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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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勖扬君站在门边,眼睛紧紧盯著文舒:“陪我下盘棋,好吗?”

想到了什麽,又再笨拙地补上一句:“就一盘。”

“好。”文舒微微愣了一下,点头应下。

棋局设在回廊之下,可观湖中的游鱼,可赏廊边的落花。文舒习惯xing地伸手从天奴手中接过茶盅端到勖扬君面前,勖扬君静静地看著他的一举一动,捧起茶盅轻轻啜一口,许久不曾体味过的茶香。

遣退了众人,廊下只听闻棋子敲著棋盘的轻微声响。黑白子错落而下,勖扬君步步沈吟,一局棋行得艰难。

勖扬君说:“我从未和你下过棋。”

“是。”文舒仔细看著棋盘,抬手落下一子。

“我也从未好好和你说过话。”

“……”

“我之前一直伤到你。”

“天君後来给了我断玉膏。”

“你从未像待赤炎那样待我。”话说出口,勖扬君苦涩地笑开,“我是不是从未好好待过你?”

文舒讶异地看著他。棋盘上黑黑白白,铺陈出一派胶著的战局,勖扬君缓缓将手中的棋子落下:“不能再下了,死棋。”

廊下寂静,湖中有鱼破水而出,水珠四溅,可听到“叮咚”的水声。勖扬君拉著文舒的手将他带到栏边,双臂环上他的腰,自後拥住他,那时澜渊曾做过的动作。粼粼波动的湖面上映出两个jiāo叠的人影。

手臂收紧,胸膛紧紧贴著他的背,勖扬君在文舒耳边轻语:“我送你下凡。”

文舒睁大眼,湖水清澈,水下几尾红鳞的锦鲤。那人将下巴隔在他的肩头,又徐徐蹭上来,脸庞相贴,再移过来稍许,嘴角就能相碰。

“谢天君。”

勖扬君不答话,只是将他拥住:“我以为你不会走。”

很早很早以前,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时候,他看著他与赤炎亲近,又看著澜渊将他拉上了云端,他顾不得他想匆匆忙将他追回,他身边的人,自然只能跟著他。他许诺过的,他会永远陪著他直到灰飞烟灭,他自己许下的诺,他不能悔改。那一次,他悄悄用红线将两人相连,他其实是醒著的,紧张的他没有看到他半睁的眼。他喜欢他。心中没来由一阵喜悦,他知道他,认真而死心塌地。至此笃定,他再不会离开。很好,暗地里舒了一口气。他是天君,天帝尚让他三分,三界中有什麽是他无法掌控的?更休说是一个凡人的来去。却原来,任他再大的神通依旧有著无能为力与无可奈何。

他见过他在人间与赤炎谈笑风生的模样,在他面前,他从不会这般直率地表露出心qíng,也从不会笑得这般开朗。纵使再不愿,他只能放手。

也不知道是什麽时候,村子外的山脚下多出了户人家,寻常的小院,座北朝南,东西两间厢房,中间是个客堂。庄稼人爱在自家院子里养几只jī鸭鹅什麽的,会过日子的人家还会在门前辟出一小方地来,种些葱啊huáng瓜的。偏这户人家,好好一块地,光种些中看不中用的花糙,外头还用竹篱笆环著整个院子围了一圈,篱笆上爬的也是不结果的没用玩意,瞧著只比别人家漂亮些罢了。那花开得也很好看,庄稼人叫不出名来。闲来猜测,大概是县城哪家大户嫌在城里住得闷,跑来乡里图个新鲜。

後来大夥儿都见著了那院子里的主人,是个穿著青衣的年轻男子,白净斯文的样子,脸色有些不太好,白里透著青。村子里人就说,大概是县城里哪家大户人家的公子,来养病的。

有热心肠的跑去跟人家攀谈,回来後就到处传:“那公子挺好的,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说话别提有多合礼数,真是不一样。”

後来,村里大半的人家都跑去那家拜访,一个个夸著他,人好,茶好,家具摆设也好,jīng细得很,不像咱粗人,日子都是凑合著过的。末了又感叹:“看著确实是个有病的样子,人呐,总求不到一个十全!”

村里人问他:“公子您怎麽称呼?”

他说:“叫我文舒就好。”

文舒就在这小山村里安顿了下来,从前他就在这里住过,很久之前,大雨之夜,赤炎为他搭的屋子塌了,隔壁的大婶收留了他。现在他依著记忆去寻那大婶的坟冢,早已无处可寻。

勖扬君时不时会来,他长袖在桌上一拂,凭空多出一只木棋盘,一黑一百两盒棋子。两人之间的话并不多,他问文舒:“过得好不好?”

文舒说:“好。”

他就点头。

时光都消磨在了棋枰之上。

锺爱下棋的天君在他面前总是落败。勖扬君摇著头说:“输了总要有些凭证。”说罢,指尖上夹一点光芒抵上了文舒的眉心,文舒看著他一头银色的发上紫光渐渐黯淡,有什麽温热的东西自眉心慢慢流进体内。

偶尔他赢了文舒,就说:“给我沏壶茶吧。”

人间的寻常茶叶和寻常茶具,泡出的茶水也是寻常。他把茶盅捧在手里,问道:“从前我摔了多少茶盅?”

文舒在他对面坐著,低低笑出了声:“很多。”

赤炎也会来看他,一本正经地说:“你的脸色好多了。”

转身又拿来诸多仙丹,南极仙翁那儿拿的,太上老君那儿骗的,哪位菩萨那儿抢的,还有他爹老龙王私藏在珠蚌里被他撬出来的……

文舒笑著说:“不必了。”

他硬把东西往文舒手里塞:“都是有用的,你跟我客气什麽?”

都说三十而立,早几年,村里的大婶大娘就来跟文舒打听:“那谁家的谁,讨媳妇了!公子您订亲了不?啊呀呀,不该问的,你们大户人家选媳妇当然是要jīng挑细选门当户对的。那谁家闺女你见过没有?家底是比不上城里那些,可模样好,人也贤惠……”

现在那谁家的谁的儿子都会满地跑了,大夥儿嘴上不说,暗地里却都猜著他得的到底是什麽病。

这一天,勖扬君又败了。他手指又伸来,文舒却向後躲去:“何必呢?”

勖扬君指上一顿,仍旧抵上了文舒的眉心:“姑且一试吧。”

指上的光芒很快消失,勖扬君看著文舒越显苍白的脸,沈声道:“当初我或许就该对你好些。”

文舒摇头,低声道:“还说这些gān什麽呢?”

勖扬君站起身,走到文舒身前,慢慢蹲下身,抬起头看著他:“下一次,你还愿意见我麽?”

不待文舒回答,嘴唇慢慢靠近他的,呼吸可闻:“你不愿意也无妨。天界或是凡间,有你,就有我。”

一点一点覆上去,双唇相贴,温柔地吮舐,许久才放开。他的脸色依旧是透明,只有那张淡色的唇因方才的吻而显得有些嫣红。

勖扬君站起身,揽过他的肩,将文舒抱入怀中:“第二次了。”

你第二次在我面前离开我。

房外有风,chuī起一墙藤萝。

尾声

尾声

传说,有物名为火琉璃,通体赤红,隐泛微光,三千年方炼得三颗,凡人食之可长生而不老。

传说,城东曾住过一个痴人,镇日守著院中一株牡丹。旁人见他常对著那花喃喃自语,说什麽,却都听不清。他眼里似乎只有那花,风雨夜也要打一把竹伞站到花前,雨声淅沥,再多qíng的话都被冲散。某一日,人们见他开门走出了院子,神qíng萧索,怀中的花已经枯萎。

传说,多年之前,有樵夫曾在城外的山巅见一紫一青两人对座下棋,衣衫翩翩飞扬,仿佛神仙。他们的对话依稀传入耳中,前世如何,今生如何。

紫衣人说:“这局棋怕是要拖到下一次。”

青衣人说:“兴许就没有下一次了。”

紫衣人说:“会有的。”

又传说,奈何桥头有位孟婆,她予你一碗无色无味的汤,你饮下後前尘往事就随忘川水而逝,再不记得。有些事却是刻进了灵魂里,饮尽了忘川水也冲刷不褪。下一世一睁眼,一见著那人,记忆纷至沓来。前世今生不过合而又分,分而又合。

他曾是城中体弱多病的书生,天光晴好时独自在湖面上泛一叶扁舟。那边驶来煌煌一座楼船,他赶紧要避开,那船却停在了他的面前,船头有人一袭紫衣飘飘,手中托一盘核桃苏:“你爱吃的,我记得的。”

他曾是翰林院小小一介学士,镇日俯首案头,通宵达旦为一纸文书绞尽了脑汁。夜半时分,他轻轻扣开他的书房,紫色的衣摆在青石板上铺开遍地的光华:“让我为你沏一壶茶可好?”

文舒问他:“我有没有下一世都是未知,你这又是何必?”

勖扬君抬起眼来殷殷地看著他:“当初你问我,我可曾爱你。如今,若我说是,你可愿同我一起?”

这一次是文舒默然不语。

勖扬君低叹一声,握著他的手,一字一句道:“无论如何,我绝不放手。”

yīn恻恻的幽冥殿上,黑衣的冥王面无表qíng地说道:“居然用自身的真气来补他魂魄的损耗,他减一分,你补十分。三世的轮回硬被你一次又一次拖到现今。你真舍得。”

勖扬君不爱喝地府的茶,总觉得那茶水绿得yīn惨,再滚烫喝到嘴里还是夹著一丝森森的凉意。若不是每次文舒的下落都要从地府得知,他并不愿来:“本君的人,本君自有主张。”

那冥王又冷冷地笑开:“我倒是好奇,你的真气能撑到几时。到时候,你真气散尽,别说他,你自己都保不住自己。”

“到时候,本君也轮不到你地府来cao心。”勖扬君挑眉道。

“这倒是。你一旦真气散尽就是灰飞烟灭,作不了我地府的鬼卒。”冥王笑得更冷,“三千年,你才等了几年?”

勖扬君长身而立,傲然道:“三界中,只有本君不想要的,没有本君要不到的。”

说罢,回身离去,独留下那冥王在座上继续笑著。

三千年,诸多往事都化成了传奇,被好事者一笔一划写到纸上,末了再笔锋一转,调笑一句:“子虚乌有,无稽之谈。”

一篇篇乡野奇谈被装订成册,被放上案头,被遗忘在角落里。纸页慢慢地发huáng,变脆,墨迹开始黯淡,流畅的笔划上渐渐出现裂痕,裂痕渐渐延展,最後断开,断断续续,仿佛多年来常出现在梦中的零星片段,还未看清那两个模糊的身影在gān什麽,转眼场景又再转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