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现场会高官发宏论 杏树梢奇猪炫异能 · 3

2019年7月2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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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与我争论,你的脑子,被庞虎的小女儿给弄乱了,你现在虽然只有五十岁出头,但目光呆滞,反应迟钝,显然是老年痴呆症的前兆,因此你不要固执己见,与我进行无谓的争辩。我可以负责任地对你说,“大养其猪”现场会在西门屯召开时,西门屯还没有通电,是的,正如你所说,那时候屯前的田野也确实有人在栽埋水泥电线杆,但那是通往国营农场的高压线路,那时国营农场划归济南军区,番号是生产建设兵团独立营,营连干部是现役军人,其余的全是青岛和济南下放来的知识青年,这样的单位,当然需要电,而我们西门屯通电,是十年之后的事。也就是说,“大养其猪”现场会召开期间,每到夜晚,西门屯大队除了猪场之外,完全是一团漆黑。

是的,我前边说过,我的猪舍里安装了一只一百瓦的灯泡,我还学会了用蹄爪开灯关灯,但那是我们杏园猪场自己发的电。按照当时说法,那叫“自磨电”,用一台十二马力的柴油机,带动一台电动机,就把电磨出来了。这是西门金龙的发明。此事你若不信,可去问莫言,他当时曾异想天开,做了一件著名的坏事,这事儿我马上就会讲到。

我是不敢挤进屋去看热闹的,也无法攀上这棵大杏树,因为这棵狗娘养的杏树主干高约两米而且光滑,而它的所有枝杈又都如大西北的白杨树那样拢着上长,犹如火炬形状。但天可怜我,在这房屋的后边有一个巨大的坟墓,墓里埋葬着一只舍身救儿童的义犬,义犬色黑,雄性,它跳进波涛滚滚的运粮河里救上了一位落水女童,自己却力竭身亡。

我站在黑狗坟头,正对着机房的窗口,因是匆匆建起的房子,尚未安装窗子,因此我可以将室内的情景一览无余。室内汽灯雪亮,室外一团漆黑,就像当时流行的阶级斗争话语:敌人在明处,我们在暗处。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只有我看他们,但他们看不到我。我看到金龙时而翻着那本油污的机械手册,时而皱着眉头用铅笔在一张旧报纸的空白处计算。洪泰岳抽出香烟点燃,抽了一口,然后插到金龙嘴里。洪书记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是那个年代少有的明白干部。还有黄家姐妹,不时用小手绢为金龙擦汗。我看到黄合作为金龙擦汗时你无动于衷,但只要黄互助为金龙擦汗你就满脸醋意。你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家伙,也是个敢想敢干的家伙,后来的事实证明,你脸上的蓝痣不但没有影响你勾引妇女,甚至成了你勾引妇女的通行证。九十年代后期县城里的民谣是这样唱的:

别看鬼脸半边蓝,情人眼里赛天仙。

老婆孩子全不要,县长私奔下长安。

我提到这话头没有嘲讽你的意思,我是敬重你哩。一个堂堂的副县长,竟然敢不辞而别与情人私奔,靠打工卖苦力过活,你是天下独一份儿!

大会按程序往下进行,一切都很顺利,金龙介绍完先进经验后,由县生产指挥部那个穿旧军装的官员作总结发言。这人雄赳赳走到前台,站着讲话,没有讲稿,即席发挥,才华横溢,气度非凡。一个秘书模样的人弓着腰从后台跑到前台,把那个麦克风的脖子拧直,并尽量地拔高,但依然达不到与官员嘴巴齐平的高度,于是这秘书急中生智,把桌后的方凳放在桌子上,又把麦克风放在方凳上,这小伙子真是机灵,十几年后被提拔成县委办公室主任与这件事有直接关系。顷刻之间,这生产指挥部的前团职军官洪大的嗓门如滚雷一样传遍了四面八方!

“每一头生猪,都是一颗射向帝修反反动堡垒的炮弹……”官员挥舞着拳头,极富煽动力地喊着。他的声嗓和动作,让我这头见多识广的猪,联想到了一部著名电影中的镜头。当然我也联想到,如果真能被安装到炮筒中发射出去,在空中飞行的感觉,是不是也会是晕晕乎乎、颤颤悠悠呢?而如果是一头肥猪,突然降落到帝修反的碉堡里,还不把那些坏蛋乐死?

时间已是上午十点多,这负责人的讲话丝毫没有打住的意思。我看到在会场的边缘,那两辆草绿色的吉普车旁,两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斜倚着车棚,一个悠闲地抽烟,另一个无聊地看表。那时候的吉普车,其尊贵程度绝对胜过了如今的“奔驰”“宝马”,那时的一块手表,其尊贵程度也绝对胜过了如今的钻石戒指。手表被阳光照耀得炫目,吸引了许多年轻人的目光。在那两辆吉普车的后边,是数百辆整齐摆放的自行车,那时的自行车,是县、社、村基层干部的坐骑,象征着身份和地位,十几个手持步枪的基干民兵,排成一道半圆形的防线,看护着这些宝贵财富。

“我们要乘‘文化大革命’的浩荡东风,落实伟大领袖毛主席‘大养其猪’的最高指示,学习西门屯大队的先进经验,把养猪工作提高到政治高度……”那生产指挥部领导人挥舞胳膊,做着强劲有力的姿势,慷慨有力地演说着。他的嘴角挂着亮晶晶的泡沫,好像被稻草绳捆绑住的螃蟹。

“发生了什么事情?”隔壁的刁小三从它的尿窝里呆头呆脑地站起来,仰着那粗长的嘴巴,眯缝着被酒精烧红的眼睛,向我发问。我懒得搭理这蠢货。这蠢货也试图举起前爪,将下巴搁在墙头上观望外边的情景,但酒精使它丧失了平衡身体的能力。它刚刚站起来,后腿就酥软,身体跌在屎尿中。这个不讲卫生的家伙,把它的粪便拉在猪舍的每个角落,与这样的脏猪为邻,真是我的不幸。我看到它的头上沾着白漆,那两根龇出唇外的獠牙却涂着黄漆,仿佛镶了两颗暴发户的金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