说得很平静,却使莫妮卡越来越着急:“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点告诉我?”

她的急脾气又来了,我还是贴着他的耳朵说——

“三天后,我将越狱。”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莫妮卡的表情凝固住了。

“别担心,我会活着出去的!”我再度将她紧紧拥抱,“我要自由!”

“等一等!越狱?你疯了吗?”

虽然狱警肯定听不懂中文,但她还是对我耳语。

“我没疯,我很理智。”

“这里是肖申可州立监狱,美国最残酷的地方,没人能从这里逃出去!就算你能逃出监狱围墙,也不可能逃出这片荒漠,开车近来就要许多个小时,你会活活渴死饿死的!”

“我有我的计划。”

“God!”她用力摇了摇我的肩膀,“我可不想接到典狱长的通知,说你在越狱中被击毙,或者越狱后永远地失踪——尸体被秃鹰吃掉了!”

但我丝毫不为:所动:“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我的命运,怪不得任何人。”

“你信不信为了你的生命,我会向典狱长告密,让你被关在禁闭室里不能越狱!”

“不,我不信。”

我已从她的眼里读出了心里话:“不,我怎么会告密,只是想吓唬你每让你放弃这个荒唐的念头,想要逃出肖申克州立监狱就是痴心妄想!”

莫妮卡仰头叹息:“整整一年以前,我突然接到你的电话,说你被警察抓住了,于是我连夜从中国飞到美国,但我没办法让你自由,哪怕一天都没有!”

“是,我已经失去自由整整一年了。”

“我知道你不甘心做一个囚犯,不甘心每天的铁窗生涯,但你要现实一点,不能因此而送了性命。”

“可我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从来没有杀过人,却被判定一级谋杀罪,要在监狱里过一辈子!这不是我的人生!我宁愿勇敢地毁灭,也不能这样窝囊地生存——不自由,毋宁死!”

看着我毅然决然的目光,莫妮卡终于低头认输,颤抖着问:“需要我的帮助吗?”

“不,我的自由,我自己来完成。”

“古英雄,我发觉你第一次那么自信,浑身上下透着勇敢,完全不像从前胆小脆弱的你。”

自己却完全没感觉到,我的目光那么有力而性感:“也许,肖申克州立监狱已彻底改变了我。”

“你越来越值得女人喜欢你了。”

“因为我更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恩。”

她软软地倒在我怀中,像个小女人低头羞涩,我深深吻了她一下:“莫妮卡,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就是随时都开着手机。”

“答应我,你一定要活着!”

2009年9月19日,深夜。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合上手中的小簿子,活动酸痛的手腕筋骨,长长吁出一口闷气。

我的故事,截止今晚已全部写完,忠实地记录在这几本小簿子中。

后面的故事将更加精彩。

小簿子被我塞进背包,还有医务室拿来的药,几件妈妈寄给我的内衣,一叠黑市交易来得钞票,至少有一千美元,以及一个大矿泉水瓶,几块新鲜的土司面包——老马科斯从餐厅偷偷带进牢房的。

微暗的灯光照亮我和老马科斯的脸,他端了一杯凉水举过头顶,闪烁着格瓦拉式的目光:“孩子,祝你成功!”

我也举起一杯凉水,就当上等的香槟:“马科斯老爹,祝我成功,也祝你健康!”

两只监狱配发的塑料杯撞在一起,灌入一老一少的愁肠,经过食道刺激隔壁的心脏。

抬头看着高高的铁窗,栏杆外沉沉的黑夜,前几天狂风突然停止,夜空如此清澈美丽。

忽然想起那个梦,站在监狱的大操场上眺望星空。

“谢谢!”我看着老马科斯酷酷的双眼。“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不,我的孩子,你是Gnostics,是我一生等待的人。”他也抬头看着铁窗没“我知道你的使命,不是留在这里慢慢变老,而是逃出这座监狱,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假如我死了,就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人吧。”

“但这不是你的命运。”

我恋恋不舍地叹息:“假如我到了外面的世界,一定会非常想念你的。”

“明年我就会刑满释放出狱,到时候我们可以自由地躺在海滩上晒太阳。”

“但我还是有些恐惧,外面的世界可能比这里更危险。”

“是,外面衣冠楚楚的人们,比这里的罪犯们更虚伪,戴着更厚更漂亮的面具。”

“在我前二分之一的记忆里,我已经看过很多很多了,从没看到过他们真正的脸,这个世界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说的写的都是假的,真实已成为奢侈品。”

用力地说了这么多,才意识到自己需要保存体力。

“真实?”他重复了这个单词的西班牙语发音,“HERO,你以为自己所看到的都是真实的吗?你以为自己也活得真实吗?包括你自己的人生,甚至你自己的意识。”

“以前觉得是真的,但现在知道我错了。”

“每个人的生命都犯过太多错误,但大部分的错误都是可以原谅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人生并非自己的选择。”

“什么意思?”

老马科斯又像老师那样说话了:“好比我们的出生,并不取决于自己的意志,你无法选择你出生的国家,也无法选择你出生的时代。”

“没错,如果让一个出生在阿富汗的孩子选择,他一定会选择下辈子出生在美国。如果让我自己选择的话,我会选择出生在两千年前,而不是现在这个年代。”

“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刻开始,我们的人生就处处是别人的选择,父母为我们安排好了家庭成长的环境,每个人只能按部就班在这个环境中长大,养成彼此不同的性格,接受注定不同的教育,最后成为天差地别的人生。”

“性格决定命运,而性格又是童年环境决定的。”

忽然,想到送快递的农民工与手快递的白领们,他们的命运如此不同,但真的是他们自己决定的吗?一个出生在贫困农村的中国人,可能永远没有机会接受叨登教育,可能从出生就注定一辈子贫穷;而一个出生在有钱人家的孩子,可能就算读不好书也有机会上大学或出国留学,堂而皇之地成为白领甚至公务员。

命运就是如此不公,真正彻底改变命运的人,又能有万分之几的概率?

“你的人生是自己选择的吗?”

我苦笑了一声回答:“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以前的人生是什么样。”

“但是,老天赋予了你特殊能力,甚至给了你一个伟大使命。”

“因为我可以看到,看到人们的真实的心,看到这个世界的真相,看到什么才是人间!”

“你是读心术者,也是Gnostics!”老头的双目炯炯有神,像发现了一块金矿,“历史上有一些读心术者,比如八十多年前肖申克州立监狱里的掘墓人;历史上也有一些Gnostics,比如巴西里德斯、马克安、瓦伦廷……但一个既是读心术者,又是Gnostics,两者合一的人,你可能是人类中的第一个!”

“第一个?”

“HERO,你是独一无二的人!你是注定要拯救世界的英雄!”

灯光下老马科斯的连旁莫如同远古神话里的人物,线条分明的鼻梁与双眼,浓密的络腮胡须,都似雕像保存在我的心底。

他是真正改变了我的人。

曾经,我只是茫然地随波逐流,想满足自己的欲望,解答身份的疑问。后来,当我知道自己是古英雄,却陷入蓝衣社的烦恼,接受常青的任务,冒充高能来到美国,妄想骗取天空集团的财富。然而,我却被流放到阿尔斯兰州的荒野,失去自由,忍受煎熬,暗无天日!直到我遇到这个老人,让我发现真正的自己是什么。

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我反而从容地倒在床上,闭上眼睛轻声道:“晚安。”

子夜,零点。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监仓的走廊,一阵脚步声走过每个牢房,此起彼伏着囚犯们的抱怨和尖叫。

“1914!”

又是阿帕奇的声音,在58号监房门口响起,随之飘来浓烈的死尸气味。

然而,昏暗的牢房没有任何回音,两个囚犯似乎平白无故地蒸发了。

印第安人狱警的脸色一变,拧起狼似的眉毛,再度厉声道:“1914!老马科斯!”

没等里面回答,他已自行打开牢门,其实这是危险动作,囚犯可能趁机夺门袭击狱警。

然而,当等他走入牢房,我便从床上支起身子,睡眼惺忪,口干舌燥地回答:“在!”

接着老马科斯也探出头来,打着哈欠:“什么事?阿帕奇先生!”

我和老头都躺在床上,绝不像有阴谋企图的样子,狱警用手电扫射狭窄的牢房一圈,也未发现任何异常状况。

阿帕奇大胆地靠近我的床,丝毫不怕我会夺他的电棍。

“是啊!”老马科斯揉了揉眼睛,俨然刚从梦中惊醒,“白天放风运动得太厉害了,晚上睡觉就特别早。”

“1914,你呢?”

我光着上身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回答:“不是传说掘墓人就要来了吗?还是早点睡觉的好,免得半夜里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你相信?”

“是,不是连你也相信吗?”

“也许。”

阿帕奇面无表情地退出牢房,重新把铁门紧紧锁好,自己检查确认了两遍:“晚安!”

“明天见!”

外面继续响起查房的脚步声,我轻声地问老马科斯:“你真闻到他身上的那股怪味?”

“不,没有啊。”

“难道是心理作用?”

我又用力嗅了嗅空气,腐尸的气味依然挥之不去。

C区走廊已渐渐陷入沉寂,直到凌晨都不会再有检查了。

眺望一眼铁窗。

新月如钩。

躲猫猫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