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

2019年1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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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沅刚才那股因父王的话而激荡起的热血已渐渐冷静下来,它觉得大哥不愧是大哥,看事情果然更加透彻,它的话实在太有道理了。它缩着脖子一动不动,大姐和弟弟妹妹也和它一样缩着头一动不动。

昭漓蹲在一旁抱着爪子看,又凉凉地插嘴道:“父王,昭溯和昭汐奶牙尚未换,说话都还不利落,恐怕难以承担你所说的大任。”昭溯和昭汐立刻奔到它身边,用脑袋蹭蹭它的龙身。

昭漓接着道:“那么,恐怕你就只能从昭淇和昭沅中挑一个了。”昭沅顿时将身体又缩得小了些,昭淇狠狠剜了昭漓一眼。

昭漓假装没看见昭淇含着杀意的目光,继续道:“依我看,昭淇最合适。一来她比昭沅年纪大,二来,当年抢了父王你位置的那只公凤凰就是因为爱上了凡间女人,方才鬼迷心窍,逆天而行,可见一个雌性对一个雄性的影响有时候比天命还大。现在护脉凤凰公的管皇帝,雌的管后妃,假如他们也知道了这位和氏的后代,来抢的也一定是只公凤凰,昭淇倘若和它对上,万不得已时,还可以施展美人计,我们岂不更多了一分胜算?”

昭淇不待昭漓说完,已经噌地跳了起来:“父王,传位一向传长子,而且大哥见解精辟,思虑深远,远远高于我们,它不做护脉龙神天理难容!千万不要相信大哥一时的谦让推脱!它爱护兄妹,想将这个好机会让给我们,方才故意推让,如此高洁的品性,实在让我和弟弟妹妹们感动钦佩,自叹不如!”伸爪推推缩在一边的昭沅,“昭沅,你说是不是?”

昭沅立刻点头:“啊啊,是,我觉得姐姐说得对。”

几条小龙争让成一团,昭沅的母后在一旁看得头疼,没奈何道:“夫君,要不然我们就学学凡人,抓阄呢?”

辰尚道:“如此重大之事,怎能以抓阄那种儿戏行径来定?”忽然用龙爪一拍河床,“统统肃静,为父有个办法!”

昭沅和其兄妹们从扭打中分开,按序趴好。

辰尚抬起右前爪,缓缓张口,吐出一道金光,落在掌心:“这就是可以左右凡间君王废立朝代更替和国运的龙脉,唯有每代的护脉龙神才能拥有,你们现在将龙珠吐出,放在右前爪上,闭上双眼。我随便将龙脉抛出,龙脉落进谁的龙珠,谁就是下一任的护脉龙神。龙脉进入龙珠后,除非龙珠被打破,或者由天庭的仙官持玉帝的法印取出,否则是拿不出来的,所以也不可更改。”

昭沅战战兢兢地吐出自己的龙珠,搁在右前爪上,闭上眼。它有点害怕,因为它是老三,所以趴在正中间,这个位置十分不利,它在心里默念,不要是我不要是我……

昭沅偷偷将眼皮撑开一条缝,只见父王右爪一挥,龙脉抛出,它抛得方向十分明显,那道金光晃晃悠悠,朝着大哥去了。

昭沅在心底不厚道地默念,去找大哥吧去找大哥吧去找大哥吧。

金光如它愿,笔直地漂向昭漓,眼看漂到一半时,忽然向昭淇的方向偏了偏。

昭沅有些纳闷,微微探头,仔细窥探,发现大哥正鼓着腮,对着龙脉吹气,将它吹到一边去。

龙脉被吹得越来越偏,快要向昭淇漂去时,忽然又顿了顿,回漂向昭漓的方向。

昭沅再窥探,发现大姐可能是察觉了大哥的阴险行径,也以这招应付,把龙脉又吹回大哥那边。

大哥和大姐都暗暗地卯足了劲吹,龙脉一会儿漂向这边,一会儿漂向那边,反反复复,左右不前。

父王用龙爪摸摸胡须,咳了一声。

昭漓和昭淇立刻同时停住吹气,昭漓却趁机动了动前爪,卷起一股劲气,推动龙脉迅速地漂向昭淇。

昭淇顿时跳起来:“父王,它偷着作弊!”爪子一拍,将龙脉推退数尺。

昭漓笑道:“什么作弊?我一直闭着眼,什么都不知道啊。”嘴里这样轻描淡写地说,龙爪上却暗聚劲气,卷起一道漩浪,卷着龙脉,直向昭淇劈去,昭淇拍起水浪抵挡,昭漓再加重些气力,水漩像一柄长枪一样,顶着龙脉这团枪尖,刺破昭淇的水幕,直扎过来。

昭沅眼看形势不好,自己可能也会被牵连,连忙抓着龙珠向一旁闪躲,身体却忽然被重重一撞,原来是躲闪水枪的昭淇无意中撞在了它身上,再加上反扑的水势,昭沅顿时被撞得头晕眼花,龙珠脱手而出。

等到昭淇挣扎着挪开,昭沅揉揉被撞花的眼爬起来,从开打时不断互相斥责的昭漓和昭淇忽然都住了口,弟弟妹妹们也像礁石一样僵在原地,四周一片寂静,父王、母后、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忽然都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它。

昭沅疑惑地四处张望,忽然望见了离自己不远的某处,蓦然之间,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块礁石。

它的龙珠,正静静地躺在那边的淤泥里。

龙珠上浮动着从没见过的七彩流光,一条龙形的金光,在龙珠中慢慢翻腾游曳……

那道金光,好像就是,龙脉。

昭沅感到父王的龙前爪慈爱地搁在了自己的头顶:“昭沅,我的儿子,这是天意,护脉龙族新一任护脉龙神就是你了。”

昭沅觉得河水在眼前旋转,大哥也伸出龙爪拍了拍它的脊背:“弟弟,努力!”

“于是你就这样成了护脉龙神?”乐越听它说完,沉默片刻,如斯问道。

昭沅默默地点头。

乐越再沉默片刻,诚恳地道:“你大哥真不是个东西。”昭沅垂下眼皮,又将脑袋搁在前爪上,轻声道:“你说得对。”

第8章

天亮后,乐越带着昭沅去见师父。

昭沅变成了人形,还换上了一套乐越的衣裳。乐越抓着它的胳膊,带它穿过院子,直奔到正殿中的师父面前。

乐越的师弟们刚睡醒不久,三三两两赶去厨房吃早饭,看见乐越扯着昭沅匆匆而过都忍不住咬指赞叹:“大师兄不愧为大师兄,雷厉风行,说抓人就就立刻抓了一个过来。”

鹤机子正和三位师弟在正殿中打坐,乐越领着昭沅大踏步迈进门槛:“师父师父……”

鹤机子睁开双目,乐越将昭沅从身后扯过来,向鹤机子眼前推了推,眉飞色舞道:“师父,弟子心忧师门,昨晚夜不能寐,索性连夜下山,刚好遇见这位贤弟。谁知他竟对我们青山派仰慕已久,此番就是连夜上山,意欲加入我派,我便带他过来,望师父您,或几位师叔,能圆他夙愿,收他为徒。”

昭沅初次和这么多凡人打交道,有些无措,鹤机子和乐越的三位师叔边听乐越的话边打量它,它觉得浑身像长满了苔藓,都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摆放,只好僵僵地笑了笑。

乐越的大师叔道:“你……果真是想加入我们青山派?”显然对乐越的话有所怀疑。

乐越立刻道:“大师叔,你老人家别因为我昨天扬言说要抓人,就真当我抓了个人过来,师侄我虽然平时爱过过嘴瘾,但我几时真的做过偷鸡摸狗,绑架打劫的勾当?他千真万确是诚心想加入青山派,不信你让他自己说。”说着用臂肘撞撞昭沅,左眼极其迅速地眨了眨,面上却是一本正经,“昭贤弟,当着我的掌门师父和师叔们的面,说说你想加入青山派的缘由吧。”

昭沅回忆着乐越教他的谎话,细声道:“没,没错。我,我是很想加入青山派……”

乐越将拳头送到嘴边咳了一声,小声道:“声音大些。”

它于是稍微大声了一些,感觉前爪紧张得湿湿的:“青山派是我很久之前就想加入的门派,希望,希望掌门和几位长老能满足我这个愿望。”

鹤机子掂须不语,乐越的大师叔又道:“那么,请问这位小公子,你为何想加入我们青山派?”

昭沅按照乐越的交代小声答道:“因为……我从小父母双亡,家境贫寒,时常吃不饱饭,听说像青山派这样的修真门派弟子既能有饭吃有好衣服穿,将来还可以成仙,长生不老,我很羡慕,于是就……”

乐越的三师叔道:“但在我们门派,也吃不太好,穿不太好。”

乐越交代的话里,没有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词句,昭沅有些怔怔,乐越及时接过话头道:“没关系,他说他有的吃就行。”又用手肘撞撞昭沅,“是吧。”

昭沅急忙跟着点头。

乐越的大师叔微笑道:“但我看这位小兄弟细皮白肉,浑身贵气,实在不像是出身贫苦。”

昭沅再怔了怔,感觉乐越又悄悄撞了撞它,乐越沉痛地道:“唉,昭贤弟,我师父和师叔们都目光犀利,恐怕谎话是瞒不过他们的,说实话吧。”

昭沅攥紧拳,慢慢垂下头。

乐越在交代它如何在自己师父和师叔面前扯谎之前,曾这样问过它:“你说过谎没?”

它点头。

乐越又问:“那么你经常被拆穿不?”

它想了想,再点头。

乐越摸着下巴道:“这就是你不懂得撒谎的技巧,我现在教你一条,如果你想欺骗一个人,便先说一个绝对会被他拆穿的低等谎言,等到他自以为高明地拆穿后,会放松警惕,然后你再将另一个高等的谎言说出来,十有八九,他会完全相信你说的话。”

父王母后和大哥大姐说得没错,凡人确实很狡诈。昭沅的心里突然对乐越产生了深深的敬畏,它想,如果学会了这个,自己是不是就会成为一条狡猾的龙了。

昭沅在乐越的师父和师叔面前低下头,按照乐越的嘱咐,背出高等谎言的内容:“……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是贫苦人家的子弟,我,我是……我是被清玄派迫害,才连夜逃到这里,希望掌门能收留我,让我有一天可以报仇。”

此话一出,正殿中果然顿时一片寂静,乐越的几位师叔微微皱眉,鹤机子的神情里也带了一丝沉思。

半晌后,鹤机子道:“你和清玄派,究竟有何仇恨?”

乐越告诉过它,听到这个问题,可以不用回答,于是昭沅便一声不吭地站着。

鹤机子再沉思片刻,拈须道:“好,那你就暂且留下吧。”

乐越大喜:“多谢师父。”悄悄用手扯扯昭沅的衣袖,昭沅也跟着小声道:“多谢。”乐越的几位师叔却似乎还面带疑虑,大师叔迟疑地道:“师兄……”

鹤机子却已起身道:“就先这样决定吧。二师弟你先着人带这位少年去吃些东西,安排好卧房,没空房就先安排和乐越同住。”转目向乐越看了一眼,“你随我来。”

乐越偷偷向昭沅丢个眼色,快步随在鹤机子身后。

到了书房内,乐越主动关紧房门,笑嘻嘻地问:“不知师父让徒儿过来何事?”

鹤机子在案几后的木椅上坐下,慢悠悠问:“那条龙是昨天半夜潜进来的?”

乐越怔了怔,眨眼道:“龙?师父,你说什么龙?”

鹤机子笑眯眯地道:“刚被为师收进门的那条啊。”

乐越再怔了怔,抖了抖脸皮干干笑道:“师父,你真是老当益壮老而弥坚,什么都瞒不过你老人家的法眼!”

鹤机子敛去一半笑意道:“少在为师面前卖乖。我只告诉你,你如果想要这条龙顶着乐魏去论武大会,一定行不通。这条小龙法术低微,你师父我一眼就看出它的真身,你当论武大会上各派的长老掌门会看不出?”

乐越抓抓后脑:“师父,徒儿打什么算盘确实都瞒不过你,只是,它只是一条寻常的小龙精,法术低微,望师父高抬贵手,千万别抓它。”

鹤机子半闭起眼道:“假如为师要抓它,早在你带它进殿时就将它拿下了,它法力虽弱,身上的灵气却非同一般,不是寻常的龙吧。”

乐越心中一震,脸上却一片无辜的茫然:“啊?我看它只是寻常的龙精而已。师父,眼下举国灭龙,它身为一条龙,四处东躲西藏也挺可怜的,能否暂时收留它在我们门派中住几天,徒儿答应了它一个要求,君子有诺,必要遵守,等那件事办完,它自己就会走。”

鹤机子用手捻着胡须的末梢:“只是寻常的龙精?”他闭上双目,忽而长叹,“唉,既然你遇到了它,便是命中注定的机缘,我派当年曾受过龙神恩惠,此次只当是报答了。你就让它暂且留下,把应允它的事情办到吧。”

乐越从师父的书房中出来,走向自己的厢房。

看来让小傻龙顶替小师弟这件事行不通,还是需要去山下劫个人上来给师父当徒弟。他大好的算盘落空,有点惆怅。

不过,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答应那条龙弄到洛凌之的血,还是应当办到。乐越觉得,虽然当时答应此事,是打算哄着小龙顶替小师弟,但此事不成,乃是外在的缘故,并非小龙反悔。因此自己理所应当要继续信守承诺。

当然,乐越承认,他还是夹了些私心在里面,他想看看这条傻龙是否真的是它口口声声所说的护脉龙神,倘若洛凌之真是它要找的人,将来又会如何?乐越感到心中的好奇在压抑不住地翻腾,更有种能在某件将会惊天动地的大事中掺上一爪的兴奋。

他快步走到厢房,看见房中已经摆好了另一张床,被褥一应齐全,那条傻龙正坐在新床边上,满脸不安地扯着衣袖。

它看见乐越,就像看见亲人一样面露喜悦,站起身。

乐越肃然道:“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坏消息就是,我的师父和师叔没被我编的那个精彩的谎给糊弄住,他们看出你是龙了。”

昭沅的脸色立刻变了,目光里透出惊惶。

乐越接着道:“好事是,你放心,我师父和师叔都是好人,而且我们门派据说很多年前曾受过龙的恩惠,所以他们不会出卖你,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我一定帮你弄到洛凌之的血。”乐越抓抓头,“不过对我来说,还有个不好的消息,我必须马上去趟山下,火速给自己找个师弟回来。”

第9章

午时,乐越慢步行在凤泽镇的大街上,打量着街上来往的行人。三月初的天气不冷也不热,天如蓝玉,云似薄纱,杨柳新绿桃花艳,盎然春意欲将人醉。

乐越打算找个合适的人,“和气”地“劝导”其暂时加入青山派,他本不想太张扬,只在小路上抓一两个过路的就算了,哪知道从清晨守到近中午,一个恰当的人都没看到,只好来到人比较多的镇上。

少青山下的城镇本来叫做龙泽镇,相传在很多年前,曾有一位过路的龙神私降雨水解救了一场大旱,镇中的人感激龙神的恩德,建庙供奉,小镇的名字也就叫做龙泽镇。后来朝廷不让拜龙神了,龙神庙被砸烂改成了土地庙,龙泽镇也改名叫凤泽镇。

凤泽镇近日很热闹,因为过几天就是论武大会,从别的地方赶来的各门派大都住在镇中的客栈内,更有不少专门来观看这场盛会的闲暇人士。仗剑的侠士、锦袍玉带的阔绰公子,气昂昂的英雄少年,粗衣短衫的寻常百姓,甚至还有娇俏明艳的江湖少女,形形色色,在街上来来往往。

乐越不动声色地观察掂量,最终将目光停在身侧不远处的一个卖包子的小摊前。

一个灰头土脸的书生正站在摊边,文绉绉地向包子摊的摊主搭讪:“……在下恰恰路过此镇,但见路上行人都非同一般,风闻最近将在附近有场盛会,故而冒昧打听一二,敢问是何盛会?”

书生穿着一件半旧的布衫,背着一只书箱,浑身散发着穷酸气,此时恰好是吃午饭的时候,包子摊前来往客人甚多,摊主忙着招呼,见他连包子都不买一个,便懒得搭理他,任由他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询问,只装作没有听见。

论武大会几乎天下皆知,这人却一脸困惑地打听,可见他没见过世面。而且这个书生看起来不仅穷,还有点呆。乐越在心中道,嗯,就是他了。

乐越假装不经意地晃到包子摊前,故意站在书生身边,向摊主喊道:“两个菜包。”接包子时假意手一滑,用力撞在书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