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水下的逃亡者 · 一

2021年5月7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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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谷隽一觉醒来,左右不见阿芝,再看到松软的黄土上画了几个字,得知阿芝趁他睡着诱引河伯去了,不由大吃一惊,急忙向小相柳湖的方向跑去。他沿着小溪跑没多远,便见远远一个大浪追着一个小浪涌来,猛地大浪加速狂涌,吞没了小浪,一个女子从浪中被冲了出来,跌在河滩上,正是阿芝。

“哈哈……”笑声中一个老者踏浪而出,踌躇满志地向阿芝逼来。

桑谷隽离得远了,一时赶不上,正在着急,阿芝抬头看见他,大叫道:“快!去通知长老把‘水之鉴’毁了!不能落在他手里!”

桑谷隽一愣,随即会意,转身便逃,背后水声大作,那老者听了阿芝的话果然向他追来。

桑谷隽一脚才踏入沼泽,巨浪冲了过来,一股倒卷的力量几乎把他扯下河去。他忙运气定了定身形,两三个起落,逃入了沼泽的中心。这才回过头来,不由大吃一惊:那宽不过七八步的小河,不知何时涨成数十丈宽的大水,把两岸的林木草石都淹没了。大浪一个接一个地向沼泽地涌来,不一会便把沼泽地漫成一个湖泊,桑谷隽一退再退,终于退到山脚下,不得已攀岩而上。

“哈哈,小子,你逃不掉的!”那老者踏着一股龙卷风形状的水柱,向桑谷隽冲来。桑谷隽爬得多高,那水柱就耸得多高,到桑谷隽爬到崖顶,那水柱已高与山崖齐肩。老者站在水柱上,与桑谷隽对峙着,两人相距不及二十丈。桑谷隽低下头望去,崖底水位还在不断升高。

“哈哈,小子,你逃不掉啦。”老者道,“见水就逃,你不是水族的吧。是那小娘们的相好么?”

桑谷隽冷冷道:“你又是谁?”

“嘿!让你小子知道你爷爷的威名!你爷爷乃是黄河第十六代河伯,大夏王都镇都四门东郭冯夷是也!”

桑谷隽冷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被大羿[31]射瞎左眼的花花公子之后啊,哈哈,夏都的四只乌龟,就来了你一只么?”

[31]大羿:上古传说中的射日英雄。黄河河神河伯被其他女神吸引,整天冷落妻子宓妃,宓妃便和大羿偷情,有一次被河伯发现,河伯非常生气,立刻化做狂龙,追上逃跑的大羿,冷笑着挑衅。大羿拿出神弓,射瞎了河伯的左眼。

河伯东郭冯夷闻言怒道:“小子你找死!”怒喝声中湖泊中射出两股水箭,却不是直射桑谷隽,而是射向桑谷隽的上空,两股水箭激荡在一起,化作满天飞雨,把桑谷隽周围十丈的地方全笼罩住了。

阿芝躲在偏僻处,眼见那水罩溅出来的水滴,指甲大的一小滴也能把拳头大的石头砸得粉碎,知道这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被河伯异化了的重水。没多久桑谷隽所在的山崖就被重水冲击得凌乱剥落——外围尚且如此厉害,“他身处水罩中心,这,这可怎么办?”

“小娘们,担心是吗?”东郭冯夷对着阿芝藏匿的方向冷笑道,“不用担心了,我担保你的小相好已经粉身碎骨了!对河伯大人不敬,这就是下场!你乖乖给我带路,还可……”

“还可怎样?”桑谷隽的声音打断了东郭冯夷,倒让河伯着实吃了一惊:“你还没死!”

雨水落尽,却不见桑谷隽的身影,只见山崖之上多了一块巨岩。巨岩一阵耸动,突然爆炸,千百棱角石弹不停地向东郭冯夷暴射过来。东郭冯夷一招“河盘江绕”,一片大水白带一般环绕盘旋,护住了他,石弹碰到水带,无不被流水的冲力带得斜飞出去。一时间湖山对峙,水石激荡,空中重水如乱箭,石弹如流矢,阿芝躲在水底,越躲越远,一直退到一个山坳之中,这才不受波及。

东郭冯夷狂笑道:“小子!刚才算老夫小看了你!不过你要只有这点本事,还是早点束手就擒吧。‘川流不息?蚀山’!”

围住山崖的水突然变成黑色,草木一触便死,甚至连岩石也抵挡不了这些黑水的侵蚀。在黑水不断地腐蚀下,岩石毁,山梁断,桑谷隽所在的山崖渐渐变成一座孤峰。

“小子,你已陷入死地,束手就擒吧!咦!怎么回事?”

东郭冯夷突然发现水力后劲不足,围住孤峰的黑水竟有退潮之势。回头一看,不由大骇:一座大坝在背后悄没声息地隆起,几乎就要破水而出,如果被这大坝隆出水平面,隔断了水源,这个小湖非变成一潭死水不可。

“天一生水·漫!”在河伯的催动下,大坝外河水猛涨,水位迅速抬高。

桑谷隽冷笑一声,道:“太迟了!‘息壤?水来土掩’!”大坝随着水位的升高而继续隆起,和水面保持半尺的距离。

东郭冯夷眼见水涨坝高,虽然这小河直通大江,但水位越高,从大江调水过来也越来越难。正自焦急,却听桑谷隽狂笑道:“老乌龟!还没完呢!看好!‘田字诀?阡陌垄?湖水断’!”

以桑谷隽所在孤峰为轴心,轰隆隆隆起两道“十”字形的大坝,如同井田阡陌般把河伯造出来的湖区隔成四块,做个“田”字。水势被分割以后,河伯所能掌控的水力大减,护在身周的河盘江绕带力道减弱,桑谷隽的石弹流矢趁势攻入,逼得河伯在水柱上左闪右避,狼狈不堪。蓦地噗的一声,河伯一不留神,被一块巨石擦过额头,登时鲜血长流,立足不稳,掉下湖底。

桑谷隽喜道:“妙极!”双手作诀唱道:“‘艮?连山?湮土?黄泉沼’——现!”

一阵地动山摇,大坝隆出水面,后来之水断绝,湖岸山峰泥沙俱下,“田”字湖中湖水渐渐浑浊,白湖水变成黄湖水,黄湖水变成稀泥。阿芝也陷身泥泞之中,但想到终于困住那个河伯了,心中却大喜,正要爬出山坳,突然两边山壁一阵剧烈摇晃,山坳外泥泞倒涌过来,淹向她直至没顶。阿芝挣扎着浮出浑浊的水面,透过山坳的缝隙偷望:不由大吃一惊,“田”字湖不知何时出现一只巨龟,铜甲象牙,一个老者满身烂泥,头顶鲜红,正是河伯东郭冯夷。阿芝暗暗担心,望向小孤峰,桑谷隽脸上既不讶异,也不惊恐,反而笑道:“这是旋龟[32]冥灵么?可惜你已经身陷死地,就是把玄武叫出来也没用。”

[32]旋龟:《山海经》中一种体貌与龟相近,长着鸟头蛇尾的怪兽。它发出的声音像砍木头,戴着它的甲可以治好耳聋,还可以治脚茧。据《山海经·南山经》记载:“其状如龟而鸟首虺尾,其名曰旋龟,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聋,可以为底。”

东郭冯夷怒道:“且看谁身陷死地!冥灵!取水!”

冥灵巨喉长嘶,砍木头声震得沼泽涟漪荡荡,群山落石纷纷。随着冥灵的吼声,九道水柱从地底喷出,日影移一分,泥土消融,沼泽变黄水;日影移二分,泥沙沉淀,黄水变清泉;日影移三分,九道水柱由垂直喷涌改为斜射,从九个方向向桑谷隽射来。

桑谷隽大笑道:“老乌龟,这就是你压箱底的功夫了吗?”右手张开,贴着地面,喝道:“峰峦聚?千山怒!”

就在被水柱击中的那一刻,桑谷隽脚下孤峰产生变态,山石好像活了过来一般不断蠕动,把桑谷隽裹了起来,挡住了巨浪的冲击。水落石出,一头山岳般的独在山水幻影中现身。

东郭冯夷惊道:“巍峒!”

独巍峒身如山崖,面对水柱的冲击丝毫不惧,两眼直逼巨龟冥灵,作势进攻。

桑谷隽上次在巫山巫女峰下和江离相争而召唤出巍峒,当时就像用八百斤力气去举千斤鼎,吃力异常。而这次召出巍峒,却觉全身气息和巍峒合为一体,全无窒滞,举手投足之间,均感行有余力,心中痛快,叫道:“东郭冯夷,乖乖伏地认输,小爷就饶你一命!”

东郭冯夷冷笑道:“你就算召唤出巍峒,胜负也只是五五之数!”

桑谷隽笑道:“实力相捋,形势却于你不利,难道你到现在还看不出这是损位么!我处主势,你处奴势,今日之势,你逃不了了!”

东郭冯夷道:“形势相破,顺逆相生,谅你这点年纪,能有多少道行,也来跟老夫谈主势奴势!”说着再催水势,来漫孤峰和巍峒。这地底虽然刚好有一条暗河,但他从地底取水,远比从江河调水吃力得多,水势上升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桑谷隽笑道:“还犟嘴!浸而不亢,限而不溢——窒!”说着把东郭冯夷抽调上来的水柱变成半泥半水。

东郭冯夷口上不肯认输,心中早就暗暗叫苦,眼见九大水柱中泥沙渐多,清泉渐少,“田”字大坝越垄越高,冥灵脚下泥泞越陷越深,知道今日有败无胜。突然听见阿芝叫道:“鱼!是鱼!他召唤鱼来助战!小心!”

东郭冯夷心中愕然:“那些虾兵蟹将对付这小子哪里有用处?我哪会招来碍手碍脚?”回头一看,无数鱼怪虾蟹逆水而来,攀过大坝,果然是自己的属下。但看它们的狼狈相,哪里是来助战,分明是在逃命:“是谁让它们吓成这个样子?难道是那个女人从水晶里跑出来了?咦!这是什么味道?”

随着空气中传来一阵清香,天上一辆马车如风掠来。那车根盘叶结,芬芳阵阵,车上倚着一美少年,凭拭下望,问道:“桑兄,还没拿住东郭老儿么?可要帮忙?”

东郭冯夷见了美少年这等气势先吃了一惊,不等桑谷隽应答这少年,大声叫道:“小子,你竟然找帮手,爷爷不玩了。”找了这个台阶下,唤个“破”声,冥灵鳞甲崩裂,如万千飞斧向桑谷隽割去。东郭冯夷趁着桑谷隽抵挡的空儿,让冥灵变成一条滑不溜溜的大泥鳅,自己一头钻进了它的肛门。

江离冷笑道:“想逃么?真不要脸!”双手结印,沼泽中长出根根带刺的水草,来缠泥鳅,却听桑谷隽喝道:“不用你插手,我自拿它!”江离叹了口气,收了水草阵。

桑谷隽打落了飞袭而来的鳞甲,催促巍峒向那大泥鳅踩来,泥鳅在烂泥中乱滚,从巍峒的胯下钻了过去,潜入沼泽底部,找到地泥之窍,幸亏这地下刚好有一条地下河,慌忙借地下河逃走了。

江离在空中骂道:“好歹也是镇都四门之一,打不过就算了,逃跑也逃得这么难看!”

桑谷隽说:“本想借这沼泽困住他,谁知道反而因此让他逃了!”

江离道:“他是天下知名高手,你能单独击败他,也足以自豪。”

桑谷隽摇头说:“你不用替我夸口,嘿!镇都四门果然有些门道,如果不是地势不利于他,而我又设下了阵势,哪能赢得那么容易?你那边怎么样了?”

“很好。小相柳湖我已经清理好了。阿芝姐姐呢?”

阿芝听江离问到自己,忙从山坳中游了出来,叫道:“我没事。”

桑谷隽看她全身上下都是泥沙,不由吐舌道:“罪过罪过!乱了阿芝姐姐的容妆。”

阿芝忙道:“不要紧。”

江离指着那鱼道:“这些家伙怎么办?”

桑谷隽道:“无谓再造杀戮,我把这片沼泽再加改造,困住它们便是了。”双手交胸,巍峒大吼一声钻入拦河坝底下,大坝再度高垄,化做一片断崖,把这泥水参半的湖泊围成一片死沼。江离附声道:“妙哉!看我加点料:崖障——猿鶔(róu)欲渡愁!”断崖峭壁不多时便生出无数苔藓、荆棘,苔藓带毒,荆棘带刺。这一片断崖,满山毒草,把沼泽和小相柳湖隔绝开来。

阿芝抓住七香车垂下来的藤条,越过了断崖,往那逐渐退却的潮水跳下,随风逐浪,向小相柳湖进发。江离驾七香车,桑谷隽乘幻蝶,尾随阿芝那朵浪花,来到小相柳湖上空。桑谷隽上下观望,见湖面平静,岸边芷兰芳郁,没口子地大赞江离:“了不起,和昨天完全不一样!完全看不出这小相柳湖经历过一场浩劫,只不知水底下是何光景。”

江离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用水草把鱼怪群逼了出来。看,阿芝迎客来了,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