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部分

2019年1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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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如渊缓缓道:“爹,木已成舟,一切已晚。”

定南王闭上双眼,长叹一声。他保养极好,相貌看起来只有三旬上下,但这一叹之下,眉目之间出现了无限沧桑:“我是你老子,就算陪你一道粉身碎骨,亦只能当作是命,但南郡万千无辜性命若被你牵连,你可担得起?”

杜如渊道:“爹如果与安顺王开战,胜负未必。”

定南王冷笑摇首,神色无奈沧桑至极:“真是乳臭未干的小儿才说得出的无知之言,一动刀兵,必定生灵涂炭,无辜累伤。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你读的几本书,都读到了哪里?”

杜如渊道:“若不为战,何以养兵?”

定南王道:“兵可为善,固土安国,亦更可为凶,故曰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

杜如渊道:“父亲引圣贤之言,论之固然有理。然如今安顺王把持朝政,太子无知暴戾,倘若继位,后果可想而知。国亡而弗知,不智也;知而不争,非忠也。”

定南王道:“无知!那乐少年难道是明君之选?据我一路察得,其确实品德淳厚,但一无知,二无才,举一庸人为君,更加可笑。即便今上以他为子,与太子相抗,朝中文臣武将无一会认同。太子之所以为太子,乃是因为他背后的安顺王。慕延其人,虽心机深沉,却文韬武略兼备,有服人之资。否则你当真以为,众臣会认可一个外姓的黄口小儿继入皇室,端坐朝堂?”

杜如渊不语。

定南王再叹道:“此时已如你所言,木已成舟,再多言亦枉然。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拂袖摔开帐帘离去。

琳箐昭沅和应泽方才现出身形。

昭沅向杜如渊道:“其实,你爹挺疼你的。”

杜如渊唉声叹气地摇头不答。

琳箐挥着拳头道:“书呆,别信你爹的!竟然说乐越还不如那个傻瓜慕祯!那个安顺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护脉麒麟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可见他连洛凌之都不如。乐越可是我和昭沅一起看上的人。”

商景又变回乌龟趴到杜如渊头顶。

昭沅扯扯琳箐的衣袖:“我们走吧。”它想杜如渊现在的心情肯定很复杂,需要沉淀一下。

而且,它更看出,杜如渊的爹虽然训斥了杜如渊半天,实际是会在关键时刻出手帮忙的。

回到乐越的小帐中,它将所见告诉乐越,乐越唉了一声:“杜王爷说的话句句在理。倘若连杜兄全家与南郡都遭连累,我更是罪无可恕了。”

琳箐瞪着他道:“别说这种丧气话!你一定要打败凤凰太子安顺王,现在只能赢不能输了。”

乐越神色郑重地点头:“不错。”

天未亮时,乐越便整衣起身,洗漱完毕,定南王命人准备了一些饭食,乐越稍微填填肚子,走出帐篷。

昭沅、琳箐和应泽隐身跟随,帐外已备好马匹,定南王身着深紫鹤纹王服,紫金冠束发。杜如渊也换上了浅紫的世子袍服,衣衫上亦绣着祥云仙鹤的暗纹,乐越等只见过他刚到九邑城时那身孔雀般的华贵行头,初见他穿上如此正式的服饰,雍容之气顿现,但觉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琳箐咂嘴道:“杜书呆挺有世子模样的嘛。”

乐越下意识地接口道:“杜兄本来就是世子。”

话一出口,就见周围的兵卒都满脸奇怪地看他,方才醒悟琳箐正在隐身,自己在外人看来相当于没头没脑自言自语了。尴尬一笑,翻身上马。

孙奔遥遥在一顶帐篷旁抱臂观望,洛凌之走到近旁相送:“越兄进宫一切小心,我与孙兄待到天亮就进京城。”

乐越向洛凌之道了声保重,扬鞭启程。

第94章

天边隐约泛白时,一行人策马行到京城大门外,随行的侍卫下巴向守城卫士递上信物。

卫士验看完毕,打开城门,放行入城。

此时天刚隐约亮,京城却已开始喧闹,宽敞的街道两旁店铺已在忙着开门,摆摊的小贩推着叮当作响的小车争着在路边占据好位置。悬着饭馆酒楼字样的门内窗中飘出饭菜的香味,和着摊贩的吆喝声缭绕街上。

脚下道路宽阔平坦,楼阁林立,世俗太平之中一派繁盛恢弘气象,这里,毕竟是京城。

走过最繁华的朱雀街,进得玄武门,皇城便在眼前。晨色苍苍,宫墙巍峨,绵延宫阙层叠的朱檐挑着晨光。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满建章。

乐越跟随定南王和杜如渊在承天门外下马,步行入内。皇帝已命两名宦官在门内等候,引着他们一路前行。

乐越与那两个小宦官搭了搭讪,得知两人一个名连六,一个名边张,引得乐越忍不住问:“你们的总管公公是否叫清一色?”

连六公公道:“回禀这位,奴才们的总管公公名叫白三元。”

乐越土包子初进皇宫,只觉得眼花缭乱,恨不得脑袋一圈都生出眼睛,穿过这个门那个门,经过那个殿这个殿,乐越两腿发酸,忍不住偷偷问杜如渊:“喂,杜兄,快到了没?”

前面引路的边张公公回头向他一笑:“莫急,快了。”

乐越汗毛微竖。

昭沅也觉得眼睛不够看,虽然整个皇城弥漫着浓郁的凤凰气息,但的确很气派,比之表舅公的水晶宫各有千秋。

应泽品评道:“皇宫不错,卿遥的徒孙,和昭沅一道拿下它。”

琳箐道:“还好啦,就是鸟毛气重了点。”

又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门多少殿多少玉桥后,小宦官引他们穿过长长的甬道,拐过游廊,到得一处偏殿廊下:“王爷、世子和这位请在此休息。”

乐越进了殿内,按照小宦官的指点在一张椅上坐下,酸疼的双腿终于得以休息,又请教杜如渊道:“杜兄,是不是现在就等皇上传唤了?”

杜如渊还没回答他,边张公公又抢先开口道:“这位莫急,面圣之前,还需一事。”

话落音未久,又有几个小宦官捧着托盘漆盒而来。

连六公公向乐越道:“这位请随我来。”引他走到偏殿内间,内间正中居然放着一大桶水,小宦官们将漆盒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取出手巾等物,托盘的缎子下覆盖的原来是一套衣衫,连六公公向乐越道:“请脱。”

几个小宦官一拥而上,手脚麻利地开始扒乐越的衣衫。

乐越措手不及,挣扎抓着衣襟道:“我自己来就好。”

连六公公掩口笑道:“怕什么,这是奴才们的份内事,脱几回就习惯了。”

夏天衣衫单薄,没两下乐越就被扒个精光,进了水桶中,小宦官拿起几个瓶罐碟碗往桶中洒了几样汁液,倒了几种粉末,乐越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进了汤锅的鸡,现在正进行到放调料这个步骤。

连六公公一一介绍道:“这是芙蓉露,做沐浴用皮肤会特别细滑,这样粉儿是西域进贡的药浴粉,清窍提神,这样……”

乐越头皮发麻,几个小宦官拿着浴布手巾仔细将他擦洗一遍,连六公公在一旁指点乾坤:“那里那里,指头缝里别留泥渍,还有这边这边,耳根后面用力擦擦……”

乐越从头到脚被洗涮打磨一遍,好像一只煮熟的龙虾一般红彤彤地出了浴桶,换上簇新的衣衫。

他这辈子头一回足踏丝履,穿上这种公子哥儿才穿的宽袖长衫,软绸的料子又轻又薄,凉滑地贴上皮上,让乐越觉得十分不踏实。小宦官熟稔地替他用干布擦拭湿发,抖扇至半干,绾发束冠。

整治完毕后,连六公公上下打量,满意点头:“好,好,这才是能面圣的样子。”

乐越出了内间,杜如渊双眼一亮,笑道:“乐兄真是焕然一新。”

琳箐的双眼闪着夜晚的星星:“乐越真是太帅了!只是这身衣服有点阴柔,体现不出他的豪气!”

昭沅小声嘀咕道:“有点别扭。”这身行头好看是好看,穿在乐越身上好像借来的,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合衬。

乐越假装自言自语,从牙齿缝里向隐身在身边的昭沅道:“这就叫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再等了片刻,有小宦官在门外宣道:“皇上有命,宣乐越与定南王、定南王世子凤乾宫中见驾。”

凤乾宫乐越倒是听说过,正是皇帝老子的寝宫,看来皇帝的确病得不轻,召见臣民都出不了寝宫了。

内宫之中,此时也正议论纷纷。

皇帝竟然将那个自称皇族之后的乡野少年招进宫来,此等大事不仅震惊朝野,也让后宫大大震动。今日乐越奉召进宫,宫娥小宦官们都在好奇议论,不知此人长成什么模样。

澹台容月在殿阁中坐,听得外面的小宫女和小宦官们嘀嘀咕咕议论,心中七上八下。

这个时候,乐越应该是已经进宫来了。

见了皇上后,他会怎么样?太子和国师不会突然发难,命人把他抓起来吧。

门外的小宫女正在低声道:“……看见的人有没有过来说的,那乐越长什么样子?听说他懂妖法,相貌粗陋,还会变大变小,好像个长翅膀的猴子一样。”

“不是说皮肤黑,身材魁梧,曾经当过土匪吗?”

“不对不对,是一个鬼魅般的年轻道士?”

“都错啦,刚刚琼雪听齐和说了,那个乐越长得一点都不粗陋,模样很俊朗,不比太子差,定南王世子更是比传说中还好看。”

澹台容月坐立难安,廊上又有匆匆脚步声传来:“来了来了,他们进了内宫,去凤乾宫见驾了!”

澹台容月蓦地站起身,疾步跑向门边,又微觉突兀,稳住身形,缓缓扶着门框向外望去。

老天老天,你一定要保佑乐越他平安。

此时此刻,还有一个人正在暗中揣度,不知这乐越形容如何人品如何。

这次以他来对抗安顺王,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愿太祖皇帝在天之灵保佑,这个乐越,不是个难以驾驭之辈。

回廊上悬挂的珠帘清脆做响,小宦官跪地禀报道:“皇上,那乐越与定南王、定南王世子一道来了。”

和韶从软榻上起身,整衣正坐:“宣。”

第95章

乐越随在小宦官身后,步入皇帝的寝宫凤乾宫。

迈入门槛,便闻见浓浓的药气。乐越常年挖草药卖钱,还长在山下镇子里的药铺打零工,对药草气味十分熟悉,嗅得出药气中有茯苓,柴胡,贝母并冬虫夏草的味道。

难道皇帝的病其实是肺疾?凤乾宫甚大,乐越先看脚下,精巧的镂花砖地,花纹已被磨得有些模糊,并非传说中皇帝老子的住处那般遍地金砖。再看四周,墙不是很新,挂着几张山水字画,没有糊满金箔。深朱色的厅柱半新不旧,乐越偷眼迅速扫了一下房梁,未瞧见传说中晚上又来照明的大夜明珠,反倒是墙角停住旁摆着铜质的灯架,色泽颇老旧,不过擦得很亮。

店中的桌椅摆设,也都半新不旧,四处垂挂的薄纱帷幔中绣着三尾凤纹,用的貌似不是金线。

其实,乐越脚下次的转不比金子便宜,房梁和厅柱是凤翼杞梓木,半新不旧的桌椅为小叶犀角檀,连灯架下垫的那方小小的席垫都是只长在江南某地水边的玉线香蒲编就,沿的是一匹千金的紫槿麻布边,沿边的线是西域进宫的雪蚕吃金丝楠木叶所吐得丝,墙上的山水字画出自陆探微与张芝手笔。这些,乐越自然统统看不出。

所以皇帝老子的寝宫挺让他失望,这也太寒碜了,除了屋子大点,还不如狐老七的狐狸洞奢华。狐狸洞里的大花瓶上还镶着金边来者。

看来当皇帝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享福,今上大概因为不被凤凰待见,所以如此落魄。乐越闻着药香,心中陡升同情之意。

凤乾宫中服侍的宫女和宦官很多,殿中却静悄悄的,连大声呼气的声音都没有,引他们进来的小宦官脚步极轻,乐越不由自主也随着放轻了脚步,小宦官打起珠帘,引他们进入内殿。

遥遥见上首的椅榻上端坐一人,身穿深朱阔袖玄黑袍,头戴珠冕,乐越还没来得及细看,身旁的定南王和杜如渊已倒身跪拜,乐越也跟着跪倒叩首。

皇帝道了声“平身”,声音甚是年轻,语气平和,稍嫌中气不足。乐越在定南王和杜如渊之后爬起身,尚未站直,便听见皇帝问:“哪个是乐越?”

乐越躬身道:“草民便是。”

站在皇帝身后的小宦官立刻大声喝道:“大胆!回皇上话竟敢倨立不拜!”

乐越郁闷之,刚要再跪倒,皇帝已温声道:“并非在正殿中,不必拘礼,站着回话吧。”微微一顿,“你上前一些。”

乐越躬身谢恩,向前些许。皇帝再道:“把头抬起来,让朕看一看。”

琳菁隐身在乐越身后不耐烦道:“这个皇帝烦不烦,想看清楚乐越就一次把话说明白,一句话拆成几句真啰嗦。”

商景在杜如渊头顶瓮声道:“把一句话拆成几句正是凡间帝王与官场必会的学问之一。”

乐越遵旨抬头,趁机觑清圣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