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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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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不记得是哪一年,月老来天崇宫拜访,勖扬君邀他在殿内喝茶,他带来的两个小童就在殿外拉著女奴们谈天。一摸一样的两个小娃儿,不过人间孩童六、七岁的光景,穿一身喜洋洋的红衣,乌黑的发分成两股扎成髻,再用同样的红绳来点缀,衬得两张雪团子捏就的脸也红扑扑的煞是惹人喜爱。

两个小童看著虽小,说起话来却是有模有样,一张嘴就是:“我来帮你渡姻缘。你qíng路坎坷……”一通滔滔不绝地说,一会儿是有缘无份,一会儿是有份无缘,又说是天注定不能改,说道惨处还摇头晃脑地叹两句“真可怜呐真可怜”。

直说得口吐莲花,一众女奴都被他们哄得一愣一愣,才孩子般狡诈地一笑,小心翼翼掏出截红线脆声道:“也不是无法可解。姐姐们都是难见的美人,小仙绝不忍心姐姐们受苦。这是大仙用来掌姻缘的姻缘线,有qíng人系在指上,必能终成眷属。小仙好不容易才得来……”

话还没说完就叫一众女奴们抢了去,两个小家夥掩著嘴躲在廊柱下偷偷地乐。

文舒站在一边,原先不过是想看个热闹,却不料两个小鬼一对眼就瞧上了他。一左一右围上来,站在他身前把小脸仰得骄傲不可一世:“你心中已有所爱。”

说罢,还自豪地“嘿嘿”地笑,另一个接著道:“可惜他不喜欢你。”

文舒尚未答话,两个小鬼又一起摇起头,脸上一片哀痛:“真可怜呐真可怜。”仿佛尝尽相思苦楚的是他们。

“别慌别慌,小仙是谁?这样的事怎麽能逃过小仙的眼?”

“就是,就你这模样,我们不用看都知道。”

“看得多了,都不愿看了。”

“唉……不愿看也得看啊……”

“真可怜呐真可怜……”

两个小鬼一搭一唱,文舒一字未说,他们已把红线塞进了文舒手里:“拿著拿著。趁他不注意,套上他的小指,再套上你的。”

“管保他喜欢你。”

文舒摆著手推辞,他们推著他的手,巧舌如簧:“拿著呀,好东西呀。”

“能让他也喜欢你呢。”

“你想呀,他也喜欢你,对你好,处处都想著你。”

“眼里除了你没别人……”

话音未落就见月老正从殿内走出,两个小童赶紧把红线往文舒手里塞,抛下他迎了过去。

文舒看著手中的红线哭笑不得,这天界还有谁不知月老家的孩子爱用红线骗人,却总有人最终还是收了下来,白白让两个孩子在暗地里笑翻天。没想到这回居然轮到他头上来了。

五指收拢,掌中轻若无物,却又仿佛千斤重。

“你心中已有所爱,可惜他不喜欢你。”

心颤得仿佛置於九重严寒下。

即使再颤,後来不还是……想起来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喂,文舒……”赤炎忽然在他耳边大喊一声,文舒被他吼得耳中“嗡嗡”作响,神思却被拉了回来,。

赤炎是大而化之的个xing,窘了一会儿就gān脆不再去想。又想起了别的要同文舒说,抬起头却见他坐在那儿一声不吭地发呆:“想什麽呢?叫了你几声都不应。”

“哦……哦……没什麽,没什麽……”文舒抱歉地冲他一笑。

“瞧我,光闲扯了。”赤炎捶了捶自己的额角,收敛起笑容对文舒正色道,“我说,跟我回东海吧。老头子总说我莽撞,做事没头脑,得罪了人也不知道。我想啊,有你在身边提点提点,兴许能好些,有些事你也能拦著我……”

“再说了,这天崇宫也没什麽好,再好他勖扬也只把你当奴才看。你要觉得龙宫缺什麽,我二话不说帮你办了。我都布置好了,你到了龙宫後,只跟著我,你也是主子,下面要有什麽不对的,你尽管训就是了。谁要敢多嘴,老子一脚踹死他。”

文舒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被他挥手制止。赤炎续道:“这事儿早几百年前我就跟你提了,你说什麽跟老天君定好的……你傻呀,他们家不就救了你一命麽?犯得著把自个儿全卖了麽?哪天看我把勖扬推海里,再把他捞起来,我倒是看他跟不跟我回龙宫给老子捏肩捶腿。这麽著,我不管他要,我跟他换,你跟我回龙宫,我再送个人来这儿,这总行了吧?”

“行了行了,这些都不用你cao心,我来安排就成。我只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跟我去龙宫?”

赤炎一拍桌,瞪起一双闪著赤光的眼看著文舒,大有文舒不点头他誓不罢休的架势。

文舒看著他左耳边的金环因他的动作而晃著,回过头,一墙藤萝葱葱郁郁,时节已过,浓绿中泛出几许繁华落尽後的萧瑟。

“好。”

这一次却是赤炎愣住了,眼还是鼓鼓瞪起的样子,嘴半张著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你……”半晌,赤炎才找回了声音,“你……愿意?”

“嗯。”

“那、那……从前,你怎麽……这个我们以後再说。”赤炎猛然回身,冲门外大喊道:“喂,你听到了?他愿意跟我走。你还不快放人?哈哈哈哈哈……”

张狂得意的笑声在文舒小小的院落里dàng开,文舒跟著他转过头来看,笑容凝固,只是一瞬间的变幻,转眼重又淡淡地笑开:“主子。”

院门不知何时敞开,门边站一人,银发紫衫,额上赫然一抹升龙印。

第五章

“勖扬君,你可听到了?文舒他同意跟我走。”赤炎安坐在桌边,扬声对勖扬说道,“你说的,只要他点头,你就绝不阻拦。”

被随意束起的赤红长发火焰一般扎眼,赤炎笑得轻蔑:“堂堂天君难不成想反悔麽?”

勖扬对他的挑衅似乎充耳不闻,凝著脸缓步从门边跨了进来。行过处,纱衣无风自动,袖摆翩翩仿若云遮雾绕。

文舒只觉他那双闪著幽光的银紫色眼瞳快要在自己身上刺出两个鲜血淋漓的窟窿来,他每往前一步,心就沈下一分。早有无形的锁链将四肢牢牢锁住,半点动弹不得。眼睁睁看著他步步bī近到自己身前,如刀的目光she在脸上,唇角僵硬地维持著翘起的样子,自心底升起的凉意冻得连颤抖都不能。

“不会。”勖扬君在文舒方才的位置上坐下,平声对赤炎说道,视线却仍紧紧盯在退到一侧的文舒身上。

“这样最好。”赤炎倨傲地抬起头,手状似无意地抚弄了下腰间长剑上的剑穗,“那我现在就带他走。”

又侧首对文舒道:“文舒,我们走。东西就别带了,龙宫里都有。我早让他们备下了,这时候回去正能赶上吃饭。”

文舒被勖扬盯得手脚冰凉,面上虽勉力不露声色,心中却止不住涌起阵阵忧虑。

少时不懂看他脸色,无知无畏地迎上去问一句:“主子生气了?”案上的白石镇纸擦著额角自鬓边飞过,灼热的疼痛和粘稠的鲜红中才明白过来,主子确实生气了,难怪众人都躲得远远的,活该他这个一点都不机灵的自己来撞上。慢慢学会怎样机灵些,怎样看他的脸色,又怎样在他喜怒无常的xing子下纵使不能全身而退也能保些许周全。

追随他多年,从他眼中隐隐泄露出的怒意和他晦暗的脸色上,就不难觉出他此刻的震怒。见赤炎挥手示意他要走,文舒不禁朝赤炎走去,生恐慢一步再生出什麽事端。

“慢著。”文舒的脚步还未迈出,就听勖扬君低喝道。

文舒心中一跳,转头向他看去。勖扬君却不急不缓,将视线从文舒身上收回,慢条斯理地端起石桌上刚才文舒用过的茶盅,垂眼看青嫩的叶片在水中起落舒展。

“怎麽?你要反悔?”赤炎闻言,猛然起身,一手按住腰间的剑柄,道,“勖扬君,我们可是说好的。老子最恨出尔反尔的小人。旁人把你天崇宫看得比天还大,老子可没放在眼里。老子买天帝的面子才跟你说一声,你少得意。既然文舒都点了头,那今天老子非把他带走不可!要不然……哼!我就不信你这天崇宫还能拦得住我!”

“是麽?”勖扬君慢慢抬起眼来,唇边带一丝冷笑。

“你不信?”

“……”笑意更深,幽寒的眸子扫到文舒身上,文舒顿时一凛,垂手道:“请主子高抬贵手。”

“呵……我还是你主子麽?”勖扬君霍然起身bī近文舒,声调低沈仿佛要把谁狠狠咬碎,“你想走?”

身躯被bī得後仰,用尽力气才克制住想要往後退却的念头,文舒直视著他的眼:“是。”

话音方落,就见他眼中怒意顿现,yīn狠的光芒在紫眸中闪过,又转瞬被飞雪般的银光覆得严实。

勖扬君後退一步,脸上又是一派无qíng无yù,眼中盯著文舒,口中对赤炎说道:“宫中还有项要务须得他处理,事成之後本君必亲自将他送去东海。不知赤炎皇子舍不舍得?”

“你耍什麽花样?”赤炎不敢轻信,想靠过来拉文舒,却被他抢先一步挡在了身前。

勖扬君道:“怎麽?皇子信不过我?还是不敢?本君言出必行,只要他把事办完,今後他便与我天崇宫再无任何瓜葛。可要本君请来天帝作保?”

赤炎神色犹豫,隔著他望向文舒,见文舒也是踌躇的神色,便问道:“你要他gān什麽?”

“书斋中书册繁杂,本君要叫他整理。”

“哼!你天崇宫没人了麽?这种事也得倚著他?”赤炎嗤笑道。

“你不敢?”勖扬君挑起眉,下巴微抬,挑衅地看向赤炎。

赤炎不作答,暗忖这整理书册中总玩不出什麽花样,到时候只要文舒理完,谅他勖扬君也说不出别的来,此时若一意不肯答应,反显得自己胆怯,心中不禁犹豫。正找不到说辞,却听文舒道:“整理书册不过三五天的时日,皇子尽可放心。”

勖扬君的目光扫过来,文舒撇开眼不去看他的表qíng,心中明知,只怕不会这麽简单。可事成後便是尘归尘,土归土,自此再无jiāo集,终是一线希望。

希望当真只有一线。

膝下生疼,手也僵硬得如有千斤重,仅一个抬手擦汗的动作,做起来也要让疲惫的身体经历一阵酸痛。慢慢地直起身,极目是铺天盖地的白,偌大的殿堂中仿佛是用白纸厚厚地铺了层地毯,膝盖跪下去似乎还要往下陷几分。拿起一张放到眼前看,白纸上密密麻麻写满字迹:“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yù以观其妙……”、“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