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三岛由纪夫有一首诗,我念给你听你好吗?”

“好。”

她拿起一本书来,开始念:“力量被轻视,肉体被侮蔑。悲欢易逝去,喜悦变了质。淫荡使人老,纯洁被出卖。易感的心早已磨钝,而勇者的风采也将消失。”她放下书,抬眼看他。

“我想,”她说:“这就是三岛由纪夫在四十五岁那年,就选择了死亡的原因。他崇拜武士道的精神,切腹是最壮烈的死法。如果他再老下去,到了七老八十,勇者的风采都已消失,死亡就不再壮烈,而成为无可奈何了。你说对了,三岛认为死亡是一种美,但,必须是他选择的死亡,不是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的死亡。日本人都有这种通性,把死亡看成一种美。你从他们的作品中就可以看出来。”

“我知道。”秦非点头,顺手拿起一本《罗生门》,翻到作者介绍,他不由自主的念出几句话:“架空线依然散发出来锐利的火花。他环顾人生,没有什么所欲获得的东西,唯有这紫色的火花……唯有这凄厉的空中火花,就是拿生命交换,他也想把它抓住!”

“芥川龙之介!”她接口说出作者名字。“又一个把死亡看成绝美和凄美的作家!他死的时候更年轻,才只有三十五岁。他是吞安眠药自杀的。至于川端康成,他自小就是孤儿,感触很深。但他已度过了自杀的年龄,却仍然选择了这条路。他在七十三岁那年,口含瓦斯管自杀。”

“可能因为得了诺贝尔奖!”秦非说:“这么高的荣誉,得到了,年龄却已老去,再没有冲刺的力量,也再没有追求的目标。何况,当时很多评论家,批评他不配得奖,我相信,他得奖后比得奖前更孤独,更寂寞,更绝望,于是,生而何欢,死而何惧!”

“对了!”她深深点头。“就是这两句话:生而何欢,死而何惧!”

秦非蓦然从某种沉思中惊觉了,他盯住洁舲,深刻而敏锐的注视她,同时,他情不自禁的喊了一声:“洁舲!”

她一震,抬起睫毛,迎视着他,他们互相注视着,研判着,揣摸着。都在彼此眼底读出了太多言语以外的东西。然后,秦非伸出双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紧握着她,眼光深刻的看进她眼底深处,他用一种几乎是忧郁的语气,低沉而清晰的说:“瞧!知识并不一定是件好东西!”他摇摇头,语重心长的再加了句:“洁舲,别让我后悔给你念了大学!”

她默然不语,只是静静的、深切的看着他。

电话是凌晨三点钟响起来的。秦非在床上翻了个身,去摸电话听筒,瞇着眼睛看看床头的钟,凌晨三点!准又是个急诊病人!宝鹃伸手过来,环抱住秦非的腰,把头依偎在他肩胛上,她闭着眼睛,模糊的说:“不要接,医生也有权利睡觉。”秦非安慰的拍抚了一下宝鹃,依然拿起听筒来。刚刚对着听筒“喂”了一声,对面就传来一个男性的、年轻的、苦恼的,而且是鲁莽的声音:“秦公馆吗?我找洁舲听电话!”

见鬼!秦非醒了,瞪着钟。

“你知道几点钟了?”他问。

“我知道,三点。”对方回答:“我是展牧原!”

秦非怔了怔。

“好吧,我帮你接过去……”

“等一下,”展牧原忽然说:“你是秦医生?”

“秦非。”他说,他不喜欢病人以外的人称他医生。

“好,秦非,”对方沉重的呼吸着:“我能不能先和你谈两句话?”

“你能,但是,以后请你别选这种时间。”

“对不起,”展牧原歉然的说:“我忽然觉得不打这个电话我会死掉,所以我就拨了号,顾不得时间的早晚。”

“好吧!”秦非忍耐的。“你要和我谈什么?”

“洁舲。”他说。

秦非顿了顿。

“我不能和你谈洁舲,”他说:“除非她自己愿意和你谈。她在我家,是……自主、自由、自立的!我没有权利把她的事告诉你!”

“只有一句话,”展牧原急切的。

“什么话?”

“她确实有未婚夫吗?”

秦非再一次默然。宝鹃已经醒了,她伸手扭开床头的小灯,在灯光下看着他。把头靠在他胸膛上,她倾听着他的心跳声,手指轻抚着他睡衣的衣领。

“展牧原,”秦非终于开口了。“你真的很爱洁舲吗?非常非常爱她吗?爱到什么程度?”

“唉!”对方叹了口长气。“这个时间拨电话,是没有理智,在被拒绝之后拨电话,是没有自尊,连续到你们家对面去等那个始终没出现的‘未婚夫’,是傻里傻气,每夜每夜失眠到天亮,是疯里疯气……你还问我爱不爱她,或爱她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