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复生

2020年1月20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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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深很深的海底,缓缓往下沉去,眼前一切都被吞噬,耳边穿过寒冷的乱流。就在这无边亘古的黑暗里,蓦地闪起一道火焰,沸腾四周冰凉的海水,照亮那具伟大的残骸,安静地沉睡在钢铁墓穴。

充满微生物的海底,无法看清它的全貌,永远只是锈蚀的一部分。我能感到海水带来的呼喊,启程时的憧憬希望,远航时的辽阔海天,撞冰山时的惊慌失措,沉没时的从容不迫,淹死前的痛苦绝望。它曾满载两千多个梦想,满载两千多个感人故事,满载几世纪的光荣,满载人类无穷的野心,从旧大陆启航向新世界,从热忱的激情走向永恒的沉寂。

当我沉入船长室的舱口,终于大声呼喊出来:“拯救我吧!”

没错,主角不会在此时死去,尤其第一人称的“我”。

不知多久的昏迷后,我仓皇地醒过来,没有喝下冰冷的海水,而是带着咸味的海风。

仰头是灰色阴沉的天空,身体却在左右颠簸,难道漂浮在海面上?

不,身下却是硬硬的木板,转头看见一道金属栏杆,外面便是汹涌的海浪。另一边也是相同情景,辽阔的海天之外,再也不见小小的冰火岛。

这是一艘船。

重生似地吁出一口长气,我果然已离开小岛,“贤弟”慕容云遂了我的心愿,我却想起他最后那句话:“你会为这个要求而后悔的”。

我会后悔吗?

忽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跳到我身上,还有条长长的舌头,舔着我额头与鼻子。

原来是一条拉布拉多犬。

许多船上都会养一条狗,但这条狗对我非常亲昵,仔细一看竟有些眼熟。

“贝贝!”

我叫出了它的名字,端木秋波最心爱的导盲犬,她做视网膜移植手术时,是我派人把它送去宠物店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兴奋地半坐在甲板上,抱着导盲犬贝贝的脑袋,玩着它垂下的大耳朵,终于回到人间。

“贝贝!”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导盲犬立刻从我怀中挣脱,撒开四条腿跑向驾驶舱。

视线跟着它的尾巴,直到撞见那条白色的棉布裙子,接着就是那张熟悉的脸,还有并不熟悉的眼睛。

秋波的眼睛。

秋波似的眼睛。

第一次看到她秋波似的眼睛。

配着那张依然美丽的脸庞,黑色披肩的长发,白色的棉布裙子,颠簸的大海航船之上,东方来的美人鱼?

她摸着导盲犬的金毛,痴痴地看着船头的我,这副目光极度复杂,隐含某些不同的情绪,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向往,却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躲藏,还有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叹息……

数种感觉混杂于一起,最终却写出两个字——失望。

心头微微一搅,这就是秋波看到我的第一眼?

情不自禁摸着自己的脸,她眼里写的这两个字,同样也传递到我的心里。

“你是——高能?”

没错,这是秋波的声音,电台里磁性的声音,穿越夜空永留心间的声音。

我的手仍停留在脸上,无论我究竟是哪一个人?但这张脸确实太过平庸,完全无法与慕容云相比较。

“是!秋波,我们终于重逢了。”

我大着胆子回答,站起来却几乎跌倒,大概是昏迷太久,又在摇晃的航海中。

“你真是高能?”

读心术告诉我她眼里的怀疑。

我尴尬地点头:“当然,你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

她微微笑了一下,尽管有几分不自然:“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声音,高能。”

只要看到秋波的笑容就好,我牢牢抓住甲板上的栏杆,仔细端详她的脸庞——还是那么漂亮,像大西洋上的珍珠,更多了双秀丽的眼睛,放射光彩动人的目光。

“秋波,我等了你好久好久。”真想伸手撩起她额前的发丝,我却发乎情而止乎礼,只是痴痴地傻笑,“你还好吗?”

“我——我很好。”

她的停顿让我不安:“眼睛拆线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我回来以后,你再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应该是我。”

“对不起,我以为那个人就是你。”

她说的合情合理,从前作为盲人的秋波,从未见过我的脸,甚至还幻想我是个帅哥,至少也是女孩的正常期望。

“我不怪你。”我不敢摸她的头发,只能摸着贝贝的长耳朵,“可是,你怎么听不出我的声音?”

“不,当时我听到的,就是你的声音。”

“慕容云?”

我的结拜兄弟能模仿我的声音?

她害怕地点头:“一周前,我才知道他不是你。”

“他一直在冒充我?”

“那晚,他带我离开医院,给我一张巴哈马护照,说要带我出国旅游。我想反正已经向电台请假两个月,就跟着他一起到了美国。”

“巴哈马护照?”

“后来我才知道那张护照是伪造的。”

怪不得没有她的出境记录,我小心地问:“他有没有欺负你?”

这个问题太直接了,她颇为尴尬地摇头:“没有。”

“对不起。”

我也不想再问下去了,不管发生什么?都问不到真相。

就算知道,又有什么意义?

“最近一周,我就住在这艘私人游艇上。他对我说很抱歉,已经欺骗了我几个星期。他的名字叫慕容云,并非我一直以为的高能。”

“你没有对外求救吗?”

“为什么要求救?”她看着苍茫的海天,冷酷地回答,“我过得很开心。”

真让我无语,无语。

“抱歉。”她低头继续说,“今天,有人把你送到船上,要送我们去纽约。”

“纽约?”

那是我的地盘。

慕容云果然把我送出冰火岛,还把秋波还给了我。

秋波还在叹息:“我很失望,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宠物,被人送到这里,又送到那里,没有一个地方是我的家。”

“你想家了吗?上海的家?”

“那是我和贝贝的家。”

“我会送你们回家的。”

我和秋波都没有再说话,独自走到游艇另一端,只看到两个船员。不必再作无益的提问,我明白慕容云的意思——这是一艘流放船,将我驱逐出冰海中的孤岛,流放到喧嚣肮脏的人世间。

我已被判处了另一种形式的终身监禁。

数十小时后。

无数海鸥飞临头顶,贝贝在秋波身边狂吠,海风从侧面吹乱头发。船头前方灰色的海平线,忽然矗立起一群礁石,紧接着变成许多岛屿,然后是巍峨的丛林——钢铁与石头的丛林,迅速生长成为参天巨人,化作硕大无朋的玻璃幕墙,正对夏日中午的太阳,耀眼夺目的反光。

这只是一座小岛。

一座统治世界的小岛。

它姓纽约,名曼哈顿。

游艇已开入繁忙的港口,左前方是哈得逊河,右前方是东河,夹在中间就是曼哈顿。可以从海上一览无余,数百座摩天大厦竞相耸立,宛如阿尔斯兰州荒漠的巨石阵,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最左面还有座小岛,美国的女神正高擎火炬,俯瞰我这个异邦来客。

可惜,她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她。

停靠在曼哈顿游艇码头,我带着秋波和导盲犬贝贝下船,经过高山峡谷似的街道,前往一个久违了的地方。

从小双目失明的她,从没机会看过纽约,哪怕电视和照片上都没有,却突然被抛入这座城市。她自然应接不暇地注视周围一切,虽然表情保持严肃,心底却时而害怕时而兴奋——她的秘密全被我的眼睛抓到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看着我的目光充满警惕,与她从前对我不设防的声音有天壤之别。

“我的帝国。”

“什么?”

我昂起脖子尽量让自己普通的身材显得高些:“你将是这个帝国的女主人。”

“说什么啊?我不要!”

虽然,秋波用抗拒来回答我,但在这里没有其他选择,必须跟着我穿越数条街道,一路来到天空中心大厦脚下。

步入富丽堂皇的大堂,一名黑人保安上前拦住我说:“先生,请不要带宠物进入。”

我低头看了看导盲犬,又盯着保安说:“你不认识我了吗?”

这里全属天空集团雇员,他困惑地打量几下,有些眼熟的样子,同时读心术已探入他心底——

“这个中国小子是?他是?他是?好像一个人啊!我们的董事长?不会吧?董事长不是死了吗?”

保安巧克力色的脸已变得煞白,而我微笑着回答:“没错,我是高能,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兼CEO,很高兴认识你!”

说罢我向他伸出了手,摆出一副奥巴马探望基层群众的架势,已把保安吓得魂飞天外,他下意识地与我握了握手,站得笔挺来了个立正,受宠若惊地为我打开电梯,丢下原来的岗位不管,护送我和秋波还有贝贝,前往88层集团最高会议室。

难道分众已征服老美?电梯里装了显示屏,播放CNN的新闻——画面显示一座孤岛,从天空航拍降落,岛上怪石嶙峋,几乎不见绿色,最高的悬崖上有栋大房子。

冰火岛?

不,最初的震惊之后,我立刻反应回来——这是另一座小岛,在罗得岛州海域,引诱我坠入慕容云手中的陷阱。

显示屏响起CNN主持人的画外音:“五天前,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兼CEO高能,在罗得岛州海域失踪。联邦调查局将目标锁定为一座私人拥有的小岛,并在岛上发现一架直升机,据悉为高能及其随行人员上岛乘用。岛上有一栋神秘的空房子,但未发现任何人员与尸体。天空集团指控该岛主人,一家注册于英属维尔金群岛的公司,涉嫌绑架高能及其随行人员。但联邦调查局目前尚未获得任何线索,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支持天空集团的指控。天空集团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管表示,集团董事长高能很可能已遇害身亡,正如去年在非洲遇袭身亡的上任董事长莫妮卡·高,继承人问题将再度困扰这家全球能源巨头,也是全美最显赫的家族企业。天空集团的全球业务遭到重大打击,银行团再度提出巨额债务问题,商务部长骆家辉对此事件表示强烈关注。”

我死了?

“天空集团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管”?大概是这位X一直深藏不露的心愿吧。

在秋波与保安惊愕的目光下,转了两部电梯抵达88层,一出来就被几名彪形大汉拦住——这是提高安全级别的标志。

这回不用我亲自出面,黑人保安为邀功请赏大嚷道:“你们都给我让开!董事长大人驾到,谁还敢挡道啊!”

他的叫嚷引起很多人注意,一个我认识的金发女秘书过来,看到我便高声尖叫,惊讶地点头:“是!董事长回来了。”

王者归来。

一分钟后,我推开顶层会议室的大门,才发现集团全部高管都坐在这开会——除了财务总监“小萨科齐”。

我的出现就像浑浊海底的深水炸弹,爆炸冲击波令所有人精神崩溃,无论原来是什么表情——微笑的、疲倦的、悲伤的、紧张的、暗自偷笑的、坐立不安的、欣喜若狂的、丧心病狂的……

黑人保安第一次看到传说中高耸云端的豪华神秘的会议室,差点兴奋地要晕倒。

秋波保持双目失明时的习惯,小心拽着导盲犬,眼睛却不放过这里的每张脸。

每张脸上都写着问号、顿号、逗号、惊叹号、破折号、省略号……

我的出现给了他们一个句号。

读心术告诉了我许多人的心里话——

“天哪!这是僵尸复活了吗?圣母玛利亚,快点救救我啊!”

“哎,这小子怎么还活着啊!该死!你还是死在大海里干净,省得回来折腾我们。”

“完了,我的一切计划都完了,天空集团仍然是高家的,我不会再分到哪怕一美元!”

“得赶快给埃克森美孚打电话,我不能跳槽去做你们的销售总监了。”

“上帝啊,我以你的名义诅咒这个中国人下地狱!”

“我必须雇佣杀手去干掉那个记者,绝不能让人知道是我说董事长已经挂了。”

自从我在小岛失踪之后,这些家伙每天都在开会,并非研究我的营救方案,而是在为如何瓜分我的遗产而争吵吧?

坟墓般的两分钟寂静后,我的助理史陶芬伯格率先打破沉默,军官似的站起来立正道:“欢迎董事长归来!”

董事会成员各自尴尬的表情,瞬间转化为千篇一律机器人似的笑容,同时响起雷鸣般的热烈掌声。

我冷静地抓住秋波的手,带她来到玻璃幕墙后面,俯瞰曼哈顿的芸芸众生,平视帝国大厦尖顶外的天空,仰望正午高高悬挂的太阳。

依然属于我的天空。

太平洋上的天空。

透过舷窗眺望浩瀚大洋,视线被浓浓云层遮挡,如白色花朵含苞欲放,像要对我诉说什么秘密?

包括她的秘密——拉下公务专机的遮光板,转头看着秋波的脸。长途飞行让她很疲劳,蜷缩在宽敞的座位里,抱着拉布拉多犬贝贝。

一周前,我回到纽约集团总部,击碎关于我已死亡的漫天谣言。天空集团重新回到我的手中,整顿一度混乱的董事会,毫不留情地清除其中几人。不仅是读心术的发现,史陶芬伯格更提供了详细证据,说明这些人阴谋叛乱,要趁我失踪篡夺公司大权。

至于我们的“小萨科齐”财务总监希尔德先生,则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中。美国警方将他列为杀害妻子的嫌疑犯。天空集团发布消息将他开除,因为已掌握他吃里扒外,勾结Matrix泄露公司机密的证据。我没有经过董事会讨论,就从中国提拔了一名高管,直接空降到纽约总部,接替财务总监这个机要之职。

我发誓如果再出现类似情况,我将从肉体上消灭叛徒。

在纽约停留期间,我下榻长岛的私家庄园。秋波也被我接过去,安排在一间隐蔽的小洋楼,有她心爱的贝贝相伴。

我终日忙于开会,面见各大区老总,要他们发誓效忠于我个人。我在总部发起锄奸行动,清除叛徒捉拿奸细,搞得公司人人自危,不少老员工主动辞职,无法承受这样的精神压力。

所以,没时间打扰秋波,不想也不敢再去问她。

还有几个小时,就要降落在浦东国际机场,牛总将会低调来迎接我。不知秋波回家会不会开心?可是,我从她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来。

忽然,她缓缓瞪大眼睛,这双由一位花季少女捐献的视网膜,看清了我平凡的脸庞,瞬间泄露了一句心里话——

“为什么偏偏他才是高能?”

为什么我是高能?

我是高能吗?

至少,在她的面前我必须是,因为读心术又看到了她的第二句心里话:“高能,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

看到这个秘密让我有些宽慰,微笑着说:“你累吗?要不要喝杯水?”

她却冷漠地摇头:“不需要。”

秋波的表情与内心大相径庭,仿佛给我刚刚燃起的火星又兜头一盆冷水浇灭。

终于,我忍不住盯着她的眼睛说:“这不是你心里想的!”

“你知道我心里想的?”

“不,但你以前不是这么对我说话的,特别在你的眼睛动手术前几个月。”

“是吗?”

这种不痛不痒的态度让我无语,而她似乎意识到什么,低头躲避我的目光。

越平静就越让我抓狂。

心底却泛起另一张脸,那张人间难觅的美丽男子的脸——慕容云。

因为他吗?

脑海中难以磨灭的这张漂亮的脸,渐渐与传说中兰陵王的魔鬼面具合而为一。

他!他若非魔鬼,怎知道我不是高能而是古英雄?

重新打开舷窗的遮光板,云层已渐渐散去,机翼之下数万英尺,金色反光的蔚蓝海面,蓝得就像那伙地底昆虫似的人们——蓝衣社。

突然,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蓝衣社——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人,除了已经死去的莫妮卡,就只有蓝衣社那帮人了。虽然,常青早已经送命,至今蓝衣社已淡出我的视野,但是慕容云与蓝衣社又是什么关系?

除了生死未明的端木良,现在只有慕容云知道这个秘密,他才毫无忌讳地说出来,却差点让我精神崩溃。

中国,上海。

回家看了看妈妈以后,我在众多保镖簇拥下,搬进西郊戒备森严的别墅——这栋房子有厚实的钢筋混凝土,还有全球最先进的电子安保系统,不如说是一座战地碉堡,以免重蹈孤岛覆辙。

秋波回到她原来家中居住,带着心爱的导盲犬贝贝。我不会限制她的行动自由,因为我理解重获光明的人,最需要经常出去看看,大千世界到底什么样子?但我加强了她的安全戒备,24小时都有数名保镖跟随,若有任何异常都会报告。

此刻,我站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前,面对陆家嘴林立的高楼大厦,如同北欧神话里的石头城堡,俯瞰阴沉雾水中的黄浦江。这是天空集团亚太区总部新大楼,也是规划中的全球第二总部——这个计划让纽约总部很不高兴,但谁都不敢公开表示反对,至少表面上已确立我独断专行的权威。

宽敞气派的最高会议室,今天参加会议的只有四个人:我、亚太区总经理牛总、我的中国助理白展龙,以及我的集团总部助理史陶芬伯格。

他们都是绝对忠诚于我的心腹骨干,虽然不能与董事会相提并论,但在集团秘密决策方面,却起到更为关键的作用。

因为有史陶芬伯格在场,所以这次会议用英文进行。

牛总先汇报了亚太区,尤其是中国地区的业务情况——Z计划,也就是ZHONGGUO计划——这座最新的天空集团全球第二总部,将在三年后彻底取代纽约总部。在中国四川省设立天空集团全球研发中心,重金投入绿色新能源开发,改变中国依赖于煤炭石油等重污染能源现状,并已获得中央决策层支持。我拥有天空集团这部巨大机器,有责任为祖国创造更多财富,为同胞争取更好生存空间——中国能否持续发展,取决于真正有创造性的价值,而非权力资本结合的寻租活动。

然而,我对这份报告仍不满意,仔细核对数字细节后,冷冷地说:“牛总,我发现研发中心的技术投入还不够,大部分核心技术直接从美国搬来——将来会变成美国挚肘我们的把柄。我希望在中国开发新的核心技术,率先在中国注册专利,首先运用到中国绿色能源开发,这才是我们第二总部同纽约保持平衡的关键,否则将永远依赖于美国。”

我的语气异常严厉,就像大人教训小孩,没给牛总这个长辈留任何面子,与会的亲信们都很意外,牛总也擦着额头的汗,唯唯诺诺:“是!董事长!是属下的疏忽,属下会改进的。”

他是“属下”,那我就是“帮主”了?

然后,史陶芬伯格提出一份新的调查报告,天空集团对矿业巨头必和山谷的收购案,已遭到一个古老家族强烈的反击。

必和山谷——全球最大铁矿石制造商、第三大铜生产商、第二大煤炭出口商,旗下的澳大利亚铀储量占世界40%。每年铁矿石谈判,它都会让中国的钢铁公司头疼欲裂,也成为中国财富安全的重大隐患。在我的亲自指示之下,天空集团展开了收购必和山谷的计划。

然而,必和山谷的股权结构中,有一个古老家族的名字,坚决反对天空集团收购案,通过各方面关系,大肆诋毁攻击天空集团,在资本市场上展开激烈竞争,已给我们造成数百亿美元损失。

史陶芬伯格派遣了商业间谍,通过细致入微的调查,有确切证据表明,这个家族所拥有的不计其数的财富,已被Matrix通过种种阴谋手段窃取,将使天空集团遭遇空前压力。

这个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庞大家族,是近代史上兴风作浪只手遮天的“第六帝国”,它的名字是:罗斯柴尔德家族(Rothschild family)。

罗斯柴尔德出自德语“Rothschild”,意为“红色之盾”。家族创始是犹太人Mayer Amschel Bauer,发迹于法兰克福。他的五个儿子在法兰克福、伦敦、巴黎、维也纳、那不勒斯开创业务,建立跨越欧洲的情报网,利用拿破仑在滑铁卢战败,一举成为英国政府最大债权人。

20世纪初,罗斯柴尔德家族的财富竟已占当时全球一半。他们积极支持犹太复国主义运动,臭名昭著的《贝尔福宣言》,打开日后以色列灭绝巴勒斯坦人的潘多拉魔盒,便是以英国外交部致纳坦尼尔·梅耶·罗斯柴尔德勋爵的名义发表。

第二次世界大战,纳粹以消灭犹太人肉体的方式,使得欧洲大陆的罗斯柴尔德家族遭到沉重打击。美国财团趁机大量吞并家族资产,罗斯柴尔德家族一度销声匿迹。然而,这个家族所掌握的巨大财富,即便只剩十分之一,仍旧富可敌国。

2004年,罗斯柴尔德家族退出伦敦黄金定价系统,逃过了2008年全球金融风暴。不同于暴发户式的美国资本主义,罗斯柴尔德家族不显山露水,家族银行拒绝上市,也不对外公布年报与财务状况,究竟拥有多少财富?控制地球上多少企业?只有他们的耶和华才知道。

这就是慕容云所说的“操纵这个世界的世界”。

听完史陶芬伯格的报告,我满脸阴郁沉默良久,牛总和白展龙也一言不发,如果说Matrix是个小朋友,那么罗斯柴尔德家族便是个庞然大物,我们有力量与这样的大家伙搏斗吗?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静得可以听清牛总沉重的呼吸。

我的“贤弟”,慕容云,他第一步控制了常青的蓝衣社,接着利用Matrix大肆扩张来路不明的财富,现在又是罗斯柴尔德家族——他已成为这个星球最富有的人。

我的使命就是要打败这个“操纵这个世界的世界”。

但打败他们的过程以及结果,不还是难逃“操纵这个世界的世界”的规律吗?

这是一个悖论,恐怕也是我一生注定的悲剧。

服务生端来一瓶红酒,熟练地倒在酒杯中,宛如浓稠的鲜血,晃来晃去折射烛光。放下酒杯就是她的脸,映在红色暧昧的灯光下,就像待嫁新娘鲜艳欲滴,任何人都想把她摘下来咬一口。

她却转头看着玻璃墙外,要把数十年不曾看过的景色看回来,那是漫天不夜的灯火,无数钢铁丛林聚集左右,最显眼就是天空集团的新办公楼。

端木秋波——即便侧面的脸庞,依然是近乎完美的轮廓,从耳角直到雪白裸露的脖子,再到隐藏在衣领下的锁骨,令人浮想联翩的起伏……

我开始悄悄鄙视自己,却无法控制内心的魔鬼。

今晚,她难得没有去电台。

平时我会派司机送她过去,直播完“面具人生”节目之后,再把她接回家里休息,一路都有保镖车辆跟随。

今天却很特殊,因为是她的生日。

我提前十天就预定好了,陆家嘴环球金融中心顶层餐厅,但她推辞了好几次,居然说想一个人过生日,但这样的机会我怎能放过?在我的死缠烂打下,她终于同意共进晚餐。

上完最后一道菜,切完生日蛋糕,看着她默默许下愿望,吹灭26根蜡烛,脸上却不见庆生喜悦,而是努力想要隐藏的忧伤。

我还是不懂女人的心。

“有什么不开心吗?”

“快到节目开始的时间了。”她看看表已近午夜,这个城市仍未褪下她的面具,“不知道替班的主持人会接到怎样的电话。”

“你很想回到节目,倾听别人的故事吗?”

“不,我反而有些恐惧,不敢再接听那些电话,听很多女人忧伤的故事。我对这个工作失去了自信,看到这个五颜六色的世界,反而不会与听众们交流了。当眼睛看不见,还以为这个世界有许多美好。即便有某些人自寻烦恼,只要把视野放大,就会发现天地广阔,有很多值得你去爱去珍惜。”

看着她明亮忧伤的眼睛,我渐渐明白她的恐惧:“当你眼睛看得见,却发现世界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是,与想象差得太远了!从前通过耳朵,也可以知道这个城市,甚至这个地球发生的一切。但是,耳中所闻与眼睛所见太不一样了,果然耳闻不如目睹。我亲眼看到大街上乞讨的小孩,亲眼看到被医院丢弃在外将要死的病人,亲眼看到污浊不堪的发廊门口那些女子。”

“等一等!”我必须打断她,“这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你能容忍这一部分的存在?对不起,我做不到!”

这么说似乎是鄙视我,让我有些尴尬:“还好,你没有去过曾经的所多玛国。”

“但我在电视上看到了新闻画面,那些贫困的非洲孩子,被无数苍蝇叮着等待饿死;我还看到巴勒斯坦加沙的孩子,被以色列的子弹打死由母亲痛哭着下葬;我更看到印度童工在污染的工厂,不到十五岁就衰老得像五十岁!这一切我都看到了!哪怕只是其中半个可怕镜头,震撼都远远超过亲眼目睹的美丽景色!”

“是,就算看过再多再好的鲜花,只要看到一坨牛粪都会想吐。”

我终于承认她说得有理,其实从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秋波苦笑一声:“有时候,还是看不见比看见更好。”

“你后悔了?”

问出这句我异常小心,担心她会想到另一个方面。她却茫然地怔了许久,也许走神,也许回避。

我却愚蠢地追问一句:“你后悔回到我身边来吗?”

这个问题让她更无从回答。

两人尴尬地僵持数分钟,她转头看着数百米高的窗外,我则转头看着餐厅内部,那些子夜相会的男男女女。

忽然,在餐厅一个阴暗角落,闪烁烛光照亮一张熟悉的脸——

五十多岁的男子,穿着得体的衬衫与领带,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公司高管。

没错,他是我在天空集团的亲信,身居亚太区总经理高位的牛总。

牛总并不让我惊奇,令我惊奇的是牛总身边还坐着个女子:身着低胸晚礼服的年轻女子,长长黑发烫得富有性感,漂亮迷人且颇有气质的脸蛋,大眼睛流露万种风情。红色指甲正按着牛总嘴唇,接着划过他的下巴,这道撩人的红色痕迹,看得我都心猿意马,直到落入他的衬衫领子以下。

连瞎子都看得出来(抱歉我身边的女士前不久还是盲人),牛总和这个女子有一腿。

牛总很享受的表情,微笑着闭上眼睛,任由这女子上下其手——虽说这种事现在并不稀奇,我也对公司高管们的风流韵事不感兴趣,但牛总毕竟是我最信任的心腹,他也是商界有名的好丈夫好父亲,虔诚的基督教徒,从来都是家庭婚姻美满幸福的楷模。我见过他在台北的太太,是个温良恭俭让的中国传统女性,她为丈夫生了三个孩子,全都已大学毕业——此刻靠在牛总身上的女子,差不多也和他的女儿同样年龄。

哎,没想到好男人模范如牛总,都在搞外遇包二奶,何况我这样喜新厌旧之徒?

不过,再仔细看看牛总身边的女人,她的气质却不同于那些浅薄的花瓶二奶。虽然她的举动堪称轻薄,眼神却带着几分谨慎小心,时不时紧张地扫视周围,怕被别人看到。幸好我的位置颇为隐蔽,可以仔细观察他们。

等一等——这个女子有些眼熟?

我把头再往前凑了凑,不会吧?真的感觉似曾相识,一时半会却叫不出名字。

再盯着她的脸端详许久,拼命在脑中搜索相关画面与名字,终于跳出三个字——马小悦!

马小悦?

你们是不是对这个名字很陌生?实在想不起来,可以翻开上卷“谁是我”的第88页。

她是我的高中同学,不,是高能的高中同学,据说是高能中学时代唯一暗恋过的人。

当然,马小悦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而我顶替高能的身份,作为天空集团一个小推销员时,曾在一个酒吧外偶遇过她——是她把戴着高能的脸的我认了出来。

只此一面之缘,但彼时我和她的人生却截然不同,她曾让我那么痛苦自卑,现在却又令我坠入疑惑之中。

高能的高中同学马小悦,怎会和我的亲信牛总在一起?

难道也与我有关?牛总想知道我的过去(其实是高能的过去),想利用高能的初恋对象,从而对我起到某种目的?他是从高能的老同学“唐僧”那里知道的?

搞阴谋还是搞外遇?

自然联想到牛总最近精神状态不好,说话心不在焉,经常开会时遭到我毫不留情的批评——有时我也对此心怀愧疚,大概经过绑架之后,我的肝火太旺难以控制情绪,难道因此而让牛总心怀不满?开始动坏脑筋要对我不利?

今天下午本来要开会的,他却说在台北的太太突发重病,没参加会议便飞回台湾——现在看来显然说谎,就是为了与他的小情人幽会。

我无奈地摇头,这世上竟没有可信任的人了吗?

秋波轻声说了句:“太晚了,我想回家。”

“好的。”

我没有打扰牛总的好事,而是轻声地呼唤服务生结账,悄悄带着秋波离开了。

送她回去的路上,我让司机放了那首郑智化的歌《生日快乐》。虽然有些不合时宜,却正好是我自己的心情。

没有再看她的眼睛,因为害怕看到真相。

第二天。

天空集团亚太区总部新办公楼。

听说牛总从台北“飞”回来了,我在第一时间拜访了他的办公室。

他的表情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镇定,点头哈腰说:“董事长,大驾光临属下办公室,实属无上荣幸!”

这话说得实在肉麻,这台湾人是不是拐弯骂我呢?

我只能放低姿态,对他露出难得的微笑,坐下来问:“牛总,听说你的太太身体有恙,昨天你飞回台北探望,所以我才来问一下。”

“哎呀!这点小事还劳烦董事长亲自过问,属下真是太感动了!”他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煞有介事地回答,“拙荆只是犯了些老毛病,我陪她看了医生,应该并无大碍,错过昨天的重要会议,属下真是惭愧惭愧!”

哎,我只是顺着他的谎话将计就计,没想到他还真的诅咒老婆生病,看来男人若变了心,多少年夫妻情份都会忘记。

我懒得用读心术去看他眼睛,心想也不必揭穿别人丑事。马小悦也是为了接近我,才会第一步想方设法接近牛总的吧?

“没事就好,代我向你太太问候。”

“非常感谢!”

“牛总,我最近的脾气不好,经常在公司大发雷霆,几次开会时没给你面子,请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原谅我这个年轻后辈。”

“哎呀,哪有的事,属下能聆听董事长教诲,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我锁紧眉毛看着他的眼睛,感觉他说话越来越像讽刺我,而他的眼睛也泄露了一句话:“你牛!你才最牛!我们谁都不如你!你是天才!是天空集团的救世主!小小的销售员!我们这些老臣,在你眼里都还不如狗屎!”

这番隐藏于眼底的肺腑之言,反而让我开怀大笑:“牛总,我向你道歉!可能这些天压力太大,整天研究怎么对付Matrix和罗斯柴尔德家族,搞得神经衰弱难以控制情绪。”

牛总立即诚惶诚恐:“属下——”

“别再‘属下’啦!这里是天空集团,不是日月神教。”

“好吧。”他又开始躲避我的眼睛,“董事会,还有件事情,属下想向你通报一声。”

“还说‘属下’?”

“对不起,这些天习惯了,我想说一件关于销售七部的事情。”

“侯总?”

到现在我才想起侯总的名字,四年前我刚醒来,变成高能进入天空集团,就是在销售七部做销售员,“侯总”——这个酷似电视购物的“侯总”的侯总,正是我的顶头上司。也是这个侯总,与田露勾搭伤害了我,更提名把我裁员赶出天空集团。

“现在又提此人做甚?”

牛总尴尬地一笑:“董事长,我知道他曾经对不起你,若你有所介意就不提他了。”

“没关系,请说。”

“上周,中国区的销售总监,被派遣到印度做新公司副总,我正找人填补空缺。今年以来,各个销售部业绩最好的就是侯总,为公司赢得了几十项重要订单,包括几笔上亿元的政府采购。中国区管理层一致推荐他升任销售总监之职。不过,考虑到董事长当年与他有过结,我必须征求你的意见。”

想起侯总那张脸,想起当年做销售员连狗都不如的日子,心底不免酸楚起来。今年,虽然我已贵为董事长,但几次半夜做恶梦,都梦见我仍在销售七部,遭到侯总高声训斥,痛苦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牛总,你太多虑,也太小瞧我了吧。若我真的记仇,就绝不会让侯总留到今天。这个决定权在你手中,若你和中国区的高管都无意见,我何必插手?”

“董事长英明!属下佩服之至!”

这句话又让我感到恶心,他是真奴才还是伪君子?

我满脸不快地走出牛总办公室,难得到销售部去走一走。然而,我的到来却像鬼子进村,吓得所有人魂飞魄散,没一个人还敢坐在位子上,许多人颤抖着向我鞠躬,竟像事先排练过。

我困惑地注视着销售部,其中不少人还是以前同事。他们全都战战兢兢,不敢用正眼看我,似乎我是掌握生杀大权的阎王,只要打个喷嚏就能让所有人飞出去。

当然,人们畏惧的并不是我——从前我是一个小销售员,常被他们随随便便欺负。

我不过是个身高一米七体重不超过130斤的平庸的28岁男子罢了。

而我手中拥有的权力却足以改变千千万万人命运。

他们眼里的我不过是个符号是具行尸走肉,真正为之畏惧并五体投地的是我手中权力。

想通这点不免苦笑,让身边的人们更胆战心惊,仿佛我随时会把他们掐碎。

忽然,身边走过一个女子,她抱着个纸箱,却没有低头躲避,冷冷地从我身边穿过。

我认得她,她的名字叫田露。

多年以前高能曾短暂拥有过她,尽管只是她无聊时唤来的玩具罢了。

“田露。”

她的视若无睹激怒了我,而她缓缓回过头来:“董事长,今天我辞职了。”

怪不得偌大的销售部里,只有田露没有对我卑躬屈膝,原来她已不是天空集团一员,也不用如此畏惧或者讨好我了。

“为什么?”

“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再在这里工作。”

她的眼里有泪花闪烁,我明白她说的不适合是什么意思。对我徒劳无功的诱惑失败,就像被抛弃的怨妇,她却选择有尊严的离开。

也许,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坏”。

“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

“高能,很高兴曾与你共事。”

当她说出“高能”两字,人们都大惊失色,因为这里没人胆敢当面直呼我的名字。

我却没有怪她,反而凑近她问了一句:“你也要离开侯总吗?”

田露面色大变,像受到了严重羞辱,居然重重将我推开:“我与他早就没有关系了!高能,不要以为你成了董事长,就可以肆意侮辱别人!”

她的举动更让所有人目瞪口呆,连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在我的地盘还有人敢这么对我?在保安赶来之前,她消失在公司门外,我怔怔站在原地,接受四周无数异样的目光。

除了我手上的权力,他们依然瞧不起我。

车队驶过高速公路,前后四辆全进口大切诺基,当中夹着我的新座驾悍马越野车,从美国订制全套防弹防爆装置,即便遭到小股武装袭击也可保安全。

防弹玻璃后面是宽敞的空间,足够放得下一挺重机枪或肩扛式导弹,我们就像沙漠中的士兵,仔细端详车窗外不安的人间。我的中国区助理白展龙坐在我身边,用车载电脑详细介绍这个最新投资项目,三年后可以给天空集团带来数十亿美元利润。

车队开入这座外省城市,风雨掠过被烟尘污染的天空。一层秋雨一层凉,这是秋风肆虐的季节,枯黄落叶积了满地,城管们正在驱赶无证摊贩。一条浑浊河流穿城而过,充满垃圾的河边堤坝上,许多人趴着锻炼俯卧撑,河面上不时溅起肮脏的水花。街景看起来并不陌生,与绝大多数中部城市一样,近几年GDP呈几何级数增长,据说已占据了全球三分之二的女士内裤订单分额。果然,路上不少豪华跑车呼啸飞过,全然无视红灯与斑马线。

忽然,悍马一个急刹车,几乎让我撞在前面靠背上。前方车队也紧急停下,亮着红灯的路口堵了许多车,四周打伞的行人们渐渐聚集。

“刺客?”白展龙警觉地给第一辆车的保镖打了电话,随后报告,“董事长,前方路口发生一起车祸,有辆法拉利闯红灯,在斑马线上撞死一个过马路的年轻人。”

听到这种可悲的事情,总让我义愤填膺心情难受,便毫无顾忌地骂了一声:“这人渣该拉出去枪毙!”

道路并不宽阔,前后左右挤满车辆,我们只能安静地等待。白展龙下令提高戒备,十几名保镖下车布岗,不准任何无关人员靠近。

这一等便是十来分钟,拥堵车流丝毫没有开动迹象,路口围观人群越来越多,里外三层过节般热闹。

我忍不住跳下悍马,白展龙却拉住我说:“董事长,请你必须留在车上,万一刺客隐藏在人群中?这是他们最好的机会,可以趁着人多混乱轻易逃跑。”

“没关系,我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渣干的这种烂事!”

“请不要冒险!”

我的心腹助理忠诚地拦在跟前。

然而,我没给白展龙留半点面子,而是粗暴地将他推倒,害得他四脚朝天摔在水塘中,还冲动地骂了他一句:“给我滚开!”

最近这种事已是家常便饭,再敢阻拦便会赏赐他一顿老拳。

在大队保镖簇拥下,我们强行推开围观人群,来到路口的斑马线。一辆经典版法拉利跑车,副驾驶坐着个穿着性感的年轻女子,用LV包挡住脸不被拍照。

跑车挡风玻璃砸出个大洞,数十米外躺着个年轻男子,显然是被高速飞驰的法拉利撞飞出去的。死者孤独地躺在斑马线上,身体已多处骨折扭曲,脑袋即将从脖子断裂,整个人以高难度的杂技姿态横卧街头。

数百群众说笑打闹着围观,既有尖叫又有呼哨,看一个人表演什么叫做横死?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穿着朴素多半是个打工仔,不知他有没有女朋友?没有人为他落下眼泪?家乡的父母多半会伤心欲死,然后拿到一笔法拉利主人的赔偿金,默默忍受晚年丧子的悲痛,直到自己被埋入贫瘠黄土。

大雨无情地打在年轻人身上,鲜血被冲刷为赤色洪水,滚滚奔流在黑色柏油路面,流向四面八方的车轮,流向人群冰凉的鞋底,流向锻炼俯卧撑的河流,永远消失在浑浊的河水中,仿佛这些鲜血养活的生命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仿佛这些生命的短暂存在只是为了博得法拉利速度的喝彩。

当我愤怒地转回头来,寻找哪一个罪魁祸首时,看到数米外的角落里,警察正询问一个年轻人——不论穿着打扮还是眼神姿态,都说明是个亿万富翁的儿子,他的手里晃着法拉利的车钥匙,无疑就是这人渣干的恶事。

警察做完笔录,便有马仔给富家子打伞。肇事者大摇大摆叼起香烟,全然不顾四周数百人目光。名牌牛仔裤包裹的双腿,在雨中富有节奏地摆动,好像还在迪厅吸摇头丸狂欢。

这小子掏出手机,有说有笑讲了一通电话——大概向老爸汇报创祸了,不过老爸钱可通神,自然可以打点一切关节,很快就又可以开着法拉利乱飙了,至于一条打工仔的人命——在他们眼里还不如一杆高尔夫球。

他彻底激怒了我。

没什么好说的,对付这种“人”用法律或道德都没用,他们的良心早被宠物狗吃了,他们的畏惧感早被钞票买下了。

正是这些人渣,教给我一条全新的人生信条——以暴易暴。

愤怒驱使我快速向前,摆脱身后打伞的秘书,冲到密集的风雨之中。在肇事的富家子反应过来前,我的右手已重重砸在他脆弱娇嫩的鼻子上。接着是我的左手,结结实实捶在他目中无人的右眼上。然后是我的右腿膝盖,毫不保留地奉献给富二代柔软的小腹。

人渣的马仔们刚要上来,就被我的保镖们打倒,这些只会欺男霸女的地痞流氓,哪里是退役特种兵的对手?立刻被打得哀声遍野满地找牙。

我的愤怒,作为一个曾被人瞧不起的小人物的愤怒,作为一个遭受过无数磨难的倒霉蛋的愤怒,作为一个普通中国公民的愤怒,作为一个人的愤怒……全部倾泻到我的拳头上。

风吹乱头发,雨淋湿皮肤,血染红拳头,肾上腺素充满身体,眼前被血水与雨水模糊成一片,耳边被哀嚎与拳头声完全覆盖,心底不停地泛起一个字——爽!

忽然,发觉自己也变成了畜生。

当大队警察过来制止,刚刚撞死人的富家子,差不多也要被我打死了。身边的马仔们都倒在地上,围观群众们要么吓得逃走,要么轻声为我鼓掌。

幸好,没有刺客。

我被带到公安局,治安拘留了一个晚上。

次日早上,原计划当晚请我吃饭的地方政府,将我从公安局保了出来。

经过政府部门协调,我赔偿给富家子一百万医药费,外加一百万精神损失费。但市长答应我必将严惩交通肇事者,检察院会以危害公共安全罪起诉他。

完成了与政府领导的谈判,白展龙安排我迅速离开这座城市,以免在本地拥有很大势力的富家子老爸报复——这个教子无方的地头蛇也风光不了几天,谁敢把我惹火了,必定让他倾家荡产,法拉利的主人即将流落街头。

坐在车里看着白展龙,心里很过意不去,惭愧地道歉:“对不起,昨天我太冲动了,有没有把你弄伤?”

“没关系,董事长,我只是掉到水里弄脏了衣服。”

虽然,表面上说得轻描淡写,但眼里分明泄露了心里话:“高能啊高能,枉为我们当年同事一场,虽然我感激你那时在天台上救我,更感激你回来以后提拔我,但我毕竟是堂堂男子汉,不是你豢养的一条狗!我也有自己的尊严,为何总是这么对我?高能,你真是小人得志便猖狂吗?算我白展龙看错了你!”

看来我确实让他伤心,设身处地想想若换作我,碰到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的老板,早就怀恨在心辞职不干了吧?白展龙还算克制,昨天阻拦我也完全没错,说明他的一片忠心。

“兄弟,你没有看错我。”

我这句话让白展龙大吃一惊——我怎知他心中所想?他吞吞吐吐回答:“董事长,我怎么会这样想呢?”

“不,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不再像昨天盛气凌人,“是不是最近大家都对我心有怨言?感觉我对周围的人很粗暴?”

“这个……这个……”他只能现编阿谀奉承的话,“董事长日理万机,要处理那么多重大事务,偶尔教训一下身边的人,大家都可以理解,我也受教匪浅。”

“白展龙,别跟我玩这套虚的!”

必须承认,这两个月来是我的不好,往往动不动大发雷霆,稍有不满就把人骂得狗血喷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情绪。尤其不分场合不分时宜不分对象,竟会在集团大会上当众骂人,上到亚太区老大的牛总,下到刚进公司的小秘书,没有一个能逃过我的魔掌,包括从纽约总部远道而来的董事会成员们。

奇怪,为什么以往冷静沉着的我,忽然变得那么心浮气躁?从前我对身边的人都很友善,无论其身份高低贵贱,在我眼中只有分工不同。因为我自己也曾是小人物,最讨厌用有色眼镜去看人,最讨厌那种自以为是欺负低阶员工的混蛋。

为何我现在也变成了以往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白展龙打断我的沉思:“董事长,请允许我说一句实话,是否因罗斯柴尔德家族被Matrix掌握,令你遭遇前所未有的压力,所以难以控制情绪的?”

“非常感谢!你的直言进谏,现在我最需要你这样的话,而不是那些满嘴好话的马屁精。”

没错,罗斯柴尔德家族的财富深不可测,再加上本身就是个谜的Matrix,以及“我”的祖宗兰陵王再世,这些古老妖怪们结合在一起,足以构成地球上最强大的力量。我是否还有能力守护好对莫妮卡的承诺?我在所多玛国树立起的一点点自信,又被这些情报敲打得烟消云散。还有上次的绑架事件,说明我的“贤弟”慕容云,随时能给我设置陷阱,轻松玩弄我于股掌之中——无论我怎样加强安全保卫,都可能一觉醒来发现已成阶下囚。

这样恐惧的情景一直出现在恶梦中,如何不让人神经衰弱?难以控制情绪,身边的人都成了替罪羊,成为我发泄情绪的“沙袋”。昨天那自以为很吊的富家子,也合该倒霉撞上我的枪口,不拿这种人渣出气更待何时?

我没有精神分裂被关进医院已是大幸!

车队继续驶过阴沉的大街,凄风苦雨打在防弹玻璃上,我和白展龙都不再说话。没有走来时的路,而是沿着河边一条近路。穿过一个肮脏的桥洞时,车窗外闪过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几秒钟后,大脑深处闪过一个名字,同刚才眼底记忆的脸联系在一起。

不!怎么可能是他呢?

但我还是叫住司机:“停车!快停车!”

随着紧急刹车的啸叫,白展龙紧张地问:“董事长,怎么了?”

我回头看着后面,车队的最后一辆车还在桥洞里,我皱起眉头说:“能不能掉个头?”

一分钟后,我的悍马回到桥洞底下。这里躺着七八个流浪汉,破衣烂衫散发臭味,大概晚上就露宿其中。有个男人倒也面色白净,正收拾一堆破旧报纸,后面摆着铁锅准备作饭,只是长长的乱发披在脑后,颇有丐帮长老的气势。

没错,我确实认识他。

再次不顾白展龙阻拦,我命令司机放下车窗,把头探出去大喊:“端木良!”

刹那间,那个男人像触电般剧烈颤抖,随后转头看着车上的我。

他的嘴形先是变成“古英雄”三个字,但并没有说出声音来,接着便是大家都听到的两个字:“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