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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皇上多着紧武三娘,人死了都这般,若知道活着不定多欢喜呢,这个念头钻进心里,周大福倒要瞧一瞧,里头的人是谁。

打发了马车回去,自己就在河对岸的酒肆里头坐了,叫了一壶莲花白,两个下酒的小菜,不为了吃酒,眼睛一瞬不瞬瞄着对岸。

也是该着刚着,他刚坐下,对岸那宅子的门就开了,说起来,三娘自打搬到这儿,今儿是头一回出来,朱晏临走时嘱咐她,让她且忍忍,待过些日子他回来,两人一处去逛逛,可等他回来,少说也的二十天,若再耽搁几日,一个月就过去了,这大好chūn光,岂不白瞎了。

赶上今儿守财回来,天气又实在好,憋了两个月的三娘再忍不得,便要去郊外踏青,跟守财两个出来,翻身上马奔着城门去了,何曾想周大福跟河对岸坐着。

就算三娘走的快,没瞧底细眉眼儿,可周大福也认的出,那实实在在就是武三娘,心里虽惊,却想,若自己把这个信儿告诉皇上,可不是大功一件吗。不管武三娘怎么会活着,瞧万岁爷那痴qíng样儿,活着总比死的qiáng吧!

想到此,周大福眼睛都亮了,哪还有心思吃酒,给了酒钱,快步出了酒肆,在城门雇了辆骡车回了家,到家站都没站,jiāo代几句,就往京里头奔。

来时走了半个月,这回来只用了十天不到,天擦黑的时候,进了乾清宫,皇上特准他回乡探亲,这是天大的恩典,走时要磕头,回来也一样要谢恩。

周大福进来的时候,文帝刚传了膳,周大福的师傅刘方正在廊下候着,见了周大福,刘方愣了愣,心说,算着他得等些日子呢,怎这就回来了。

刘方还没说什么呢,对面的陈二喜酸道:“哎呦,周大福回来了,一路上辛苦,怎不先回去歇一歇。”

周大福知道他这是酸自己,心里暗道,如今你周大爷不跟你计较,今儿得了这次机会,瞧周大爷日后收拾不死你,嘴上却道:“您老这是逗着小的玩呢,哪敢歇,自是要先来给万岁爷磕头谢恩才是,劳烦您老帮着通传一声,小的捎了些家乡土仪,入不得眼,却是小的一片心意,回头小的给您送过去。”

如今周大福正得宠,陈二喜也不敢太与他为难,就坡下驴道:“如此倒劳烦你大老远还惦记着杂家,得,你在这儿候着吧,杂家进去给你传个话儿。”周大福忙千恩万谢。

待陈二喜进了里头,刘方一把拉过他道:“你小子可是有什么事儿?怎这般急匆匆就赶回来了?”

周大福自是不会瞒着自个师傅,小声他耳边儿说了,刚说完,刘方的脸色都不对了,盯着他道:“莫非你想进去回了万岁爷?”

周大福点点头:“您不总说,人这一辈子想混出头,七分运气三分本事,您徒弟前些年不走运,亏了师傅指点,才开了运,谁知这一开运就挡不住了,凭万岁爷对姑娘的意思,徒弟回了这事儿,岂不是大功一件。”

刘方见他激动的脖子都红了,心里暗叹,到底年轻,这急功近利哪是什么好事,这是要找倒霉啊,他就不想想,万岁爷越是要紧武三娘,这事儿翻出来岂不越发的恼恨,有句话说,爱之深责之切,自打皇上幸了武三娘,这一步一步就陷进去了,那是爱到了骨子里啊,可这世上的事儿就说不清,那么些绝色佳人上赶着往前凑,皇上一个也瞧不上,就瞧上了个武三娘,可武三娘偏就是那个不乐意陪王伴驾的,不仅不乐意,还想尽法子要摆脱皇上。

虽刘方不清楚首尾,如今一想也明白了几分,武三娘若甘心qíng愿,皇上如今也不至于三天两头往慈云寺跑了,甭说啊,一准是用假死使了招儿金蝉脱壳,就为着摆脱皇上。

刘方倒觉三娘是个聪明的女子,这宫里头的日子,也就是外面儿上瞧着花团锦簇的热闹,里子比那坟地还荒凉呢,得宠自是千好万好,若有一日失了宠,命都不知保不保得住,武三娘那两个姐姐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她是想开了,或许也是怕了,才这般跑了,皇上若不知道此事,兴许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武三娘,若知此事,可就不好说了,别管往大往小,这都是欺君之罪,罪不容诛,自然,皇上舍不得自己的心尖子,估摸至大了也就是逮回来罚上一罚了事,男女之间,关上门一上炕,什么事儿不能了。

可这会儿知道自己被骗,雷霆之怒一上来,首一个要迁怒的人就是周大福,再退一步说,武三娘的葬礼可闹的天下皆知,如今又蹦出来一个,过后换个名儿,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可当前,周大福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想到此,刘方急忙道:“你糊涂,此事万万不可说,说出来你这条小命都难保。”

周大福这小子心眼子多,也是因为心眼子太多了,凡事都往歪处里想,就忘了当初刘方怎么提拔他的,这会儿却想,莫不是师傅怕自己立了大功,把他越过去,才这般拦着自己,这会儿正抱着热火罐呢,如何肯听他师傅的话。

没等刘方再与他细说,陈二喜出来唤他进去,周大福匆忙跟刘方道:“师傅就别为徒弟cao心了,赶明儿徒弟得了意,一准忘不了师傅。”说着就要进去。

刘方急起来,一把抓住了他,劝道:“听师傅一句话,这事儿且隐下。”

周大福怕他师傅再说什么,耽搁了自己的大事,含糊的应付了一句:“徒弟记下了,您老放心吧。”

刘方哪会不知他是应付自己,只这小子要是找死,自己硬拦着也没用,遂松开他叹了口气:“你好自为之吧!”

周大福快步走了进去,到了文帝跟前跪下磕头,文帝瞧了他一眼,抬抬手道:“既回来,好生歇着去吧!你师傅做的菜虽好,朕吃着有几样倒还不如你,尤其面,你比你师傅qiáng,明儿来当差,晌儿午给朕做一碗上回那个什么面来着,怪不得你主子喜欢,酸酸辣辣的合胃口。”

说完却见周大福没起来,仍跪在地上,文帝放下筷子,挺和颜悦色的问了一句:“还有事儿?”

周大福忙道:“奴才蒙圣上隆恩,回乡探亲,本该快去快回,不得耽搁,却想起守财跟奴才是同乡,他家离着我家不过二十里地,想他家里还有娘亲兄弟,奴才便想去瞧一瞧,撂下几个钱,也当为守财尽孝了。”

文帝听了点点头:“倒是你想的周到,守财先头就伺候你主子,如今一并去了,也算尽忠,朕倒疏忽了,回头朕让人去他家送些银子,也当是你主子的恩典了。”

周大福先高呼了一声:“皇上圣明。”话音一转续道:“奴才本该替守财谢恩,却有一事不敢隐瞒,奴才从他家村口过的时候,迎面出来两匹马,当前一匹马上坐着的人,一晃眼,奴才瞧着像守财,奴才想着莫不是没瞧仔细,大白天见了鬼,便跟着那两匹马去了,一路跟到了高青县临河的一处宅子外……”

说着偷着用余光瞄了皇上一眼,这一眼周大福吓了一跳,下头的话再说不出来,文帝哪容他说半截,瞧着他冷冷吐出一个字:“说。“这一个字又冷又利,听着都叫人怕,周大福打了哆嗦,磕磕巴巴的道:“奴,奴才瞧的异常清楚,那人就是守,守财,奴,奴才想不明白怎么个缘,缘故,便在宅子外候着,却让奴才瞧见了,瞧见了……”说着,周大福有些不敢往下说了。

便他没抬头,从皇上身上散出的那股yīn冷之气也令他浑身发寒,忽想起师傅的嘱咐,暗道,莫非自己弄巧成拙了。

却听皇上问了一句:“瞧见谁了?”

话都说到这儿也咽不回去了,周大福一咬牙道:“奴才瞧见了主子……”话说出来,闭了闭眼,半天不见皇上说什么,周大福这心里又开始敲鼓了,刚想抬头瞧一眼,就听文帝yīn沉的道:“瞧见你主子了,那么你来说,慈云寺金丝楠木棺里的那人是谁,你说是朕糊涂认错了不成,还是你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周大福这会儿才知他师傅的话是好意,可不吗,自己光想着立功,倒忘了皇上大肆折腾了好几个月,武三娘的尸首如今供在慈云寺,这些天下尽知,如今自己说瞧见三娘,便万岁爷心里知道自己说的是真,如何会在当下承认,自己今儿这是找死来的。

想到此,脸都白了,忙磕头下去:“是奴,奴才认差了,认差了……”“认差了?当朕由得你来哄骗不成,来人拖出去,赐鸠酒。”周大福忙磕头,再磕多少头也晚了。

陈二喜在一边儿听见他开头就明白,刚这师徒俩在外头耳语些什么,一准是刘方那老狐狸劝周大福隐下此事,这小子不听劝,还只当是立功的好事儿呢,这可真是,自己正愁没法儿对付这小子,他自己倒找死来了,哪会手软,一挥手两个太监上来堵了嘴就拖了下去,拖到外头的清净屋子,一杯毒酒灌下去,不一会儿七窍流血一命呜呼了,到死眼睛都没闭上,估计周大福自己都觉着冤,明明是立功的好事儿,怎就成了催命符。

刘方眼睁睁瞧着两个小太监拖着周大福出去,却连脑袋都没抬一下,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瞅见一般。

陈二喜扫了他一眼,暗骂一声老狐狸,陈二喜还等着他求qíng呢,只要他出一声儿,今儿连老带小一起收拾了,不想这厮一声不吭不说,眼睛都不抬一下,陈二喜有些悻悻然的进去了。

一进去就听文帝道:“朕的皇叔,从年前就不见了影儿,留下话儿说厌了京城俗事,去游历天下,二喜,你说朕的皇叔是不是去了兖州府,甚或高青县,跟他一处里走的,是不是还有他心心念念的红颜知己?”文帝这几句话几乎是从齿fèng里挤出来的。

陈二喜听了,腿都软了一半,险些没堆乎了,极力定了定神儿,心道,这话让他怎么往下接啊,万岁爷这明明知道怎么回事,不然,也不会把周大福灭口了,可皇上心里明白,自己也明白,这话儿可不能明着说出来,明着说,周大福就是自己的例子。

这么想着,汗都出来了,支支吾吾的道:“奴,奴才不知,想来皇叔自来xing子洒脱,又听闻那兖州府高青县是个好地儿,皇叔四处游历,也备不准就从哪儿过,至于跟什么人一起,奴才就更不知了。”

文帝忽然笑了起来,先是呵呵低笑,渐次大起来,末了几乎是仰天大笑,就是笑的分外yīn沉,陈二喜吓的动都不敢动,心道,武三娘这个祸害,还道她死了,不想她来了招儿金蝉脱壳,就说她这胆儿咋就这么大呢,难道真不怕死。

文帝笑过之后,一伸手把桌上的杯盘碗盏全滑落在地上,恨声道:“好,你好,你狠,你绝,朕倒是要瞧瞧,你还能狠绝到什么时候?唤周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