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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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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荔的眼眶里含满了泪,她并不太能体会志翔这篇话的意义,可是,她却感染了他的兴奋,感染了他的激动,和他那创作热诚中所发的光与热。她抚摸他那乱糟糟的头发,那没有刮胡子的下巴,和那粗糙的手指,她在他额上印下深深的一吻。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她说:“我想,你今夜是不准备睡觉了,我最好去帮你煮一壶浓浓的热咖啡!”她站起身来,去煮咖啡。他呢?又回到自己所塑造的那两双手上。一个新的形象迅速的在他脑中诞生,成形。他拿起那粗坯,揉碎了它,又重新塑起。

丹荔送了一杯热咖啡在他的桌子上,他视而无睹,继续疯狂的工作着。丹荔望望那堆貌不惊人,几乎是丑陋的黏土,心里朦胧的想着,或者,这就是她以后的生活。黏土、雕塑、狂热、一个心不在焉的丈夫——你即使从他身旁走过,他也不见得看到了你。可是,在他内心深处,你却是他力量的泉源。想到这儿,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稚气,已远远的抛开她而去。一个崭新的、成熟的、新的“自我”在剎那间长成了。

她在沙发上拥被而坐,痴痴的望着他,这个男人!他不见得会成为伟大的艺术家,他不见得会名闻天下!而,这个男人,已塑造了她整个的世界!靠在沙发中,她带着一份几乎是心满意足的情绪,酣然入梦,这次,梦里没有日内瓦,没有世界花园,只有志翔的手,那紧握着自己,给她力量,给她温暖,给她爱,给她幸福的那双手!一觉睡醒,早已红日当窗,她翻身而起,一张纸条从她身上飘落下去,她拾起来,上面是志翔潦草的字迹:

“小荔子:

我去上班了。你睡得好甜好美。我爱!你不知道你给了我多大的欢乐与力量!

小翔子”

她读着这纸条,一遍又一遍,泪水满溢在眼眶里。然后,她跳起来,跑到桌子旁边,去看他连夜工作的成绩。剎那间,她呆住了。在桌子正中,放着一件黏土塑造的粗坯。这是件奇怪的作品,是件不可思议的作品!这是五双手!男人的、老人的、女人的,一共十只手,都强而有力的伸往天空,似乎在向天呼吁什么,也似乎要向那广阔的穹苍里抓住什么,更似乎是种示威,是种呐喊:这世界在我们手里!这世界在我们手里!这世界在我们手里!

丹荔感动的、虔诚的在桌前坐了下来,一瞬也不瞬的望着这些手,一剎那间,她明白了很多很多,这些手,有志远的,有志翔的,有老人的,有忆华的,也有她的。她含泪望着这粗糙的原坯,想着志翔夜里对她说的那篇话:“小荔子,你知道人类的成功、爱心、命运、力量——都在哪里吗?都在我们的手里!”

这就是我们的手!这就是!她静静的凝视着这件雕塑品,那感动的情绪,在心灵深处激荡,而逐渐升华成一种近乎尊敬与崇拜的感情。接下来的很多日子,志翔狂热的塑造这“手”,做好了粗坯,又忙于翻模,再加以灌制,他仍然认为只有铜雕,才能显示出这种“力”和“生命”的表现。他夜以继夜,不眠不休的工作,到春天的时候,他终于完成了这件作品!那些手,有粗糙的,有细致的,有老迈的,有年轻的,却都带着生命的呐喊,伸向那广漠的穹苍。

在志翔完成这件作品的同时间,志远也面临了生命的挑战。这天,医生把志翔和忆华都找了去,做了一番很恳切的谈话:“我必须尽快给他动手术,他的胃已经影响了肠子,再不开刀,将不可收拾。可是,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像一具空壳,我们虽然尽力给他调养,仍然无法弥补他多年来的亏损,肺上的结核菌已经控制住了,但,心脏的情况太坏,目前动手术,也可能会造成最坏的结果!”

“您的意思是,”志翔深吸了一口气说:“不动手术,他是苟延残喘,终有一天会油尽灯枯。动手术,有两个结果,一个是从此病愈,一个是——从此不醒。”

“是的!”医生说:“所以,你们家属最好做一个决定,是动手术,还是不动手术!”

志翔和忆华交换了一个注视,忆华的眼里有泪光,但是,她对志翔轻轻点头,志翔想着这半年以来,志远在病床上如同困兽的情形,和他那越来越消沉的意志。他甩了甩头,毅然决然的说:“与其让他慢吞吞的等死,不如赌它一下!医生,你准备给他开刀吧!”

这天,忆华到志远床边的时候,虽然她竭力掩饰,仍然无法隐藏哭过的痕迹。志远深深的打量她,然后抬头看着志翔、丹荔,和站在另一边的老人。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都聚齐了来探望他?“好吧,说吧!你们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志远问,眼光锐利的看着他们。“哥!”志翔开了口。“医生已经决定,下星期要给你动手术。”

“是吗?”他问,喜悦的笑了。“好呀!总算可以动手术了,这鬼医院再住下去,我不死也会得精神病!”

忆华凝视着他,悄然的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

“志远!”她犹豫的叫,欲言而又止。

“干吗?”志远问。“我在想——我在想——”忆华吞吞吐吐的说不出口。“我在想——”

“你到底想什么?”志远不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