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2021年5月7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凯瑟琳·所罗门穿上实验室工作服,开始她每次到达之后的例行事务——她哥哥称之为“巡视”。

她就像牵肠挂肚的父母照看睡眠中的小宝宝那样,首先走进机械室。这间氢燃料工作室运行得十分平稳,备用燃料箱也都妥善地安置在各自的支架上。

随后,凯瑟琳穿过走廊走到数据储存室。在带有温控的库房内,那两台冗余全息备份装置发出正常运行的嗡嗡声。她心想,这是我所有的研究,凝视的目光穿过足有三英寸厚的防碎玻璃。全息数据储存设备与它前几代祖先那种冰箱大小的模样不同,它更像线条明快、造型优美的立体组合音响,每一个部件都安置在一个柱形底座上。

这个实验室的全息装置同步运行,保持完全同一——让冗余备份来保护她那些工作的每一份文件。万一出现地震、火灾、失窃等情况,大部分备份协议都能在离站状态下激活第二套备份系统,不过凯瑟琳和她哥哥都认为,这些机密极为重要,一旦这些数据离开这幢大楼进入一个外部服务器,就不能肯定数据是否还保有其机密性了。

看到这里的所有装置设备都运行良好,她满意地回到走廊上。转过一个墙角,她突然发现实验室对面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怎么回事?一道柔和的光亮投射过所有的设备。她急忙走进实验室查看,却惊异地发现光亮是从控制室的树脂玻璃墙后照出来的。

他在这儿。她飞快地穿过实验室,推开控制室的门。“彼得!”她一路喊着跑过去。

坐在控制室终端前的丰满女人跳了起来。“噢,我的天啊!凯瑟琳!你吓了我一大跳!”

翠西·唐纳——惟一被允许进入这儿的外人——是凯瑟琳的元系统的分析员,她很少在周末来这儿工作。这个二十六岁的红发女子在数据建模方面很有天赋,曾处理过一些很有价值的克格勃秘密文档。今晚,她显然正在分析控制室的等离子墙上的数据,那是一面巨大的展示屏幕,酷似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指挥中心。

“对不起,”翠西说,“我不知道你在。我正想赶在你和你哥哥到来之前做完这个。”

“你跟他通过电话了?他还没到,而且不接听电话。”

翠西摇摇头。“我敢打赌,他还在琢磨要怎么使用送给他的新iPhone呢。”

凯瑟琳赞赏翠西的幽默感,而且,翠西的出现让她有了一个点子。“说实话,我很高兴你今晚来这儿。你也许可以帮帮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没事,不管是什么,我敢说肯定比球赛来劲。”

凯瑟琳深吸了一口气,平稳一下思绪。“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事儿,这是我今天早些时候听到的一个不同寻常的消息……”

翠西·唐纳不知道凯瑟琳·所罗门听到的是什么消息,但这件事显然使她非常紧张。她的上司往日平静的灰眼睛看上去很焦虑,自从进入这个房间后,她已经把头发往耳后捋了三次——翠西把这称为紧张的“流露”。天才的科学家。糟糕的扑克牌玩家。

“对我来说,”凯瑟琳说,“这个消息像是小说……一个古老的传说。但是……”她停下了,再一次把一绺头发夹到耳后。

“但是什么?”

凯瑟琳叹了口气。“但是今天我得到的有关这个传奇的消息,是可靠的信息来源提供的,是真的。”

“嗯……”她这么含糊其辞地是要说些什么?

“我准备和我哥哥谈谈这事儿,但我突然想到,在这之前你也许能给我一些启发。我很想知道,这个传说能否从其他历史文献中得到确证?”

“所有的历史?”

凯瑟琳点点头。“世界上所有的历史,任何语言、任何时间段的历史。”

奇怪的要求,翠西想,可这肯定办得到。十年前,也许这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但今天,在互联网和全球所有大图书馆和博物馆的在线数据帮助下,凯瑟琳的这一要求只需使用配有翻译模块的相对简单的搜索引擎,输入一些精心挑选的关键词就能办到。

“没问题。”翠西说。这个实验室的许多研究资料包含许多用古代文字书写的段落,翠西经常被要求编写一些特定的光学字符识别翻译模块,把那些晦涩的文字变成英语文本。她不得不成为世界上惟一使用古老的弗里斯兰语(1)、米克语(2)、阿卡得语(3)建立光学字符识别翻译模块的元系统专家。

(1) 弗里斯兰语(Frisian),古代居住在荷兰北部的条顿人使用的语言。

(2) 米克语(Maek),据东密歇根大学的语言学网页介绍,这是韩国东部极少数居民使用的一种口语,但有些专家怀疑这种语言的存在。

(3) 阿卡得语(Akkadian),古代生活在美索不达米亚的闪米特人游牧部族阿卡得人的语言。

这些模块会有助益,但要想建立一个有效的搜索蜘蛛(4),关键还在于选对关键词。具有独特性却又不能过度限制。

(4) 搜索蜘蛛(searchspider),搜索引擎的一种自动程序。

凯瑟琳似乎已经想到了翠西前面,在一张纸上匆匆写下一些可能的关键词。写了几个后,她停顿一下,思索片刻后又写了一串。“好了。”她说着把那张纸递给翠西。

翠西接过那张搜索词表,眼睛猛地睁大了。凯瑟琳要调查的是什么疯狂的传说啊?“你要我搜索所有这些关键词条吗?”里面甚至有个翠西都不认识的词。这是英语吗?“你真的认为我们在一个地方找齐全部东西?逐字逐字?”

“我想试一下。”

翠西本想说不可能。但这个单词在这儿是被禁用的。凯瑟琳认为,在一个会把预先设定的谬误变成确定的真理的领域里,这是一个危险的意识设定。翠西·唐纳极为怀疑对这些关键词的搜索会落入那个范畴。

“需要多长时间?”凯瑟琳问。

“编写蜘蛛需要一两分钟,然后启动搜索。大概十五分钟后,蜘蛛就会抓得差不多了。”

“这么快?”凯瑟琳看上去颇受鼓舞。

翠西点点头。传统的搜索引擎通常需要一整天时间来爬梳整个在线世界,以找出新的文本,消化其内容,然后添加到可搜索的数据库里。但这不是翠西要编写的蜘蛛。

“我会编写一个名为代理者的程序。”翠西解释说,“这不是完整的程序,但用起来很快。原则上,就是命令别人的搜索引擎为我们的工作服务。大部分的数据库都有内部搜索功能——图书馆、博物馆、大学、政府机构等等。我编写的蜘蛛会找到他们的搜索引擎,输入你的关键词,要求他们进行搜索。使用这种方式,我们可以驾驭成千上万的搜索引擎共同为我们工作。”

凯瑟琳对此深表赞赏。“程序并联。”

一种元系统。“发现了什么我会叫你的。”

“谢谢你,翠西。”凯瑟琳拍拍她的背,向门口走去。“我在图书室。”

翠西开始写程序。以她的水平,编写搜索蜘蛛实在是大材小用,但翠西·唐纳不在乎这个。她会为凯瑟琳·所罗门做任何事情。直到现在,翠西仍时常觉得,自己能来这儿干活是天赐好运。

你终于来了,宝贝(5)。

(5) 原文是You’vecomealongway,baby,出自某烟草公司的香烟广告词。

一年前,翠西从那个有着许多小隔间的高科技公司辞掉了元系统分析员的工作。赋闲在家的那段时间里,她成了编程自由人,还开了一个专题研究博客——“元系统分析的应用前景”(6)——尽管她怀疑是否有人能读得懂。但是有天晚上,她的手机响了。

(6) 网上确有这样一个博客。

“翠西·唐纳吗?”一个女人彬彬有礼的声音问。

“是的,请问你是谁?”

“我叫凯瑟琳·所罗门。”

翠西差点晕倒。凯瑟琳·所罗门?“我刚读过你的书——《意念科学:古代智慧的现代通途》,还写在博客上了呢!”

“是的,我知道,”那女人亲切地说。“这就是我打来电话的原因。”

当然啦,翠西明白了,她觉得说不出话来。就算是最有才智的科学家也会自己在谷歌上搜索。

“我对你的博客很有兴趣。”凯瑟琳说,“我不知道元系统模型已经进展到这一步了。”

“是的,夫人,”翠西试图用最简单明了的方式来解释。“数据模型是一种具有广泛应用价值的发展迅猛的技术。”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两个女人聊起了翠西在元系统方面的工作、她的数据分析员经历,以及对海量数据域流向的预测。

“显然,你的书太深奥,超出了我的理解力。”翠西说,“但足以让我明白地看到了这种理论与我的元系统工作交叉的部分。”

“你在博客里说,你相信元系统的模型能够改变意念科学的研究模式?”

“当然!我相信元系统可以让意念科学变成一种真正的科学。”

“真正的科学?”凯瑟琳的声音有点生硬起来。“相对于什么而言……”

噢,该死,说错话了。“哦,我的意思是,意念科学更……深奥。”

凯瑟琳大笑起来。“别紧张,我在开玩笑呢。我都明白。”

我可不觉得奇怪,翠西想。就连加利福尼亚的意念科学研究所也免不了用艰涩深奥的语言,将这门学科定义为“直接并即刻获取超越正常感知和推理能力的知识的人类”研究。

翠西知道,“意念”这个词派生于古希腊名词——大致可译为“内在知识”或“直觉意识”。

“我对你的元系统工作,及其如何应用于我的研究,非常有兴趣,”凯瑟琳说,“我们见个面好吗?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凯瑟琳·所罗门想要借用我的想法?这感觉像是玛丽亚·莎拉波娃(7)向你征询网球的打法。

(7) 玛丽亚·莎拉波娃(MariaSharapova),俄罗斯网球女选手,曾排名世界第一。

第二天,一辆白色沃尔沃开到翠西家门前,身材苗条、穿着蓝色牛仔裤、富有魅力的女士从车里走出。翠西一看,惊为天人。天啊!她顿时觉得自己极为渺小,忍不住呻吟起来。聪明、富有,而且还苗条——我是不是得相信上帝有偏心眼啊?但凯瑟琳谦和自然的风度让她很快就自在起来。

她们在翠西宽敞的后廊坐下来,从这儿可以眺望一片开阔的风景。

“你的房子真不错。”凯瑟琳说。

“谢谢。我很幸运,在大学里就写过一些专利软件。”

“元系统方面的?”

“元系统的雏形。911事件后,政府暗中截取分析了大量的数据域:平民的电子邮件、手机通话、传真、文件、网页——到处搜寻恐怖分子联络的关键词。所以,我写了一个软件,让他们用另一种方式来处理数据……从大量数据中捕获额外的情报。”她笑了。“本质上,我的软件是让他们搭搭美国的脉。”

“你的意思是?”

翠西大笑起来。“是啊,听起来有点疯,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这个软件可以让他们量化国家的情绪。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说这个软件是某种宇宙意识晴雨表。”翠西解释道,这个过程即利用全国的通讯数据,根据某些关键词的“发生密度”和数据场的情感指示器来获取国家情绪指标。快乐的时候,数据语言也快乐,反之亦然。比方说,一旦恐怖分子发动袭击,政府就可以使用数据场来评估美国民众的心理变化,以此给总统提供国民反应的参考意见,更加有的放矢。

“太妙了。”凯瑟琳说着,摸摸自己的下巴。“实质上,你查看的是个体的集合……你把他们当作单个的有机体来看待。”

“确实如此。一个元系统。一个由其部分合众为一的实体。举例来说,人的身体由成千上万的单个细胞组成,每一个细胞都有其不同的属性和功能,但总体来看却是以一个实体来活动的。”

凯瑟琳热切地点点头。“就像一群鸟或是一群鱼的活动。我们把它称为会聚倾向或是纠缠现象。”

翠西明白,这位著名的访客已经看出元系统程序在她自己的意念领域研究中的潜在作用了。“我的软件,”翠西解释道,“是用来帮助政府情报部门更好地评估大规模危机——如全国性流行疾病、全国性的紧急状态、恐怖主义等情况,并对此作出恰当反应。”她停了一下。“当然,也有用于其他方向的潜能……也许可用来摄取全国思维定式、预测总统大选结果,或是股市开盘后的走向。”

“听起来很有威力啊。”

翠西指指她的大房子。“政府也这么认为。”

凯瑟琳的灰眼睛聚焦在她身上了。“翠西,可以问你一个有关你的工作所面临的职业伦理困境吗?”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开发了一种很容易就遭到滥用的软件。拥有这款软件的人能借此获得并非所有人都拥有的巨量信息,虽说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去滥用。你编程的时候一点都没犹豫过吗?”

翠西眼都不眨地回答:“当然不在乎。我的软件和其他软件,比方说……航空模拟程序,没有什么区别,有些使用者会用它来执行前往不发达国家的飞行紧急救援任务。有的却用它来载着乘客去撞摩天大楼。知识只是一种工具,就像所有的工具一样,它的结果取决于使用它的人。”

凯瑟琳靠回椅子,深有触动。“那么,让我来问你一个假设性的问题。”

翠西突然觉得她们的谈话有点像是工作面试。

凯瑟琳伸手从地上捡起一颗微小的沙粒,举到翠西面前给她看。“我突然想到,”她说,“你的元系统实质上是让你计算沙滩的总体重量……通过每一次称一颗沙粒的方式。”

“是的,基本上是这样。”

“如你所知,这颗小沙粒有质量。很微小的质量,但无疑是一份质量。”

翠西点点头。

“这颗沙粒有质量,也就存在重力。当然,很微小,几乎感觉不到,但它毕竟存在。”

“没错。”

“好,”凯瑟琳说,“如果我们把数万亿颗这样的沙粒堆积起来让它们互相吸引,形成……比如说,形成一个月亮,那这样合并起来的重力就足以改变所有海洋的位置,整个地球的潮起潮落都会受它牵引力的影响。”

翠西从未往这个方面想过,但她很喜欢这样的论述。

“那么,让我们来做一个假设。”凯瑟琳说着扔掉沙粒。“如果我告诉你某一种思想……你脑子里形成的任何一个微小的想法……都是具有质量的,你会怎么想?如果我告诉你这种思想是某种确凿的物质,一个可测量的实体,具有可测量的质量,你会怎么想?当然,那是极小的质量,但无论如何是有质量的。那意味着什么?”

“假定地说?嗯,显而易见的含义就是……如果思想是有质量的,那么它就存在重力,并能够把其他东西拉向它。”

凯瑟琳微笑了。“你说得对。现在,我们再推进一步。如果许多人把意识聚焦于同样的思想,那会发生什么事情?所有这些同时发生的意念融会成一种思想,那么这一思想的累积质量就会开始增长。于是,它的重力就增大了。”

“对啊。”

“这意味着……如果有足够多的人开始想同样的事,这种思想的重力作用就会变得有形有质……产生真实的力量。”凯瑟琳眨了眨眼。“它就会对我们的物质世界产生可以称量的影响。”